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与你对话,都让我愉悦,虽然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该相信
萦帘翠影,暮色正浓,花雾弥漫,徒然心醉。
和风细雨之时,地平线勾勒出天地交辉的界限,飘在烟波浩荡的莱芒湖面。
三家一眼井,一户几盆花,5月的蔷薇花香覆过工业时代的噪音,洛桑,本来就是一个适于沉淀思想的城市。白色遮阳伞投在木桌上的斑驳的光影,不远处的流云,伴着一池碧水流淌出的潺潺清凉。娇艳欲滴的绿色植物,换来内心久违的平和和一份远离尘嚣的沉静。一杯清茶带来如心宁静的空间,喧嚣嘈扰渐行渐远,萦绕成只有自己的小小世界。
那幅画面,只在7岁时的安徒生童话里出现过。
唐漪和那可布正趁着这美好的光景感受最后的莱芒湖畔悠闲时光。
“唐漪,这两个月的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快乐的你。”
“因为我终于要回到祖国的怀抱了,不用再听成串的讲舌头打转的鸟语了。”唐漪泛着春潮涌动般的兴奋情绪。
“是因你要回到某人的怀抱了。”
“造谣!林肯要是现在当美国总统肯定不能再被传诵得那么伟大,赫本活到现在也未必是个玉女了。你们就会造谣。”
那可布发出一阵傻笑,然后认真地说:“现在这个社会,流言蜚语满天飞。你赢了。不过,我输得起。”
唐漪笑着晃晃脑袋:“我们这代人,谁还输得起!谁能在结婚失败、工作失败、交友失败后还能敞开双臂站在阳光下冲这个世界大声宣布‘我没有受到打击,我输得起’,我们已经不具有前辈们那种刚毅的百折不挠的革命品质了,包括纯爱。”
“你总贬低我还残留着的美好品质。”
“那说明——我们不是一代人。”唐漪爽朗的笑声伴着莱芒湖畔清幽的风飘入云霄,日光随处流淌出一汪滚烫的金色,那可布看着唐漪的侧脸映在后面山水彩画上,如果留不住它,就记住它。
“用八个字足以概括你现在的状态。”
“这么多字?”
“眉眼放光,雀跃欲起。”那可布一脸特认真的表情。
“还‘呼之欲出’呢。”唐漪“扑哧”笑了出来。
“能不能别打岔?”
“那可布,回到中国以后,我还会见到你吧?”
“说不好,也许为了躲你,我就留在瑞士了。”
“你不可以这么小肚鸡肠,小心眼!我们可是革命友谊!”
“唐漪,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就忘记在瑞士的孤独、寒冷和从始至终折磨你的思念吧。”
“但我不会忘记你的。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就没有你这么好欺负的人任我蹂躏了。”这就是唐漪专属的不伦不类的论调。
“我是多功能蹂躏机吗?”
“说明书还在拟写中。我要把你推向市场!”多功能蹂躏机,听起来是废物之词,却是这个时代的情圣必备素质。
“回去之后,和涂潇林好好谈谈,别再起误会了。”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还有很多难关要面对。”那可布明显有话要说,可是他选择了沉默。
唐漪痛心地看着安静的那可布。
那可布,我们在情感的早晨没有遇到象征爱情的晨霜,不是因为我们“起床”晚了,而是那天早上,根本没有晨霜。
怀着一路的清爽,怀着一路的牵挂,怀着一路的感念。
走出机场出口的时候,唐漪看见对面站着三个人,涂潇林、凌夏、潘灏辰。
潘灏辰最先跑过来,笑盈盈的。
凌夏则是一脸的淡漠,在涂潇林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姣好的身材,鹤立鸡群惹人注目。凌夏的脸像锦缎一样平滑而没有任何表情,像开得正艳的桃花,拥有纯净的白色和惹人的粉红,拥有最好的芬香和最美的时光。她没说话,只是朝唐漪勾了勾嘴角。
最后,唐漪把目光移到凌夏旁边,一面天真无邪,一面看破一切的涂潇林的脸上。他透着一丝微笑,若隐若现地,好像随时要把不小心暴露出来的笑容回收回去。双手插在兜里,斜着眼睛瞟唐漪,有一点羞涩地不知所措,也有一点在等待着什么。她见涂潇林无疑是紧张的,解开了一个谜,却还有很多心结纠缠着,要怎么处理,唐漪还没主意。
“唐漪,这回回来可不许走了,有人已经疯了。”潘灏辰伸手拉过唐漪带回来的行李。
“你疯啦?”
