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慢吞吞启动,向西凉方向驶来。
对于郑风雪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必须回一趟西凉,另一件是,他不知道回来以后做什么。
现在他已经回来三天了,大约知道了要做什么,却更加茫然,这种茫然越积越多,就成了一路无语的沉默。
田峰一路上天南海北地瞎聊,从天上扯到地上,从网购扯到快手,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地把脑袋里认识的字恨不得都倒腾一遍。郑风雪似睡非睡似听非听地陪着。对于这个话痨同学,他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就能把两人亲兄弟般的关系牢固地维系下去。
九月天气渐凉,大雁往南飞,火车像一只被抛弃的孤雁,孤零零地跑着。这一带经济落后,交通很差,火车也慢,来往的旅客相当少,一站一站过去,车厢里的人只下不上,扔废品似的,三个小时后,各个车厢都不剩几个人了。
傍晚五点,太阳已经落了,七点以后简直就是半夜。
再次路过天墓,郑风雪百无聊赖地往那边看了看,却突然发现,影子在那里!
黑夜中,天墓上的雾气呈现着奇异的深蓝色,把天墓在地面的轮廊勾勒得十分明显,那颜色与影子留下的天墓二字的颜色一样,就像上天安放在大地上的一个硕大的圆圈,看起来诡异无比。
白色的影子就站在那个圆圈之上,郑风雪看到它的时候,它似乎也正在看郑风雪,恍惚中,似乎还对郑风雪点了点头。
以前它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怎么现在来到了现实中?!竟然还来到了天墓?!
剧烈的憋闷沉郁之感瞬间包围了他,郑风雪的脑袋像被灌了一碗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闭了闭眼睛,再看,影子不见了,只有一圈深蓝色的雾气在那里蒸腾着,诡异异常。
田峰说得嘴皮都薄了,能对郑风雪说的话都说完了,自己脑袋的东西越来越少,终于走到了心有千万口不能言的荒芜地带。奈何神经还在错乱地蹦跳着,又找不到合适的安抚方式,辗转到猴挠心的时候,开始埋怨北方天黑的太早,六七点钟,车窗外已经黑乎乎一片,别说秋水田野了,连个荒山野岭也看不清楚了。说着说着叹息声都出来了,看来是真熬不住了。
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到达终点。郑风雪的神经也被心事崩得满满的,腰腿酸痛手脚发麻,身体僵硬得像得了全身性血栓,看田峰翻来覆去都要把床铺拆了,便建议去别的车厢走一走,透透气,没准还能有个艳遇,缓解一下他目前没头苍蝇似的状态,
虽然田峰本质纯良,并不真正拈花惹花,但过个嘴瘾还是十分喜欢。郑风雪话音还没有落,他已经忙不迭地站起来,一步三摇跑到郑风雪前面去了。
路过车警室,里面的年轻人脑袋盖着工作服,睡得正香。车厢尽头卖各色饮料小吃的商贩,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望着车棚发呆。马上就要到站了,他的小本生意也要结束了,一副此生无憾了无牵挂的样子。
再路过餐车,来到14号车厢。
景象实在太萧条了,放眼望去,满厢空座,寂静得令人走路都不好意思大声。中间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披肩发女孩,正托着腮,目光与那小商贩差不多,一动不动,呆呆得看着窗外。面前车板上一个粉色盖子的旅行杯,里面一个水滴都没有,头上的行李架孤独地躺着一只粉色旅行箱。
女孩对面坐着一个黑衣中年人,委缩着靠在角落,不细看还以为谁在那里挂了一件黑风衣。那是一个瘦成一道闪电的人,头发稀疏,面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烧疤,闭着眼睛,明明两只手是搭在膝盖上,但怎么看都像是掉在了膝盖上,有气无力的。
果然有一枚艳遇,田峰对郑风雪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像一头饥饿的狼发现了肥美的羊,迅速抻了抻有点皱巴的夹克,尽量以斯文的方步向女孩走过去。
“哎哎,不要睡了,来,聊个天,漫漫长路太寂寞了。”
他笑嘻嘻地拔拉一下中年男子,眼睛却看着披肩发女孩。
神游八荒的艳遇听到他的声音,慢悠悠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田峰,眼光里一点火星都没冒,只是很有礼貌地说:“坐吧,也坐了很久的车吧。”
这是一个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清爽女孩,不施粉黛,眉毛如黛,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透亮白嫩的皮肤散发着少女独有的胶原蛋白的光泽,看这精神面相就知道还没有被社会的烟气熏染过。
“小妹妹是不是应届毕业生?”
看小姑娘未起波澜,久跑江湖的田峰知道这只能是一场引不起爱恨情仇的插曲,不过丝毫没受打击,本来他也只是想聊个个把小时打发时间而已,况且这孩子荷花一样也不可能对他这个老土豆感兴趣。田峰开健身馆之前做了几年销售行业,全国各地风一样跑,各色人等见得多了,眼睛毒的很,心理素质也强得很,尤其在男女交往方面,简直具备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
“你怎么知道?”小姑娘语声清脆起来,一幅涉及未深完全失去防备之心的样子。
田峰打了一个响指,一边说“看眼神就知道了,你看你的眼神多干净。”一边挨着中年男人坐下。
“你可真逗,我怎么会看到自己的眼神。”
小姑娘笑了,白了一眼田峰,却忍不住回头去看窗子里自己的眼神到底干净到什么程度。这世上最能迅速使人兴奋起来的良药就是不讲原则的夸奖。不过小姑娘还没等看清自己,就从玻璃窗上看到身边一张酷帅的男人的脸——
这么帅!
脱口而出证明了她表达内容的不可质疑,再回身看到站在座位前的郑风雪,得到精准的验证,小脸忽一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