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黄祥了。这天上班，他正想找他一下。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他一看电话号码是一长串数字。心想这是谁的电话，拿起电话是黄祥。黄祥兴奋地说：“你猜我在哪儿？我在车上给你打电话。我买了一部移动电话，就是香港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大哥大’。”瞿南嘿嘿一笑说：“你有钱花在那上边，还不如回家乡来投资干点正事呢。”
黄祥用轻松地语气说：“听说咱北塬地下发现钛铁矿了？”瞿南说：“我也听说了，可我对这东西一点也不了解，你什么时间回来一趟自己找个懂行的问问吧。”
黄祥哈哈笑了下说：“矿这东西我还是懂一点的，你忘了，我就开矿的。钛铁矿这阵子行情还不错，不过，还是搞基建项目见效快。”瞿南听出，他是想问开发区基建项目的事，便打趣地说：“你就别和我捉迷藏了，项目上的事我有多少权你是知道的。当然了，有机会我会说话的，我总是希望家乡人多为家乡出些力的。”
放下电话后，瞿南心中掠过一丝空荡荡的感觉。来开发区后，他极力避开许多人惟恐粘不上的事，尤其是项目这类谁都想抓的差。他却虚与委蛇，既不多问，也不一点都不问。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点都不问，反道让人觉得有些“异样”，让人猜忌，甚至让人抓了“不粘锅”的把柄往上奏一本。但是，又不能真问，如果真问，要么弄出一身的尴尬，惹出一堆麻烦；要么陷入“是非”之中，遭人暗算。否则，就得入乡随俗，哪怕别人吃肉，你也得喝点汤。最后是你腥、我腥，谁都沾了一身腥，谁也不说谁，但他不愿意这样做，而且也做不来。之所以这样，他觉得这是一种性格的养成。性格这东西是有记忆的，一旦定格，就像一幅水墨画，墨都浸透到纸中了，要想擦掉可就难了。
这时，他忽然想了多年前的一件事。上小学时，他就喜欢枪。多少次梦中流泪，是为了让家里给他买支玩具枪，多少次跟随着拉练的部队紧跑慢跑，是为了能摸一把真枪的感觉。有一天，他和班上一个叫成勇的同学在火车站旁边一个商店，看到一把铁皮做的驳克枪。这枪烤蓝漆，可以拉动大小机头，特别是弹匣可以压进10颗塑料子弹。这把枪成了他魂牵梦绕的一件“宝贝”。为了这把枪，他和成勇逃了好几次学跑到商店里趴在玻璃柜台上往下看，为了这把枪他把卖牙膏皮的钱一点一点地攒下来。可这样攒钱，哪天能攒够呢？
他几次想张嘴问父母要钱，可又不敢说，因为没多久前，他父亲给他买的一把左轮玩具手枪在学校被人偷走了。终于，有一天他和成勇发现了一个秘密，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的男同学腰里别着一把“真家伙”。怪不着，那同学这几天的眼神、派头简直就是电影《小兵张嘎》中的罗金宝。整个一个下午，瞿南都和成勇缠着那同学要玩他的枪。后来，那同学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工厂低矮潮湿的围墙下。这里原来是一条很深的小河，后来小河被废弃了，留下了一条散发着骚腥气的水沟。那同学对他们说：“跟我进去拿些东西，这枪就归你们了。”瞿南和成勇对视了一下，没吱声。那同学轻蔑地笑了一下说：“胆小鬼，就是给你们俩一把真家伙，也只能当烧火棍。”说罢，他扭头就要走。
瞿南望了一眼那同学腰间露出的枪把，又看了看矮小的围墙，俩手往墙上一撑就跳了进去。三个人进去后，发现这是一个工厂的后院。院子里用木头搭建着几个棚子，地下散落着一些金属的碎屑。那同学领着他俩三拐两拐来到一个堆放着许多木头箱子的角落。他掀开箱盖，里边露出了一捆一捆废旧的褐红色的漆包线。那同学说急促地说：“快，赶紧拿一些走。”
瞿南和成勇往书包和怀里塞了几捆，又跟着那同学从刚才来的地方跳了出去。三个人沿着水沟边一尺宽的小路一溜急跑，来到了一个涝池边的树丛里，那同学说：“行了，把东西放下吧，这事就当没有，对谁也别说。”说罢，他把枪从裤裆里掏出来递给了瞿南。瞿南和成勇约好一人玩三天，三天一转。这天吃过晚饭，瞿南把系了红绸子的枪偷偷地从床底下拿出来。这阵子正是各家孩子在院子中疯玩的时候。大人坐在屋子里喝茶、聊天。孩子们便各显神通，踢毽子、甩纸牌、使枪舞棒，痛痛快快闹腾一番。瞿南出够了风头大大咧咧地回家了。刚才，他出门时是把枪藏在上衣底下的，这阵子玩高兴了也就忘了这码事，拎着枪就进屋了。