“我要是疯了我一定承认,有的人啊,偏偏不承认自己被思念折磨疯了。”
唐漪看着涂潇林走在一边装没听见,一脸傻笑。
“唐漪姐,你还记得我吗?”
“凌夏嘛,灏辰的妹妹。”唐漪温婉地笑,那笑容没太多情绪,只是为了体现自己是个有素质懂礼貌的好青年,但心底里,早想冲过去扇她一耳光或者踢她一脚了。
“在瑞士过得好吗?”涂潇林的问候简单而温柔。
唐漪一样微笑着,虔诚而平和地回应:“好。”
“唐漪姐,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这事儿一刻也等不了。”
“好啊。”唐漪心里的潜台词是:拜托,如果是你和涂潇林的定情信物或者结婚请柬就不用了,这种事情最好不要通知我,你们的喜事对我来说就是丧事。
“这个东西某人已经准备一年了,想在你上次临走的时候送你。结果啊,你一生他的气,他就不敢给你了。”凌夏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唐漪。
唐漪打开包装,是一个很厚的相框,里面是立体的用陶泥捏成的一个家。有门有窗、有花有草、有楼梯有厨房、有床有沙发,还有一家三口,和蹲在小孩子旁边的马尔济斯。
“好可爱好温馨。”唐漪双手捧着相框,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我就说一定要送的嘛,就你顾忌这顾忌那的。”凌夏转过身胜利般地对涂潇林说。
涂潇林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和你哥先回去吧。唐漪,就先……借我一下。”
“你干吗?我还没有看够这个,这个小家呢。”唐漪指指相框。
涂潇林走过来,抓起相框草草地装进盒子里:“这个是以后的事。”
“什么以后的事?”
没等唐漪和潘灏辰兄妹道别,涂潇林已经拉着唐漪走出了好远。
以后,就是未来。
涂潇林带唐漪来的地方,她曾经来过。高层餐厅,位于大厦的21层,窗外是深蓝色的天空和灰色的楼群。就在上一个夏天,人物是她和那可布。但主题不是她与那可布,而是一个服务员在角落里讲的八卦。
“请问,你们这有一个梳着齐刘海,操着南方口音的服务员,她在吗?”涂潇林踏进餐厅,问门口的迎宾。
“你干吗啦?”唐漪在他旁边,小声地问。
涂潇林没理唐漪,顺着迎宾手指的方向走进餐厅,他拉着唐漪的手,一刻没松开过。唐漪被他带到一个服务员面前,不知所措地看着涂潇林,这个服务员她有印象,就是说涂潇林传言的那个。涂潇林松开手,向侧面撤了一步。
“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听说过,关于一个叫涂潇林的大学生强奸同校女学生的事情?”
唐漪听到“强奸”两个字,想转身拔腿就跑。她实在不能再接受这些强加的压力了,涂潇林为什么要扒开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目的何在?
涂潇林像早有准备似的拉住唐漪,唐漪走不了,只好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我知道啊,可是这事都快一年了,你们是?”
