日月轮换当空,昼夜复替世间。
似锦前途在那何方?询问人各自迷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终有曲终人散,犹似南柯一梦。
当一些事习以为常之后,它便无分对错,所谓众意成道。
“大懒,你能分清楚善恶吗?”
夜色弯月下的东海海面,航行一日的渔船们此刻都围停在各队锦船四周进行休整。
成叔坐在船头,早已换了一身衣衫。临去锦船前,突见星空璀璨美不胜收,故坐了下来细细品味。
只当心绪思得此间,便开口向船舱中正在脱衣入睡的毛头小子问了方才那一番话语。
“善人做善事,恶人逞恶行!”
毛头小子听到后,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哈哈,大懒善恶看得很是简单明了。那成叔再来一问,为何行千般诸恶者做了一件善事,是为回头是岸,众人便会大度体谅。而行万种善事者只因一次作恶,便落入众矢之的,先前所做云云种种不过是伪善表象,深受众人厌恶?”
成叔继而相问,毛头小子只罢摇头而道,
“这些实是深奥,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其实,只因一个私字。”
成叔起身立在船头望看星月,有感而发言道,
“行百善,无非克己苦矣,非圣贤不可持久。而作恶本性使然,凡人不可避免。最终无非为一条后路,可使将来自己亦可得脱。
凡人的善心,只在于置身事外时泛滥。若惹自身,你看谁又可称善人。
人性,可真是古怪的东西。拉圣人沾尘,劝世人归贤。谈及这二事,各个乐此不疲。
但唯自己超然,不在此间。
所以,不想自己日后太过辛苦,又要留有他人可信的借口。最后再道一声,我们皆凡人也。
呵呵,大懒,你说这可憎吗?”
成叔诉说间,情绪亦是激动起来,他最后所问,愤恨之意象漫漫迷雾般朝毛头小子扑面而来。
毛头小子稍有紧张的回应而道,“那……那也要分情况,看原由吧。”“对!大懒说得甚合成叔心意。有些人是自作恶,而有些人是情势所逼,当然便不可相同而语。
只便认为是做对的事,也就问心无愧了。
大懒,你早早休息吧!各个船家已然动身,成叔也便去锦船上了。”
成叔缓和好了方才的情绪,一脸慈目向着躺在舱内床上的毛头小子挥手道别。
毛头小子本也不想再交谈下去,这便翻身盖好背子打算入睡,却是成叔又淡淡而道,
“大懒,你忘了喝药了!”
毛头小子无奈间,只得起身笑呵呵的端起碗来,只见这眼前所捧的红碗之中,那晃动的药汤深褐幽黑,却是像有一双眼眸在冰冷的看着自己。
纵使万般不愿,毛头小子也不敢在此时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他只有神情自然下将药喝尽,心中早已不知如何决择。
至从出海到现在不过短短二日,成叔的性格越发像变了一个人。仿佛这船驶入东海越远,暗藏在心底的那个“他”,便不自觉显露于外人面前。毛头小子无非在成叔情绪不稳的时候闭口回避,而后又只能继续与他表现出平时那般亲和。
但毛头小子自己心中却对此感到厌恶,那是害怕之后自己对自身的鄙夷。
所以一切只能顺其自然一如平常,不然,茫茫沧海自己又能怎样。
月夜漫长,龙江众船队唯锦船上高歌热舞不甚欢庆,其余遍海渔家舟船无不冷清寂静。
不过在成叔船舱之内,沉睡中的毛头小子却在此时忽然的扭动起身子,额头也冒出了虚汗。
他张开着嘴巴,呼吸却很急促。神情紧张间伸出手臂四下在半空中挥舞起来。“救我,救我!谁能救救我呀!”