他爸坐床边看报纸，一见他手里的枪就问是从哪来的。瞿南越支吾越说不清楚，不敢把翻墙偷漆包线的事告诉他爸。他爸说：“你不说，我也能断出来枪是哪来的。你说了，我保证不打你，但是要说实话。”后来，瞿南还是老老实实把事说了。他爸沉默了一阵，拿来一把铁锤说：“孩子，你记好，不管什么原因，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到的永远是痛苦，失掉的永远是自尊。”说罢，他让瞿南自己把那把枪砸了个稀巴烂。
打这以后，这件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消失而淡化，而且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洁身自好成了一种无形的潜在意识。这种性格在市委大院时，倒显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就像大家平时调侃时所说，这帮搞文字的就像被养在笼子里的八哥，吃饱喝足了，剩下的事就按照主人的意思学学舌。平时只要是把裤裆里的那玩意儿管好，别惹出点麻烦，其它方面就是想腐败也捞不到机会。到了开发区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这里天天遇到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错综复杂的关系。每每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他就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在市委大院的那段日子。他觉得眼前的处境就像是一个人被关在空气筑成的围墙里，发狠时，抡起拳头砸过去，拳头是淹没了，可抽出拳头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想到这，他叹了一口气：“男人就怕入错行，女人就怕嫁错郎”，也许自己把一切都理想化了，可转念一想，人生大概十有八九不顺，若是一遇到不顺就怨天尤人，岂不成了“银样腊枪头”，也太不像个汉子了。就在他想着以前事的当儿，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张从军兴冲冲地撞了进了。他把手里的一瓶饮料往桌子上一放，兴奋地说：“瞿主任，你尝尝味道咋样？”瞿南嘿嘿一笑说：“我不尝也知道味道不错，你这脸上都写着了。”“我准备先生产出一批瓶装的，在市场上试销，要是行情好的话，就弄成这样的。”说着他就像变魔术一样又从包里拿出一听罐装饮料。
瞿南接在手里说：“估计销得会不错，人都图个新鲜，还记得上小学时，咱几个人凑了五角钱，跑了十几里的路到西北机械厂的小卖部买汽水的事吧。我觉得这事能弄，可动手要快，迟了就怕给人家弄了去了。另外，得弄个好听的名子，再到工商局注个册，后面就尽管开锣唱戏了。”张从军说：“你是文化人，我今天来就是为这个，你得给起个名子，也省得我花钱请一帮子文人海吃猛喝后，醉沉沉地胡绉一通，浪费了钱财不说，还搭上了多少功夫。”
瞿南哈哈一笑：“咱这养个娃，请先生起个名，那先生也不是闭上眼睛瞎说的，总得问问娃父母的生辰八字，性格秉性，再套问几句这家人的祖德家风，还得暗中观察这孩子的天资悟性。等这几样事都弄妥当了，才敢给娃起名。
张从军笑着说：“都说文人的心是针眼眼，这话一点都没错。”说罢，他把郁蓝如何给他配方的事说了一遍。瞿南沉思了一下说：“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以前南塬一带是有个名气挺大的老中医，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过，悬壶行善，家风淳厚，是个好人啊，没想到她是老先生的孙女。上次给酒起名子的事我推脱了，这次看来是非得起一个了，这样，容我想一下，说不定啥时候灵感就来了，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张从军执着地说：“老兄，工商局、卫生局等着要材料呢，今儿我是取到真经才走呢，不过我也知道你们文化人的习性，就像我们当兵那会在厕所遇到师长、军长就紧张得撒不出来尿来，都一个毛病。这样好不好，我先办点事等会儿再来讨墨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