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雪是一个特别爱做奇梦的人。
在过去的28年里,他做过无数个上天下地云里雾里的奇梦。
这些梦幻的存在导致他常年晚上睡不好,白天困得不行,十分没有精神,加上他睫毛长,天生一双困眼,就更显得神思恍惚,游魂一样。
好友田峰说,除了在健身房里的运动时光和画画时的专注模样,其他时间他基本不太能感知到郑风雪的活气。
郑风雪对自己的这个与生俱来的“特长”从比无恐惧到无比厌倦再到无所谓,用掉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对他的折磨是无法用语言说清的,而再奇怪的梦,也比不上最近这一个月的人生恶梦对他的打击。
先是体弱多病的母亲终于熬不下去了,在一天夜里突发心梗,送到医院时心脏已停止跳动,千呼万唤不再回还。
继父项成与母亲虽是半路夫妻,但感情深厚,自从母亲走后,项成不吃不喝,十分悲伤,最后导致心力衰竭,昨天半夜撒手人寰。
一个好端端的家说没就没了。
郑风雪一想到“没了”这两个字,就感觉人间所有的剌都扎到了自己的心上。
对于一个内向又沉郁的人,遭受了这样的打击,除了目光呆滞,神情的温度达到冰点,他还能用怎样的状态来表现,或者说抵抗呢?
“贤侄,逝者已逝,你就不要多想了,保重自己要紧。”
岳连声拍着郑风雪的肩膀安慰他。
岳连声是继父项成的中学同学,虽然这些年两个人一南一北相距几千里,交集并不多,但看目前情形,情谊还真不浅。果然从前年代的人一旦交好,便是永恒久远的牵绊。
郑风雪以点头的方式对这个陌生的伯父表示了感谢,之后就对着手上的遗书发呆。
一张不新不旧的白纸上,十分端正地写着几行字。
字体是他继父项成的。
项成是老师,几十年来习惯了笔书,所以写起字十分整齐刚劲,一眼就能认出来。遗书上的内容很简单,写着他与妻子走后,将名下的两套房产与一个首饰盒留给郑风雪,同时要他以后一切听从好友岳连声的安排。重要的是,郑风雪小时候曾与岳家女儿定过娃娃亲,虽然时代不同了,但约定不能变,要郑风雪一定回西凉做岳家上门女婿,否则他们夫妻死不瞑目。最后一行还写了切切两个字。
落款是夫妻两个人的名字。
“贤侄,你跟我去西凉吧,你放心,我一定待你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
岳连声中等身材,眉毛粗重,目光精湛,虽然家底丰厚,稍微有点不怒自威的气质,倒没有多大的架子。项成病重,他不知怎么听说了,迫不急待地飞来,一到医院便将项成转到了单间病房,甚至不分昼夜相陪,说要好好送老友最后一程。郑风雪几次进去探望,都看到他这般模样,一度非常感动,因为岳连声一直握着项成的手,郑风雪也就没有近身的机会,基本是问几句看几眼也就出来了,看到这到封遗书才感觉这件事有些奇怪。
既然是夫妻二人联名的遗书,为何母亲过世后,继父不拿出来?
从病重到死亡至少有三天时间,他完全可以自己把遗书交给继子,却为何由岳连声转交?
自己怎么从未听说过在西凉有什么娃娃亲?
更重要的是,母亲生前死活不同意他再踏入西凉半步,为何在这遗书上显得如此不容拒绝,必须要他回西凉,甚至动用了“死不瞑目”这么可怕的词?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
种种疑问把郑风雪弄的头昏脑胀,但他并未失去理智。
趁岳连声与前来探望的老师与学生们寒喧之际,他去了医院,找到了父亲病房的护士,问她项成住院期间,可有什么异样。
护士的妹妹是项成的学生,所以她对项成一直很关注,这几天一直跟着忙碌着,看郑风雪来问,她才想起来,前晚查房时,项成曾经塞给她一个小纸团,并示意她不要让岳连声知道。本来她想出了病房就打电话交给郑风雪,没想到来了急诊,就忙忘了。
“快给我。”郑风雪心里一紧,他继父为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这次行事这么诡秘,一定有重要原因。
护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揉皱的小纸团。
郑风雪将纸团放进贴身口袋,又问护士这几天还没有其他不太对劲?
护士想了想,说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出来进去几次听到岳连声与项成提到协议啊履行啊什么的,每次两人情绪都很激动,但只要进来人,两人就什么也不说了。
送葬回来,郑风雪把自己锁进房间,打开了纸团。
这是一张面巾纸,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能看出来是急就的,但确实是项成的笔迹,上面写着:风雪,保管好首饰盒!!!
仅仅八个字,用了三个叹号,显而易见这件事多么重大。
郑风雪的母亲是一个身标高桃,非常漂亮素雅的女人,生前并不喜欢金银首饰,除了几个并不太值钱的耳环和戒指散落在绒布上,别无他物。首饰盒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木质盒子,外面镂刻着一朵莲花,外观看起来很大,打开来看,里面空间很小。
郑风雪左看右看并没有发现异样。
难道项成只是为了让他好好保护母亲的遗物才这么郑重?
如果这么简单,又何必偷偷地让护士转交?
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几天家里家外的事都是岳连声在跟着帮忙,尤其整理遗物的时候,他非常细心,跟着翻倒柜彻底清扫了一遍,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郑风雪有一种直觉,岳连声是在他家寻找着什么。
说来项家家世显赫,富可敌城。项成作为长子,本该继承祖业并发扬光大,谁知这位大少爷不仅不对生意有兴趣,执意在小城当了一个中学老师,还执意娶了一个逃难一般跑去南华的女子,也就是郑风雪的母亲,导致项成家族激烈反对,最后项父大失所望,放话逆子不孝,从此不许项成再踏入项家半步。其庞大产业由项成的三位弟弟掌管,母亲去世前曾偷偷见过一次项成,之后母子两个再没有见面。近十几年项家产业已转战国外,与项成也没有其他往来,在这个背景下,项成一家的日子仅够小康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地方。
郑风雪实在想不出岳连声对他如此上心到底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