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叔,你有害过人吗?”
“没有!”
毛头小子站在舱门处静静看着几近崩溃的成叔,终是放下了自己的提防,认真的向他问道。而成叔不加思索马上的回答,是那么斩钉截铁。
“那你为什么会这样纠结并没有发生过的事,你和我讲过,这些虚无所想,并不值得人们去念念不忘……”
“可……可我却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害人的结果,而这一切的起因,却是因为我想要去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我……到底该要怎么去做,才能心安理得把这进退两难的事都看开。
大懒,你能体谅到身为父亲的苦衷吗?我很想让自己的孩子过上美好的生活,可最后自己却要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
其实,我不想的!但真的没办法呀……”
成叔撕心裂肺的诉说心底暗藏已久的想法,毛头小子却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不该有的平静。
“成叔,如果一件事的做法,让自己心中痛苦不安,那就在结果还未到来之前,放手摒弃就好了。
若是你现在的自怨自艾,只是为所做的错事寻一个能令自己安心的借口,那你希望现在怎么样的局面,才会使你冷静下来?来好好看看当下的自己,已然变成什么模样了。”
毛头小子话语间展现出的成熟,实在不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只因面前的成叔这一刻更像是一个在为做错事而狡辩的孩子一样,才让人产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
成叔眉目低沉,埋头不敢直视面前问话的毛头小子的眼神。他害怕的东西,在毛头小子眼中正在闪烁着光亮,那是令自己心中产生罪恶感的源头,是那不染本心正直坚定的真诚。
“成叔,如果你不想放弃,如何才会使你安心呢?”
“大……大懒,你……你能……和成叔说一句,原谅我吗?!……”
海夜幕降,群星拱月。几卷残云飘荡在空甚是悠然,虽遮星避月,但仍难挡星河绚丽夺目。
海面上黑水平静,驻停的各个船队灯火通明,大小船只相连数里红光耀眼,实有与天空星月争辉夺彩之势。
此时,四队丰阿代的锦船周围渔船之上,早已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原来是四队中的船家,各自领上自家佣工相汇于此处,等待锦船放下绳梯,尽享此夜逍遥快乐。
船主们到是对此夜间聚会习以为常,可那些佣工却是各个兴奋期待。想来也是,其中多数不远千里而至异地他乡,可能连大海都是第一次所见。
为此丰厚的报酬,家境哪个敢说丰盈,无不是贫寒慕名而来,有几人享受过饮酒作乐这般消遣。
看着周身那些眼含精光,神情急不可待的众多佣工,毛头小子则是神色木讷,比起周围的喧嚣,更显寡言少语。
毛头小子今日把身上的衣物都清洗过了,为得便是这夜间聚会。此时他身上的皮衣格外醒目,只因洗后毛色润泽根根纤直柔顺,显得此刻穿此皮物的自己更加富态,再加上少有的束发系了一条青巾,像足了府上的少爷一样,与其他佣工一比,实有天差地别。
从那鱼珠离去之时开始,这两日内,毛头小子一直担心吊胆的心绪却是现在全然放了下来。
他想到今夜能上得锦船,万念俱灰下的心态却又突然有了些许期盼。
他没有经历过世间逍遥快活,并不想放弃这一次机会,然而心中却也明白这已是最后的一次尝试……
成叔此刻也一并站在一旁,他看着莫不出声的毛头小子,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他搭话。
该说与不该说的,早在白天时的船舱中与他全盘托出。他以为毛头小子会发疯发狂的呼喊救命,可最后这位还未成长开来的少年,只是平静的去船上收拾渔具去了。
一切的意外,都是先前未所准备才会产生出的结果。成叔想过千万遍毛头小子可能会表现出来的状况,但就是没想到这个娃子,居然在那一刻选择了平静下的接受,没有反驳没有展现出对自己的愤怒,
他是以一种妥协的姿态,来面对已成定局的事情。他没有绝望,好像自己给他带来的噩梦是理所当然,在那淡漠眼神中流露出的东西,已然没有了灵魂。
这个年少的男娃子,他认命了……
“今夜四队船首丰阿代,特意犒劳远道而来的船工,一会儿上了船后只需要尽情喝酒享乐,放纵自己便是。
这趟出海想必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赐赏,大懒,你要打起精神,若不好好珍惜,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毛头小子随着成叔口中的话语,抬头亦是望看向高大锦船甲板处。面前的船身比墙还高,近在咫尺更令注目之人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迫感。
毛头小子一时气息不匀,脸色也渐有苍白。
成叔的眼神一直在等待面前毛头小子的答话,可是他却并没有做出回应。成叔筹措间只好继续说道,
“大海太过宽广,举目看去一望无迹。然而出海之际,大家却只能驻足舟船间,生活在那甲板上半分之地。
此等情形,与望看世外的笼中之鸟一般相同。看看大家,心绪都憋得难受,但有释放这压抑时刻,各个不免兴奋过头。
大懒,你也是换洗了身上所有的衣物。现在你体内的风寒还未散去,却为今夜也做足了准备。
所以,不要思量太多,这一夜,你就好好受用吧……”
“成叔,这次出海,待到踏入蓬莱之后,你会安然无恙的归还龙江吗?”
毛头小子突然间这么一问,却也使成叔一时哑口无言,这一趟远海之途,对与船家来说,其实也是危险重重。
但见毛头小子低头看着脚下,他安静中的身形与旁人的喧闹对比鲜明。与世隔绝的样子,却也令面前注视着他的中年男人心里也不好受。
成叔只便望向锦船之上,随后平静答道,
“应该能回去吧,虽然前途未卜,但在可能获得的利益面前,我们这些龙江的船家们都没有去想过最坏的后果。
二十年前如何,大伙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在离港之后,已经没必要去谈起罢了……”
“如果,您能安然无恙的回到龙江,请帮我一个忙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