“哦,这个女孩一直暗恋那个叫涂潇林的男生。她刚从国外回来,还蒙在鼓里,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涂潇林拉着唐漪,唐漪低着头,怕服务员认出她来。
“哦,这样啊。”服务员从上到下打量了唐漪一番。
“你是想跟我决裂吗?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唐漪狠狠地瞪涂潇林。
涂潇林再次没有理会唐漪,只是把拉着她的手,握得更紧。
“那个涂潇林啊真的很不像话,现在这种事社会上多了,可是他是大学生啊,怎么能做得出强奸女同学这种事情呢?幸好把他抓进去了,杀一儆百。我看你呀,挺好一姑娘,又从国外回来的。好男生有的是,就不要再考虑涂潇林了。”
“他被抓进去了?”
“是啊,法院判了好几年,这回给他个教训,真给大学生丢脸啊。我真是不想提这事了。”
“他现在在监狱里?没出来?”
“没有啊,前两天电视上的追踪报道我还看了呢,要不是看电视上报道呀我都把这事忘了。”
“这么说……”
“姑娘呀,我劝你也不要去监狱看他了,这种男生不值得你等他,你看你身边的男孩子也不错啊。他呀,已经来找过我一次了,彬彬有礼的,不比那个涂潇林好多了?”那个女服务员指了指涂潇林,看着唐漪撇了撇嘴偷笑。
涂潇林带着唐漪跟服务员道别后,以最快的速度撤出餐厅。
唐漪停下脚步,傻笑着缓解尴尬:“呵呵,跟你重名的还真多!”
涂潇林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唐漪:“某些人对我真是没有半点信任可言。”
刚出大厦一楼大厅的门,唐漪双手环住涂潇林的脖子,在涂潇林的嘴上轻嘬了一下。
“干嘛?”涂潇林把脖子向后拉,看着唐漪笑盈盈的眼睛。
“甭管我,我犯傻呢。”
“这是大街上哎。”
“少装蒜了你,假正经,不然你为什么在我刚下飞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带我来澄清你自己。怕我误会你是不是?”
“唐漪,你跟我说我们不再见面的时候,我绝望地快要死去了。”
“比你更绝望的人是我。”唐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怎么没早告诉我?”
“因为我怕你在瑞士开心地晕过去,没有人救你。”
“不会啊,有那可布。”
涂潇林松开抱着唐漪的手:“在瑞士,他一定帮了你很多。”
“我又没说以身相许。”
“他真的追你啊?”
“我发誓我从高二到现在只像白痴一样喜欢过一个人。”唐漪三指冲天。
“我发誓从高二到未来永远只像白痴一样喜欢唐小笨一个人。”
涂潇林的表情变得认真而深沉。
我一生率性而为,丝毫不理会他人的感受,也不愿理会这样的丑闻。如果不是你,我听到这件事情只会一笑置之,那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关心别人怎么看,可你偏偏听到这个笑话且深信不疑。如果我不让你弄清楚,我跟你再无可能了。
唐漪看着涂潇林的眼睛,但笑不语。
每次与你对话,都让我愉悦,虽然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应该相信。
唐漪回来之后,那可布打过几次电话,最后唐漪被那可布劝服,答应去《U》杂志实习,无论怎样,试一试总是好的。报到的那天,唐漪只身一人,没有让人陪同,她也没有告诉涂潇林这家杂志社跟那可布有任何关系。
城市中心商务区一座高耸的写字楼,环卫工人正吊着钢丝在楼体外面的玻璃上上下作业,被擦拭干净的玻璃映照着天空大朵大朵的云团,云朵向右被风吹动的同时,像这个城市正集体向左移动。风云变幻的世界,也分不清是云朵在动,还是世界在动。
《U》杂志社位于写字楼的10层,整个10层都是他们的办公区域。纯白色的办公环境让唐漪看了便心情舒畅起来。杂志社特别设置了健身运动房,房间虽不是很大,但也紧凑地摆着七八件运动器械。那可布的朋友贝汐,也就是杂志社的社长,鼓励杂志社的小编们多参加体育锻炼。他曾承诺,如果有人篮球一对一斗牛打败他,他愿意多付一个月的薪水。
唐漪转弯进了社长办公室。
“杂志社刚刚建立。工作压力会很大,加班加点不可避免。”
唐漪点点头,示意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我们目前不施行8小时工作制,安排你的工作完成以后的时间归你。”贝汐给唐漪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唐漪面前的白色茶几上,“你介意吗?”
