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声越来越大,极有一种贯穿天地的意思。空气越来越沉闷压抑,咔咔声越来越急促,按声音判断,现在应该是完全脱离了轨道,不然车体不会出现倾斜,并且失了控似地向前方狂奔起来。
“大人,您快把锁魂牌放起来吧。”
中年男人骨节响如爆豆,短发直立,指着郑风雪胸前的桃木片哆哆索索大声喊着。
锁魂牌?郑风雪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胸前那个普通的桃木挂件。
“你是说这个?”大声地问中年男人。
“大人,求求您了,我是一个生魂啊,还要去地府报道,等着安排投胎,您把我锁了,我不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吗?可怜我上无老下无小,连给我做超拔的人都没有。”
中年男人拼命拉着衣襟,向座椅靠去,费力地大声回应着,血泪止不住地流。
大人?原来死人是这样称呼活人的吗?
原来魂这个东西还有生有熟?
郑风雪打着趔趄把桃木片放进体恤里,扣上扣子。
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顶滚滚而过,震耳欲聋,他用手势示意中年男人把风衣拢好。就在此时一道强光突然打进车厢,眼前瞬间亮如白昼,他看着中年男人青白的脸,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场景——离开北都的时候,路遇了那起杀人案,路人曾说是两个酒徒劫持现代战争少女,被一个出租车司机所救,结果少女脱险,救人者身中十刀,当场死亡。郑风雪当时认真地看过那个遇害司机,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非常消瘦,额头有一片铜钱大小的烧疤。
“你是在北都救人的那个司机?”
“是的是的,阴差说我救人行善,积了阴德,可以晚几天再给我喝孟婆汤,让我先回老家来看看。哦,我是西凉人,这是我的身份证,”
那人大幅度摇摆着身体,喘着粗气,一手按着衣襟,一手从衬衣的某个夹缝里摸出一张寸许长的冥纸片。
郑风雪接过来,看到上面散着凉气的一行深黑的毛笔字:
于智,生魂,原籍北西凉市。
他居然是鬼?
自己居然在与一个鬼说话?
“人,居然能看到鬼吗?”
”按说是不能的,也许是我与你们三个缘份太深了吧!“
于智声嘶力竭地解释。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多少年才能修得与鬼同坐一列火车?
但他的疑问无法再延伸了,失控的车厢不知撞上了什么,在更为巨大的轰隆声中停了下来,地面传来嘎嘎吱吱的令人无比牙碜的摩擦声。
挂在郑风雪两个脚脖上的青年男女被惯性带着,在狭小的空间里先是后仰,然后前趴,最终拜年似地磕在座椅上,可怜两个人第一轮昏迷还没有结束,就进入了第二轮昏迷中。
“大人,这里哪里?”于智的衣服整齐了一些——寿衣没有扣儿,他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尽力压着衣襟,居然表现出一幅吊二郎当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德性。
我哪知道。
郑风雪扫了他一眼:“下去看看。”弯腰把脚边的一对青年男女归置到靠窗的座椅上,抻胳膊放腿摆弄出舒服点的姿势,然后大步走向车厢门。
“大人您请。”想不到于智动作更加迅速,青烟一样飘到郑风雪前面,想抢先替他拉开车门,谁知这是无用功,车门早就没有了,等在他们面前的一个黑乎乎的门洞。
剌骨的冷风像巨大的扫帚一样扫过来,郑风雪皱着眉,打了一个冷战。
于智缩了一下头,瞄了瞄郑风雪的胸前,往旁边让了让,看样子他十分惧怕那块“锁魂牌”。
闭了一下眼睛,调整了一下视觉神经,郑风雪开始环顾四周。
空间昏暗,寂静得令人窒息,身边除了一个鬼之外,别无旁物。回头凝神一看,发现他们的车厢与地面呈45度角歪斜着,但并没有大的损坏,脱轨的竟然只有这一节。再看看前面,车身上“14”的数字鬼火一样闪着微光,顺着微光走过去,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有了轮廊。
郑风雪耸了耸肩膀,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这样的场景及接下来要展现的景象,他在梦里见过多次了,闭着眼睛(当然以前他也是闭着眼睛做梦才看到的)也能说出来
。
“有没有新鲜点的。”
他面无表情地嘀咕了一句,直接朝左上方的灰不灰黑不黑的地方伸手一抓,咝的一声,虚空像没有边际的幕布,被骤然掀开了一道口子,一阵震耳欲聋的水声随着他的手指倾泻而出。
“大人,这里怎么会有黄河啊!”
于智尖锐的叫声比在车厢里还瘆人,呼地一声往后跳去。
“你一个……死过的人,居然还怕水。”
于智的举动让郑风雪非常意外,本来想说“你一个鬼”,虽然事实如此,但总是不太好听,临时改成了“死过的人”。
“放心吧,淹不着你。”
惊魂未定的于智见郑风雪如此镇定,又抱着膀踮着脚走回来,狐疑地看着那一大片滔滔黄河。奇怪啊,明明水声震天,声势浩大,眼看就要卷起千堆雪,但是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难道这是一幅动态画?不对,动态画再逼真,也不会有声音吧?难道是影视作品,这更无厘头了,谁会在这荒效野外播放影视片?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摸,摸到的都是空气。他往前走两步,又去摸,眼看着离那河水不到三寸远了,却蓦然看到一个白袍将军被漫天金光罩着,从一片滔天巨浪里飞身而来,速度快得惊人,堪堪就要撞到他手上。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白袍神将那浓密双睫后金黄深邃逼人的目光,仿佛一个幻灭之间,就能吸走整个黄河。
那不正是郑风雪!
“大人!你可不要踩着我啊!”
他惊恐万状,正要趴下去躲一躲,余光却看到了身边的郑风雪。
“大人!!你,你,你……”于智的大脑彻底短路了,摸着心脏的位置,感觉心都不跳了——忽然又反应到自己早已是一个死人,心脏早已失去任意一项功能,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示这巨大的恐惧造成的伤害——真是做人难,做鬼更难啊。唯一可行的是坐在地上,证明骨头架子都被吓散了。
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喘利索,抬头,身边的郑风雪意味深长的看着图像,再看看黄河上,神一样的郑风雪正向两人急冲过来,英姿浩荡,好一派立马横刀君临天下的非凡气概。
“大人……”于智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郑风雪穿过身边的郑风雪,消失在茫茫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