一片火红映衬在梦境中毛头小子的眼帘,脑海中渐渐浮现出的轮廓景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难忘。
这是自己的睡房,赤柱白墙上挂满了父亲为自己制做的兵器玩物。不过在漫屋浓烟火蛇下,早已燃毁待尽。
不知何时府中突然烧起了大火,被烟火呛醒的毛头小子浑身无力躺在了地上,他干哑的嗓音,撕心裂肺的呼喊救命,却只有咯吱作响的断梁残窗有所回应,没有等来一个人将自己救出火海。
父亲亲征青丘之国平定一方安宁后,一路马不停蹄夜归安阳府中。一府众人是夜置办家宴,为再立大功的父亲接风洗尘。
可那先前在府堂之上,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还未在耳边散去,不曾想睁开眼睛,却是熊熊烈火噬无忌惮的四处侵燃,浓浓黑烟浮在屋中久聚不散。
毛头小子的呼吸越加困难,刚睁开的眼睛已然无法继续支撑。他就要烧死在自己的屋室之内,只可惜在此离世之际,却不能再看见父亲与母亲一眼。
“朗儿,快醒醒!朗儿!!!”
摇晃着的身躯,令昏睡中的毛头小子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父亲焦急的呼喊声,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但是当再看到眼前的一切,毛头小子却是害怕的不能自已,他只是从地上坐起来,扑进了披头散发血染甲胄的父亲怀中,哭泣的问道,
“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府上变成了这般模样?”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房间内每一处角落都喷吐出惊人的火舌。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浓烟,使得屋中已然不是能解释说话的地方。
“闭上眼睛!抱紧千万不要松手!父亲这便把你送出府外逃生。”
毛头小子双臂紧紧搂着父亲的脖颈,紧闭双眼埋头在父亲的肩上。这是他一直留恋不舍的温暖,宽广之下可怀抱自己与母亲二人,这样的臂膀永远都令人安心。
耳边是父亲急促奔跑的呼吸声,断木残窗的燃烧声亦是咯吱作响。不知跑了多久之后,空气中却迷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毛头小子缓缓睁眼张望看去,却见厅堂之内,除有浓烟迷漫烈火肆虐,更是满地的侍婢尸身躺在了每一处角落。
血水流淌飞溅,受这火炎的高温挥发出让人难忍的腥气。父亲提剑怀抱着自己拼命奔跑,但因地上的血红一时失足,连同怀中的自己一并滑倒在地。
“父亲,他们都怎么了?”
毛头小子害怕间小声的问着自己的父亲,之前宴席时,大家欢笑一堂,为什么转眼间却变成了这样。
父亲护着自己爬在血水残尸之中,一脸疲累之像,话也快说不出来了。
“朗儿,父亲一定会救你活命的,你就是我秦家的希望啊……”
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屋顶处却在此刻掉下了一截烧断的残梁。毛头小子惊愕间口中大喊而道,
“父亲!小心!”
而父亲实在是太累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只将自己牢牢抱紧在怀,用身体护住了自己。
“咚!”
巨大的压迫感,令毛头小子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只是那一瞬间父亲的身躯为之一震,最后的温暖所带来的所有知觉,此时便都烟消云散。
“嘻嘻!嘻嘻!”
耳畔只在一片黑暗空寂之中,传来了银铃般的女孩笑声。
微微张开的眼缝,漆黑下只能朦胧的看见一位披散着长发裸露着上身的女孩儿,正在床边用手撑托着脸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好像有水顺着发丝滴在了自己手臂之上。每掉一滴,自己都仿佛感受到特别的温润。
看不清的容颜,只有一片苍白的轮廓,只见她一直在笑,毛头小子便也回报昏沉之下难以控制的笑颜。
只是眼前再一次突然变黑,一切都突如其来的安静无声。
不知又过了许久,嘴中有一股冰凉气息传到胸间,意识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毛头小子甚是费力的睁开眼睛,却是刺眼的阳光照进了船舱之中。空荡的脑海此刻依然嗡嗡的作响,直让毛头小子心绪又生厌倦起来。
而耳边此刻传来成叔收拾床铺时关心的问话,
“大懒,昨夜的汤药是不是喝的不够呀,看你这床上被褥都被汗水浸湿透了,难道,你真的得了风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