唐漪端起茶几上的咖啡:“蓝山和卡布基诺哪个比较不苦?”
怔了片刻的贝汐,转过头等待唐漪的答案。
“都是咖啡,所以都苦。工作也是一样。”
贝汐扬起嘴角,笑着走回到办公桌后面的白色皮椅,“我知道那可布那小子为什么喜欢你了。”
唐漪不知所措的表情被贝汐尽收眼底,他猜想唐漪大概不知道那可布把这些看似私人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明天。”
“好。上班期间不允许戴戒指以外的任何首饰,不许染指甲,不许带电子娱乐产品。上下班要打卡,加班到晚上10点以后,第二天上午可以在家休息,下午打卡上班。午餐有食堂,运动有健身房,大厦八楼还有一个咖啡厅,足够你需求了吧。”
唐漪无所畏惧地笑道:“我知道为什么那可布对你的杂志充满信心了。”
从社长办公室走出来的唐漪,低下头看自己光秃秃的双手。唐漪还没有过一只专属于她的意义非凡的戒指。她从没在商场或珠宝店的戒指柜台逗留过,她一直认为戒指代表着承诺,给予承诺的人没有出现,自然不应该让具有游乐性质的戒指早早地穿在手指上。唐漪攥了攥双手,还不知道在面容枯槁之前能不能戴上戒指。
趁着明天就要去上班,今天还有自由时间,唐漪偷偷窜到了学校,扰得寝室三个人决定集体跷课。
“唐漪,我们听陆希娅说了你和涂潇林的事。”吴霈诗语气平和,只是脸上挂着偷窥到别人秘密后得意而满足的诡笑。
“是呀,你喜欢涂潇林以前你怎么都不承认,也不告诉我们。”乔熠昕对八卦里外总是提得起兴趣。
“可是没什么好说的啊。”
“你们现在呢?”
“平静时期。”
“别瞒我们了,前天学校有人看到你俩在街上搂搂抱抱啦。”
“真的啊?”唐漪紧张地蹭到马瀛身边。
“有没有在街上搂搂抱抱你自己不清楚啊?”
“你俩的事情,在学校已经盛传好几种版本了。一个从瑞士回来,一个去了瑞士,这倒是给了很多人发挥想象的空间。”
“传得最离谱的是什么?”唐漪好奇地问。
“最离谱的说你欠涂潇林他们家的债。”
“这个说得倒挺准。”唐漪小声嘀咕了一句。
“学校这些风言风语的,一听而过就行了,没必要理会。很多人向涂潇林打听,他也没理睬,你也不用放心上。”
“知道啦。马瀛,你跟背心男怎么啦?”唐漪想尽快摆脱这个话题。
“分了。”当马瀛再次用轻快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唐漪的心还是一震。
“我真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换来现在的平静的?”
“处对象的次数。”
“得出了什么心得?”
“女人不能用性挽回男人的爱情,那太愚蠢。”
这是马瀛最想为自己争取的一次,她想不顾一切地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背心男这次来学校看马瀛的真正目的是和她提分手的,她心知肚明。为了留住背心男,在他走之前,马瀛和他去开了房。不能用性挽回男人对你的感情,这个傻道理所有女人都懂,但在爱得发昏又极力想看到他需要你为你着迷的那副嘴脸的时候,有几个女人能坦诚地面对这个定理?
