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百年逝去，狐王牙渡依旧能够清晰地辨认出盗血徒那独有的血腥体味，而现在的来客，它刚好还认识。
一百年前拾起衣钵，成为新任盗血王的蒋山伦。
“好久不见，牙渡。”
来客并没有带上他那标志性的大刀，只是穿着一身瘦削笔挺的黑鳞魔盔。腮间的红色獠牙表明了他已经从人类亡魂堕落成半人半妖的事实。
“你的结巴好了，不错。”
狐王虽然想保持言语的镇定，但它做不到。毕竟，眼前的这个人，代表着曾经支配它的噩梦。
一千年前，一个拖着蓝色大刀的男人孤身闯入狐族阵营，杀死了成片的狐子狐孙，并且将战力强大的个体全部虏掠出营，变成自己的奴隶。
牙渡就是俘虏之一。不是它的实力太弱，而是男人所修魔残功，的确是众多妖族的天命克星。
盗血王可能会打不过一个千年修为的兵长，但对手换成妖族，没有数万年法力的大妖，就别想在“蓝魔”的诅咒下全身而退。
牙渡被男人封入戒指之中，蜷缩千年之久。直到一百年前，毁灭者在盗血徒的基地里大杀特杀，将被囚禁的众多妖王释放了出来。
“托毁灭者的福，好了，”黑鳞男客气地笑道，“而且毁灭者还助我登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王位，在下感激不尽。”
荒千流将小女孩护在身后，说道：“你见过我？”
黑鳞男慌忙摆了摆手：“没没没，我哪敢啊，看见您的盗血徒都死了，不然也轮不到我来坐王位。”
狐王望了望点头哈腰的黑鳞男，又瞅了瞅还未痊愈的荒千流，沉默许久后向来客说道：“你是来报恩，还是来复仇？”
黑鳞男挠了挠头：“报恩？好像不是。”
此话一出，十八位他族的狐妖都青筋暴起，各类元素异能躁动而起，随时准备与不速之客进行殊死搏斗。
黑鳞男看见狐妖们都渐起杀心，又慌慌张张地赔笑道：“各位狐兄莫急，我来这更不是复仇的。毁灭者在这，我哪敢造次啊。”
狐王越过男人身子，瞥见他身后拖着的那具狼妖尸体：“狼族长老，尊晟。”
黑鳞男将狼尸丢到狐王面前，拍了拍盔甲上的血迹：“一点见面礼，不成谢意，来的路上瞧见一群狼妖准备奇袭狐族，被我杀干净了。”
“你也是来拉拢毁灭者的？”
狐王推测黑鳞男并无恶意，渐渐放下戒心，尝试与其进行正常交流。
“不愧是牙渡，猜的真准，不过不是我要拉拢毁灭者，我这庙太小，容不下大佛，”黑鳞男搓手道，“我代我家大人来此。”
“又是大人??”
“我闻见这里来过另一位客人了，怎么，她也是来拉拢毁灭者的？”黑鳞男语调有些厌烦，“哎呀，抢我生意？她威胁你了吗，用不用我帮你杀掉她，牙渡兄？”
“你家大人??应该只有蓝魔一个吧。”
“不错，得意于蓝魔大人的恩赐，盗血徒众才能立足于洛兰斯的四大帝国。但是，拉拢毁灭者也不是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更上层，组织‘诸王丧乱’的决定。”
狐王庞大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显然是听见这个组织的名字后有些双腿发软。
诸王丧乱，洛兰斯里最顶级的三大组织之一。
洛兰斯中，妖兽遵行部落制度，而一个部落，在发展至一定水准时，尝尝因为地域、实力、血缘等限制原因不能达到更高的境地。
因此，某些部落会把力量集合起来，形成以“精英”或“联盟”为模式的诸多组织。
这些组织就像诸侯国，相互对抗，联合，讨伐乃至吞并。
几十万年的时间沉淀，组织的新生与更替轮回不止，但在变数之外，“妖国七雄”是屹立在所有组织上的顶级存在，每个组织都拥有十万年以上的历史。
这其中又以“百鬼夜行”，“诸王丧乱”和“血色国度”为妖国七雄中的佼佼者，与后四名有着不可逾越的实力代沟。
几万年下来，无论是妖族还是亡魂，都在争论这三大组织究竟是谁能够率先登顶巅峰，戴上“妖国最强”的桂冠。
“相比于‘诸王丧乱’的入会门槛，毁灭者的实力是不是有些不够格呢？”狐王小心问道，“毕竟，三大组织的任意一个，都有攻陷一个帝国的实力。”
“如果只是邪神，诸王丧乱当然瞧不上眼。不过，毁灭者既然能挣脱蓝魔的束缚，必然是比邪神更要高级的存在。”
黑鳞男将组织高层的意思转述出来：“毁灭者是超越种，狐妖与人类的儿子，对于如此珍贵的资源，诸王丧乱愿意降低门槛。我们给毁灭者足够的时间生长，我们等得起。”
狐王问道：“诸王丧乱是不是还吩咐你，要保证毁灭者的安危？”
“这倒没有，毕竟你懂的，诸王丧乱最不讲究的就是团结性，都是些心怀鬼胎的个体户。如果毁灭者在发育过程中率先横死，那组织只能深表遗憾。”
“那么你又为何要助我杀灭狼族的敢死队？”
