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抬头擦了擦汗，看见那飘扬发间的脸，不小心晃了神。
牵马下了船，那少侠已经叫船上伙计换好衣装，搬放马上。一杆翠笛落地，女子躬身捡起，攥在手中，走马消失在漫天骄阳之间。
船上人看她走远了，心上怅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唱着歌摇船回了。进了中原，女子也不知该去何处，想起马上人儿，决心先去找个医者救治一二，也少个负担。
忽记起早先曾随叶澜掌门拜访三大神医，中原名医张全素便常在这中原，决心去找这老。
这华山小子性命无碍，刚在船上就曾替他诊治，内外伤不算严重，只是强撑行路，身子虚弱，这才昏迷。也懒得给他救醒，徒增麻烦，还是丢给他人才好。
一连转了好几个时辰，女子竟发现自己忘了路。眼看风云变换，不出三刻就要下雨。女子怕那少侠伤口见水，也只能顺手抓来路边行人，指点迷津。
打眼看见一武当弟子，该见多识广，便出手擒住，那人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长剑抵在喉头。
“中原张全素所居何处？从实告来，这有三十两银子，你说准了便是你的。”
武当道士一开始还紧张莫名，一看清这女子模样，心都轻了七分，又有银子拿，自然如实相告。
青衫女子一听便知是在何处离这儿不过二三里路，道士讲得细，哪里拐弯，哪里见到竹林，哪里是个水潭，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多谢道长，告辞。”
女子策马，拉着身后马儿的缰绳。银铃清清，那道士满目地多情，患得患失。忽又想起忘了问女子姓名，心下懊恼，又想起师门嘱托，垂头丧气走了。
天作大雨，湿了脚下泥，留了堂前燕，却停不下这奔波间江湖儿女。道士忘带斗笠，只得找了个茶馆躲雨，听那说书人胡扯。
说暗香得了武当祖师内丹金丹，愈发张狂，开罪朝廷，于金陵战天道盟，救下数万叛民。又说各大门派由武当、云梦为首商议要事，未请暗香掌门，似要围攻暗香。
道士嗤之以鼻，暗香地处幽秘，世间人寻而不得，还围攻，去何处围攻？这祖师内丹金丹武当都无记载，一看便是胡编乱造，陈可乏味。道士看雨小了，拂袖而去。
女子总算是在雨前到了张全素药庐，神医庐中人少，正喊药童收药，免得大雨落下，坏了这好东西。看那女子若无其事进来，也不赶人反而叫着一齐收药。
“柳小友，快来快来，这帮懒东西手脚太慢，还是你来帮帮我。这雨眼看就要下下来了，再不收完，我这点家底就被糟蹋完了。”
“好。我这有个伤者，伤势不重，放你这养好。我有事，带他不方便，他伤好了，赶他离开。”
“好好好，你快去！”
柳姓女子出来，长剑青芒略过，化作一柄提灯。不消片刻，百鸟争鸣而来，万蝶齐至。夹裹着药材，落在屋内。药童将药材上架摆好，鸟儿蝶儿送完药材，便哄然而散，躲雨去了。再看那女子提剑进来，一切恍然如梦。
“不愧是云梦高徒，居然还能如此去用。怪不得当初云梦封山，这等东西落在那些个魔头手里，怕是苍生一劫。”
张全素行医几十年，救人无数，云台会上也是惊才艳艳。三大神医各有绝技，张简斋擅金针，张全素用汤药，王雨轩喜丹丸。
这三人医术，相比云梦医师亦不落下风，甚至个个都能开山立派，实为医家之幸。
“晚辈柳白云，拜见张老前辈。前辈医术高绝，妙手慈心，曾传我毕生心血医书，又将自古煎药之隐秘一一教授，此等恩情，为师为父，白云再次谢过。”
她这人，即使感激之语也是清清淡淡，看着就在眼跟前，却如九天悬月，也不知谁人能触碰。
张全素食古不化，一生不得一个如意弟子。上回云台会见了这小丫头，也不要人家拜师，就将一生绝学奉上，别无所图。
“小友武学天赋不算惊才，却是天生医者。医书穴窍，一点即明，甚至融会贯通。老夫与张简斋、王雨轩三人此生虽有弟子，却无哪个有这等大才。
我三人医术当世难逢敌手，却与小友弗如远甚。当年我三人留下医书，小友明了几层？”
“三位前辈留下毕生心血，白云恐负所托，夙夜忧叹，通宵达旦才通晓一半。实不敢妄称医家大才，不过尔尔。”
“此等成就才不过尔尔，那世间当真尽是碌碌。小友过谦，此等闲云性情虽好，却易受人所欺，小友江湖闯荡，万需谨慎。”
“自然。在下武艺傍身，不怕宵小。虽如此也当时时注意，不落诡计陷阱。”
张全素唤人沏了药茶，与柳白云庐中对坐。这茶入口甘甜，又带苦涩，醇香浓郁催人涕下。味甘时生苦，苦极时有甘。一茶如人生，却又似万物。
“这茶，补精益气，提神醒脑，却又暗含人生。世上罕有，不知名讳。”
“此茶唤作红尘。今云梦掌门横死，云梦弟子入世，百年基业为外人所夺。苏解语，谈幼心满腔愤恨，却也是好事。
云梦多少弟子一生不入江湖，老是天真，今入世一劫，虽磨难艰险，却也是一门一派长久之道。此番劫过，云梦必是新生，再得百年延续。”
“前辈当真是此世大智慧人，世事不若世人口中真相，前辈能坐药庐而知天下，晚辈佩服。”
“哪是我晓得的，你被叶止逐出师门，便已不同寻常。前几日策天机来我园中，我送了他几服药，他便给我指点迷津，还言今日小友会到。老夫这才早早备好红尘药茶，与小友共饮。”
“原来如此，前辈辛苦。”
一壶茶喝了又喝，品了又品，直至淡而无味，屋外雨停，又有鸣鸟上了枝头。
不同驿道黄沙，中原景色绮丽，亭台楼阁，自有风韵。柳白云入云梦鲜出幽谷，云梦哪来这般热闹，她也想进城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