是的,在某些方面,男人和女人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女人的撒娇通常是一种手段,是冲男人装装样子的,可男人的任性通常是根深蒂固的劣态,并非一时兴起。
“男人只会计算他为你做了什么,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没有感动过。”马瀛的眼眶被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干涩而模糊。
当两个人分开,只是因为彼此不合而并非因为他人他物的误解,是最没有未来可言的。
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漪发现自己睡在了寝室里。她直接从寝室去了杂志社,提起精神开始面对她的第一份工作。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她发现涂潇林正焦急地看着手表。
唐漪意外又欣喜地跑过去:“你怎么来啦?”
“怎么这么晚才走啊?要来不及了。”
“你不是一直不想让我去吗?”唐漪看着涂潇林,挑衅般笑嘻嘻地问。
“你的早餐。”涂潇林举起手中的早餐。
“特意跑来献殷勤的?”
“没,路过。我得走了。”
“谢谢你哦。”唐漪接过早餐。
这个在清晨的暂短见面,让唐漪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样神清气爽起来。
城市中心的天价楼盘,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面,唐漪来到了大厦的第十层。
第一天的实习是在不停地偷瞄中度过的。角落里新加了一套桌椅,那是她的办公位置,和所有人一样的桌椅,一样的办公设施,只是别人的桌子上摞着厚厚的稿子或样本,而她的桌子上空荡荡的,除了电脑,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空荡荡的起点。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之前,里面装的一定是希望。
她看着贝汐一遍遍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再一遍遍走出来,手中翻着书稿或者打着电话,临时召集全员开会,或者甩一沓稿子在某个编辑的桌子上。他穿着西服不扎领带,衬衫的第一二颗纽扣一定是敞开的,一忙起来他的手机会随处乱放,比如,他刚刚就因为要去咖啡间倒咖啡而把手机放在了唐漪的桌子上。而现在,他正从办公室冲出来,气急败坏地找着他的手机。
“呃,是不是这个?”唐漪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手机,在空中晃了晃。
“对对对。”他快步走过来。
“刚才你去倒咖啡的时候,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给忘了。对了唐漪,你来下我办公室。”他抓过手机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唐漪赶紧跟了上去,不能在老板发号施令的时候有所怠慢,这条定理,国际通用。
“坐。”贝汐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拉了拉敞开的衬衫衣领,那是他的习惯动作,“第一天来上班多熟悉一下环境吧。”
“好。”
“过两天可能需要你接待一位从国外回来的作家,《U》杂志开了一个他的专栏。你们都是刚从国外回来的,交流起来应该比较容易。”
“他也从瑞士来?”
“不,马来西亚。”
“……哦。”唐漪感觉自己的头上冒出了一缕青烟。还果真都是国外!
回到自己的桌子的时候,一个女生朝唐漪的位置走过来。她穿着宽松的长版T恤和牛仔裤,马尾辫带着卷,架着无框眼镜,看上去像个还在上学的大学生,不仅成绩优异,且安静内敛。
“中午,我可以帮你叫外卖。”她看唐漪一脸困惑,接着解释道,“食堂的饭不怎么好吃,现在杂志社里的人基本都是叫外卖的,偶尔不忙的时候会中午一起出去拼饭。”
“好,我怎样都行。”唐漪浅浅一笑,算是接受了女孩的好意。
“我叫简雪恬。”女孩伸出手。
“哦?原来雪是甜的?”