黑鳞男拍拍胸脯，大气说道：“咱俩老相识了，这点忙算个啥，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你们如果要发动战争，最好速战速决。狼族巨妖‘索罗门’已经在千里外的部落向这赶了，它可是有四万九千多年的法力，距‘魔’的瓶颈仅有一线之隔。”
“干脆再多帮一点，助我攻灭兖歌城，资源我们对半分如何？”狐王又试探性地问道。
黑鳞男毕竟也不是个傻子，只是笑道：“牙渡兄莫害我了，在洛兰斯西部，哪个阵营不知道‘青法剑’的厉害？组织也知道你们的战事，对毁灭者与青法剑的较量表示期待。”
“好吧。毁灭者会好好考虑，既然你话已带到，那么，恕不远送。”
黑鳞男随即向荒千流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众多狐妖放下戒备，都有些不解地问道：“牙渡，盗血一族害你受了多少苦，怎能放它活着回去？”
“我们还是把力量都留给青法剑吧，而且我怕杀了盗血王，会受到诸王丧乱的报复。”
狐王松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投放至荒千流的身上。
荒千流搂住小女孩：“叔父，你别想再次利用我，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复仇。”
狐王并没有搭理满嘴中二的荒千流，转头向着各位长途跋涉的堂兄弟们说道：“诸位奔波劳苦，请早些歇息，我有些话要与侄子讲。”
众妖皆点头退下，将舞台留给狐王与它的子侄。
“你也下去，鸣璃。”
“是??”
小女孩抽出自己被荒千流攥住的手，不舍般地离开了。
“那个人是谁，盗血王？他说我是超越种，什么意思？”
狐王摇头道：“情况很复杂，多管无益。你只要明白，你是狐族的希望，狐族也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荒千流冷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抽取我的力量，我怎么可能会被地上的那具无头尸体压制？你只是觊觎我的力量罢了。”
“方才盗血王拉你入伙，你知道我为什么替你回绝吗？”
“好东西怎么能让给外人呢？”
荒千流用“东西”来指代自己，表明对叔父的厌恶已到极点。
狐王叹了口气：“我抽取你的力量，是在保你性命的前提下最大化地增强族群实力。而你一旦落入外人手中，便会被敲骨吸髓，莫说性命，就是尸首也难以保全。”
“你好像很了解那个组织，什么来着，诸王丧乱是吧？”
“它们是一群疯子，为了力量，连自己的双亲都能忍心杀害，更别说是你这样一个实力偏弱的珍贵资源。”
“我是还没有恢复全部实力！”
“的确。不过，就算你能发挥出百年前攻陷一座城的力量，也只不过是这洛兰斯大陆上的沧海一粟。这世间雄主遍地，天赋远超你的妖族也数不胜数。”
荒千流不屑般地说道：“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拐弯抹角。”
“一百多年前，在你攻陷城池的时候，对付你的人是柳孤言。他的法力是两万九千年，只是西帝国顶级战力的数分之一。一个帝国的小喽喽，都能击碎你的内脏，这是事实。”
“顶级战力??那是什么东西？”
“王族就是帝国的战力天花板，他们每个人，都有独自攻灭顶级臣魔，甚至是诛杀君魔的变态实力。他们一般只会在帝国出现严重危机时才会出手，而一百多年前，你显然没有资格惊动他们。”
“狗屁，他们来，我也照杀不误！”
“千流??”
狐王立在灰墙之下，居高临下地凝望着情绪激动的荒千流，眼神里竟也带着些忧伤。许久，它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拖着巨大的身躯，来到荒千流的身旁。
荒千流以为叔父要动手，唤起黑雷变成战斗状态。
然而狐王只是低下头，将喉咙贴在荒千流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荒千流的眼神，由警备变成愤怒，而后，又在狐王接下来的话语里由震惊变成失落。
狐王一股脑地将悄悄话说完，随后重新树起庞大的身躯，越过荒千流的身体向着远处的栖息点走去。
荒千流僵立在原地，长着嘴，唾液顺着尖牙流出嘴外，面部的肌肉扭成一团，英俊这个词语不在适合于它。
它被杀死了，但并不是生命意义上的。
精神的毁灭，往往更加令人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