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众师弟,廖无识难以将当日“太乙派”所见种种说明白,更不指望说完后,能让诸师弟深切感受到魔君之恐怖。此刻魔君居于玄山之下,随时可能杀上山来,廖无识打心里明白,以自己和师弟们,外加玄门上下近千名弟子的功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偏偏师尊回来后,肉身便居于“真一阁”中,元神出窍静修闭关,历时已有十余载,却杳无音信。
别无他法,廖无识只有用自己作为掌门师兄的权威,硬压住玄门上下与魔君决一死战之心,力主以守代攻,将魔君阻于玄门之外,而后等师尊元魂归身,再做计较。
但以玄门二弟子莫听雷为首,玄门四天君中,竟有三名不以为然,力主一战,降魔、除妖!
“若诸位师弟不服掌门法旨,”长久的争吵、对峙、沉默后,廖无识觉得事情不宜再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好威胁道:“......那就莫怪我这掌门师兄不留情面了!”
莫听雷缓缓站起,而另外两名玄门弟子——“伏魔天君”申桐和“云雷天君”霍霆山,也毫不示弱地看着廖无识。只见莫听雷在廖无识眼前来回踱步,良久才悠悠说道:“大师兄,许是你曾败于魔君之手,恰恰当日师尊也受了重伤,这才让你心里有所顾......”
“放肆!”不等莫听雷把最后一个“忌”字说出口,廖无识便一拍座椅扶手,怒极而起,两步跨到莫听雷跟前,四目相对,刹时厅堂内尽显杀气。申桐和霍霆山心知不妙,若廖无识和莫听雷真大打出手,玄门上下非乱成一锅粥不可。但此刻却形势危急,也顾不得太多,便一齐站到莫听雷身后,与廖无识针锋相对。
廖无识心下愤恨:若不是莫听雷暗中挑拨撺掇,另两位师弟绝无可能铁了心要和魔君硬碰硬,更无可能齐心反对自己。好在廖无识对一人独战三位师弟还是颇具把握,料想他三人最终也只能束手就擒。可一转念,心想莫听雷虽说早该敲打教训一番,自不在话下,但申师弟和霍师弟,却也因之妄遭皮肉之苦,恰恰又是在这大敌当前之际,念及此,廖无识心下不禁又踌躇起来。
正犹豫间,忽觉眼前金光一闪,随之耳畔劲风骤起。廖无识暗叫一声“不好”,赶忙运动真气护体,却怎来得及?只感到心口一阵气闷,口中顿感腥甜,强忍住一口冲到喉间的鲜血,后退三步。
原来是莫听雷趁廖无识踌躇不备间,猛推一掌,意图一击致命。再看他,周身金光环绕,隐约间能看到一妖媚女子若隐若现,与他似合非合。便是莫听雷的法魂无疑了。
廖无识刚才的举棋不定全然烟消云散,心下怒意顿起,喝到:“二师弟!你,居然用法魂对付本门兄弟?”
莫听雷看了看申、霍二位师弟,见其二人也一脸愕然,顿时也很是尴尬。但转眼便又冷笑道:“哼,玄门创派至今,已厉六十四代掌门,自煊赫老祖八百年前曾降服魔君以来,玄门便位列众仙之首,寰宇之大,却皆以本门为至尊。如今魔君重现世间,我等以苍生为念,不惜舍身忘我,与魔君决一死战。你忝居掌门师兄之位,贪生怕死,一再避战,简直有辱玄门一宗!”