简雪恬笑了起来,脸颊右边有一个好看的酒窝。
“我叫唐漪。”唐漪起身回应;“我是来实习的,请多关照。”
“呵呵,我也只来了半年而已。”
《U》杂志做了一年半,已经开始有广告商主动找上门来了,并且开始邀约小有名的作家做专栏。《U》杂志社的成员是这座大厦里年龄最轻的团队,他们每天和其他也在这座大楼里工作的穿着正式的人一起挤电梯。他们穿着随意,很少西装革履,平时穿西装的只有贝汐,他说那是他的工作态度。他没结婚,但不是个钻石王老五,不是说他没有钱,而是他的操劳命。当他选择了自己到社会上闯,还是在中国发展艰难的杂志行业,他已经选择了逃不掉的风险和躲不掉的奔劳。还好他年轻,年龄看上去跟那可布不相上下,有身体做革命本钱。
贝汐是个看上去脾气不好却很正的人。这里的“正”,或许可以用“正确”两个字代换。
下班的时候涂潇林悄悄跑来接唐漪吃晚饭,他没告诉唐漪,或者说他是忽然兴起跑来的。唐漪走出杂志社的时候,看到涂潇林在街道对面傻傻地站着,微笑里有阳光中温暖的味道。涂潇林没有那可布奥迪TT那样的跑车,唐漪牵着涂潇林的手,余晖未尽的街道上,讲着实习第一天的心得和趣闻,看着涂潇林一脸认真地听自己讲故事的喜悦。他们走进了一家日本料理餐厅,这里很安静,适合聆听与诉说。但也许唐漪和涂潇林需要的,只是面对面坐着,看着彼此,然后唐漪忍不住傻笑,或者装作若无其事地喝水。
涂潇林接到一个电话,温柔的语气吸引了唐漪的注意力。挂断电话后,涂潇林注意到了唐漪好奇的眼神。
“是凌夏,她过来跟咱们一起吃饭。”
涂潇林的话音一落,像一盆正在沸腾的水从空中垂直浇落下来,浇得唐漪浑身又红又肿,痛痒难忍。她努力不去抓,不让涂潇林看见伤痕。可是涂潇林终究在她僵硬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怎么啦?凌夏来你不开心?”
“我可没这么说。”
“唐小姐是在……嫉妒?”
“嫉妒对我来说向来不是什么重要的感情,它早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被我消磨的?”
“排号都轮不到你。”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感情,好像一旦曝光,便没了赢得他的希望。
那顿饭三个人的话都不多,凌夏来了礼貌地和唐漪打了招呼,便不再多语。从整个吃饭的过程中看,她并不是特意前来和涂潇林或者唐漪说某件事情的。凌夏吃料理的时候慢条斯理,跪得规范而好看。唐漪从来都认为凌夏是个比她有教养的女孩子。飘逸的长发,恰到好处的表情和松弛有度的语言。这美好而和谐的画面却一阵阵使唐漪吃不下饭。
“唐漪,我和凌夏先送你回家。”这是整顿晚饭令唐漪最难以忍受的地方,它像故意似的一次次挑战唐漪的忍耐极限。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唐漪抓起包冲出包房,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消失了。
唐漪的手机在乱震,是涂潇林的电话。唐漪按掉了电话,发了一条短信。
“涂潇林,你能不能别总这样令我作呕。”
“唐漪,别总像孩子一样。”他的回复依然平和。
她想愤然抓起电话,拨通涂潇林的号码,然后歇斯底里地告诉他,以后凌夏在的时候,我们就不要再见面,甚至说出“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话。或者直接说,我和凌夏,你选一个吧。那种屈辱和卑微的感觉,又一次沉重地压在唐漪的身上。是的,凌夏的问题,从未解决过。
唐漪倚在床头看着涂潇林送给自己的“温馨的小家”。
我以为我已经摆脱了的痛苦,离我是更远了,还是更近一点了?
唐漪在第二天陪同简雪恬一起采访电视上某位时尚节目的主持人,这个采访唐漪期待了好久。
女主持人来的时候坐在红色的保时捷轿车里,慵懒的动作,不可一世的表情,还有她下车时傲慢的动作。电视里展现出来的温和的微笑和亲切的态度像变魔术一样被抽离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漪一声不响地坐在简雪恬旁边,还没开始访问,她已经够了,这完全是一个颠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银幕前美好形象的工作。简雪恬表现出来的是一如既往的崇拜和恭敬。她像预定程序的机器一样,精准,从不抵抗,有很虔诚的笑容,能在逆境中还给人带来善意的姿态。这些唐漪向来不具备,她骄傲地活在自己的甲板里,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自己的尊严,任何人都不能侵犯她自己围成的堡垒底线。
那个女主持人开口闭口的谈资都是GUICC、LV、普拉达、爱马仕、巴宝莉……她穿着MIUMIU的小礼服,还有随手摆在身边的巴黎世家皮包,她的手有粉红珍珠光滑的色泽,手指上套着唐漪分不清几克拉的钻戒。
“我认为,时尚能立现女人的地位。只有与这些品牌为伍,才能衬托真正有品位的女人不入凡尘的生活理念。有时啊,一条丝巾,一个耳钉,都是重要的点缀。女人啊,不能少了这些,哪个女人不爱自己呢,当然,我身上的这些牌子也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买的。我还是提倡,大家量力而行。”她摸着自己脖子上的丝巾,爱马仕的限量版,中国几乎买不到,唐漪知道这些只是因为那可布跟她提过。
唐漪站起来打断了采访:“电视的时尚节目是做给大众看的,而不是少数社会上层的精英集团,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您开口闭口提到的都是很少人购买得起的奢侈品牌。您在渴望别人赞美你盲目低级的品位吗?还是你奢侈糜烂的生活理念?但在我看来,您的言谈举止毫无提升您的生活品质。现在是在对您进行采访,请不要再说毫无营养、难以入耳的话了。否则杂志上刊登出来的对您的采访,也只能是一片空白了。”她头也没回地走掉了。
唐漪走到大厅,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皱起眉拍拍自己的头,知道自己肯定闯了大祸。
为什么这种做作的、表面善意的人总是能博得大家的好感?这种物欲横流的生活已经涨满了多少人的眼睛?电视上她所展现的,就适可而止地保留在电视机内外这样的距离,破坏了,就失去了电视媒介的意义。
唐漪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去找涂潇林,涂潇林找唐漪的频率也开始降低。她明显地感觉到,这次回来,涂潇林丝毫中起了变化。他开始有更多安静而忧伤的气质,有时保持沉默,说话前多了思考。她打电话给潘灏辰,却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潘灏辰总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使关于她的妹妹,也不说厘毫。
涂潇林想沉默就让他沉默吧。我从来没有故意挽留或者送走什么,这是我一贯保持缄默爱他的方式。
而我也一直知道,一个人的寂寞在所难免。
唐漪这次也一样,在办公大厦的门口左右望了望,掏出寂静了很久的手机,没有留言和简讯。向右转,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样的右转,从2005年5月22日开始,便一直发生着。因为那天,唐漪在与涂潇林的聊天中意外得知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相邻的两栋高层里。从她家的那栋楼出门直接向前走便能横穿出小区,但她从那时起每次走出家门便选择向右转,故意经过文庭座,哪怕这样会绕很大一个弯。她侥幸地认为,也许哪天经过时碰巧会遇到他从楼里走出来,他们便可以一起去学校。虽然这样的巧合一次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她一直坚持这样出门向右转,直到涂潇林离开。
前行是为了平淡无奇的生活,右转是为了迎接意外的收获。
唐漪站在自己家楼下,沮丧地低下高高抬起看着涂潇林房间的头。自从回国,她从没看到过涂潇林回这里住过,他的房间总是黑黑的,没有光亮。是他不愿意来,还是有其他原因?
唐漪隐隐地能感觉到,自己的感情在慢慢成熟的过程中,正逐渐远离他。
到了家门口妈妈很快开了门。
“妈,你看到我回来啦?”
“我看你在楼下站了很久。”
唐漪也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解释。她想跟妈妈提关于涂潇林的事,因为他现在已经理不清自己对涂潇林的感情是怎样的。但很多次,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从哪里说起?从她要去瑞士的动机?从高三时涂潇林突然腻烦她让她难过?从高二他们在看台上相识,自己悄悄喜欢上他?
“陆希娅来了,在你房间,待了一下午了,看上去有心事。”
“她来了?都没跟我说一声。”
唐漪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悄悄地锁上。陆希娅趴在唐漪的床上,像生命垂危的病人,闭着眼睛,眼神干涸。
“陆大小姐怎么跑到我家来休息了?”