廖无识见莫听雷越说越狂妄,再这样蛊惑人心,岂不乱套。于是大喝一声:“旁人退让!”——指的自然是申、霍二人。
说完,只见廖无识也激出法魂,一名苍髯剑客,如幻影一般,缓缓从廖无识身中站起,双手握持一柄重剑,幻影似的脸庞上,一缕黑丝荡在眼前,黑丝后面,精光四射的一对怒目,逼视着莫听雷。
“好极!”莫听雷眼见大师兄也要用强,不再留有情面,却毫无惧意,反倒冷笑起来。
廖无识心知若拼武力,便是三位师弟齐上,也未必能胜得了他,他本也希望好言相劝,避免动武,哪知莫听雷如此顽劣不化,只好一咬牙,骂了一声“不识好歹”,便催动法魂,电光火石间飞至莫听雷眼前,挥起重剑,眼见便要迎头劈下,那莫听雷想必不死也拿掉半条性命。却见莫听雷毫不惊慌,足下轻点,便躲开一击,口中默念咒诀,身后那如幻影般的女妖便飘身至那剑客跟前,两个法魂,一个至刚,一个至柔;一个杀气腾腾,一个妖气环绕,就此你来我往,一番周旋。而莫听雷自己则欺身到廖无识身边,瞬间推出三掌,但均被廖无识挡开。他见一招不成,便催动轻身功夫,左右飘摇,如鬼如魅,只等廖无识露出破绽,便趁虚而入,一招制敌。无奈廖无识以静制动,稳如泰山,看似莫听雷身法诡异,飘忽不定,实则每一步动作都在廖无识眼中有所着落。
忽然,廖无识右足点地,向后飞出五六丈。莫听雷以为他是要退却,心下得意,便欲乘胜追击,谁知刚掉过头,准备欺身上前,廖无识大喝一声,两掌后翻,那剑客法魂也瞬间回归本位,一腿微弓,一腿伸直,周身白光暴起,势若猛虎,气如苍龙。再看廖无识,只见他爆喝一声“走”,随即双掌推出,顿时莫听雷眼前金光万丈,千万飞剑向他刺来,而剑雨之中,那剑客法魂也手持巨剑,劈头砍来!
正此千钧一发之际,莫听雷只见眼前柔光一闪,那女妖法魂挡在了他面前,玉臂上扬,催动法力引出一个盾牌,才抵挡住廖无识的攻击。廖无识见心下冷笑:“看你如何避开下一招!”正想着,忽然从金光四射的剑雨中,莫听雷飞身而出,手上还持着一把匕首。
廖无识看到那匕首,惊呼一声:“煞仙?”,脚下却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匕首刺入胸膛。霎时,整个厅堂内鸦雀无声,廖无识释放出的法魂,眼中也逝去光华,似是散了架一般,眼看就要软下身子,随之便开始幻化做一片红雾。莫听雷嘴角挂笑,暗念口诀,催动心神,那片红雾慢慢向他飘去,最后竟全部与他融为一体。
而廖无识则像瞬间被抽空了七魂六魄一般,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莫听雷面向廖无识,背对着申桐、霍霆山两位师弟,眼角眉梢尽显狰狞,却依然装着痛心疾首的口吻说道:“大师兄,你,何苦来?”
廖无识捂着伤口,瞪着莫听雷,看着他一副佯装出的悲天悯人,一时血气上涌,气急攻心,头晕目眩,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师兄,你刚才使得,可是‘煞仙’?”四天君中,唯有“云雷天君”霍霆山最小,也最血气方刚,心直口快。
匕首“煞仙”,乃是玄门师尊坐下法器之一,刺中妖魔,则妖气尽散;刺中仙侠,则法魂尽失。
莫听雷转过身,脸上顿时满是对师弟的关爱:“师傅闭关之前,曾对我有所关照,大师兄生性急躁,难免因一时兴起而误大事,便传了我这件法器,为的便是若有不测,可便宜行事。”说罢,不等霍霆山复言,便转过身指着廖无识说:“而今,便是那不测之时!依本门门规,失了法魂的弟子,便可逐下山去!”说罢,长袖一挥,欲命左右护法使者架起廖无识,赶出玄门。
“不对!有诈!”霍霆山再次挺身而出,喝退左右护法使者,两臂大开,挡在廖无识跟前,质问道:“听雷师兄,可有凭证?”
莫听雷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却又倏忽恢复了那和颜悦色的神貌,眉眼间,满是对弟弟的无奈之情,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递给霍霆山。霍霆山接过铜牌,只见其上刻着“元宗”二字。顿时大惊失色,双膝跪下,低着头,双手将铜牌递还莫听雷。莫听雷接过铜牌,赶忙双手扶起霍霆山,和颜道:“明白了吗?告诉申师弟,这是什么。”霍霆山涨红着脸,对申桐低声道:“是,师尊的令牌。”
那块令牌上,“元宗”二字,指代的便是玄山第六十四代御魂师尊,秦元宗。而刻有这两个字的铜牌,便是本门最高法旨,持此令牌者,凡事皆可因地制宜,便宜行事。申桐、霍霆山就此禁言,固然他们依然心存疑惑,但面对秦元宗私人令牌,却也不敢轻易造次。
廖无识看着眼前乱像,莫听雷那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得意神色,不由气急攻心,眼前红一片,黑一片,一阵晕眩,便半晕半醒,被人架走了。
当廖无识神志再度清醒时,已是在玄山半山腰。雾色葱蒙,身下湿土松软,气味芬芳,在微凉的雾气中荡漾,似乎是刚淋过一场秋雨。
抬头望,彤云漫天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