“不想回家,投奔你了。”
“也成,给我家当保姆吧,赏你晚上跟我同床共枕。”
“你说的啊?”陆希娅坐了起来,一副当真的表情。
“别扯了,你妈不得杀了我。”
“我就知道没人收留我。你现在实习了,朝九晚五的,像个正经人似的,也不理我了。”陆希娅侧过身去,背对唐漪。
“祖宗啊,我上班第二天就犯了大错误啊。”唐漪倒在床上,一脸痛苦,用手挠着床单。
唐漪把得罪电视台女主持人的事情跟陆希娅说了,陆希娅笑得直在床上打滚。
“唐漪,你在这种时候伸张什么正义啊?”
“我,我,我一时冲动了嘛。”
“纯粹的嫉妒心理。”
“嫉妒也得有资本啊,我哪有她的资本?”
“你可真给那可布上眼药。”
“我也觉得我对不住他。他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跟他承认错误啊?”
“不知道,我自己的事情还处理不明白呢。”
“能不能采访你一下,陆希娅小姐,你是因为什么跟家里闹别扭了?”
“他们知道邱烨的事情了。”陆希娅语气平淡。
“我要是你妈,我也跟你急。”
“她怎么就不考虑我的幸福呢?”陆希娅重重地捶了下床,闷闷的一声,拳头扎进被里。
“在他们的思想中,父母认为的幸福,才是幸福,我们认为的幸福,只是故意跟他们作对和叛逆的乐趣。”
“我生下来跟他们有仇啊?”
“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跟我妈说涂潇林的事情呢。”
“你的事情比我简单多了,因为涂潇林比邱烨的事儿靠谱。”
“我要是让我妈知道他当初是怎么突然冷落我,然后我又是怎么因为他才死命要去瑞士的。回来之后,他又是怎么一边应付我,一边又勾搭着凌夏,她一定鄙视我,然后让我一辈子远离涂潇林。”
“他的花边还真不少。”
“你说……他到底喜欢谁呢?”唐漪望着天花板。
“你……认为呢?他现在跟你在一起哎。”
“够戗是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主动放弃……不是我现在的作风,我已经进化了。”
“真是……”陆希娅把头埋到被子里。
“在瑞士待了那么久,怎么也学点西方女人对感情勇往直前的精神吧。”
“你是去瑞士学谈恋爱的?”
“如果有这专业,我真得好好学学。”
“你回来都没跟那可布联系吧?可怜的那可布啊!”
“你怎么可怜上他了?”
“简直了,简直比涂潇林强多了。要才华有才华,要事业有事业,又浪漫又专一,工作稳定又在瑞士。根本就一个是白马,一个是王子。”
“我偏偏爱骑马!”
“摔惨你。”
“你是那可布派来损我的吧。”
“如果那可布现在问你过得怎么样,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我现在跟涂潇林,过着幸福美满的快乐生活。”
“骗鬼啊?”
“骗你。”
“唐漪,等我们毕业,我们买个房子吧?属于我们两个的。”陆希娅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正视唐漪。
“哪里冒出来的想法?”
“咱俩住的话,四十多米的房子就够了。难道你都工作了,还要跟父母住一起吗?晚上回家等着吃他们给你做的饭?”
“是该独立了,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买房子啊?”
“一人一半资金付首付,贷款我们一起还嘛,等我们俩都嫁出去了,就把房子卖了,钱也可以一人分一半嘛。”
“要是我嫁不出去呢?”唐漪抓着陆希娅。
“到老了我给你安葬。对了,再买一条宠物狗。”
“我不要狗,自己还养活不过来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喜爱动物呢?”
“有狗没我,有我没狗。”
“我选狗。”
“你丫的,太够意思了。”唐漪拿起枕头,压住陆希娅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