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深了,医院里现在安静的很,即使在隔音效果很好的病房里,陈尘也能依稀听见稀疏的风声。
晚上城郊的风其实是很大的,只不过城市里的人们都没空观察。人们都躲在水泥漆成的洞穴里,忙着自己的夜生活。现在可不是什么工作时间。
通明的灯火恰恰映出此时的寂寥,连灯下的影子都定格住了,只有医院大门前的红十字微微的闪着,可能是有些接触不良。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很多恐怖小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
在这所医院里,除去少数值班的人,大概也就一些像陈尘这样的病人还睁着眼。
秘书小姐也到点打卡下班了,只有陈尘独自躺在床上,思索着一些事。
消毒水的气味他早已适应,这张病床躺着也算凑合。孕梦者的头盔就靠着枕头,随时可以带上。
他倒是不担心那些古老的都市传说里,关于医院的描写。毕竟当年在高中,自己也把鬼故事当笑话看那种。
他在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类似于象棋的复盘吧。
为什么我会梦见森林?而且还跟闯迷宫似的在里面转悠了那么久。
答案不得而知,或者,答案需要自己去找。
陈尘对对方的这句话是很满意。就像考试,即使老师公布了答案,自己对于自己中意的题目还是要算上一遍。也就是说,即便对方给出了所谓的答案,自己也未必会听。
梦里的那个女人有缘的话可以继续交流,虽然跟自己梦里的人物谈心好像有些奇怪。但正因为是在梦里,反而可以交心。这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有时候,人对着离自己现实生活越远的人说的话越真。相反,同那些朝夕相处的朋友们有时则会刻意伪装,违背本心。
先前那几个小鬼也挺有趣的,以后有空也可以继续同他们玩一下。
他们把一堆沙子堆砌成型后立马欢笑着将其推倒重来,虽然他们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这样一直重复这样的游戏,周而复始,沙子还是沙子。看起来他们什么收获也没有。
但陈尘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即使他们不推倒那些雕成的沙雕,夜里的潮汐也会抹平一切的痕迹。
那还不如自己破坏来的好。毕竟,游戏的本质是享受快感。他们看起来只是虚度了光阴,但他们在游戏的过程里体验着快乐。之所以把堆好的东西破坏,那是因为毁灭其实同创作一样,过程中是带着快感的。
自己这样的想法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肯定是接受不了的,自我创作,然后自我毁灭。这不是典型的吃多了,没事找事?
对此,陈尘有着自己的歪理。
说到底人不过是感官的奴隶。真让人想不明白,七宗罪里为什么偏偏没有愉悦?痛苦不堪会让人受不了犯罪,快乐同样也让人犯罪。
极端点说,只要有足够快乐,即使是对死亡的恐惧,人都可以通过欢愉来自我麻痹,娱乐至死无外乎是。
所以,陈尘的行为就能得到解释了。找乐子,对于陈尘这样时日无多,一心追寻愉悦的人来说,无聊这种东西太致命了。
但愿今晚的梦足够有趣,陈尘这么想着,用遥控关上了灯。
这次的音乐是寂静的田园曲,平缓的音调拉的格外漫长,安静的旋律回荡在夜空里,星星也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如同连珠灯一般,点亮了整个天空。
“想我了吗?主人~”
哈比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黑色的长裙随之形成了一个圆。她这次换了装扮,一层薄薄的黑色面纱将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轻轻掩上,只露出一双水墨色的大眼睛灵动的眨着。
那长长的眼睫毛犹如手指,轻轻的对着陈尘勾了勾。
“这次的节目没有上次来的震撼啊。”
陈尘摊了摊手,像是同老朋友会面一样的随意。
“是吗?”
身着黑色长裙,带着黑色面纱的小精灵戏腻的笑了。
她拍拍手,那满天的星辰瞬间化成了光点,如萤火虫一样,在陈尘的头顶飞舞。
它们离自己愈来愈近了,陈尘甚至可以看清几只萤火虫的节支,一只莽撞的倒霉鬼径直朝陈尘的脸上撞来,陈尘偏过头,给这个鲁莽的骑士让路。
黄色的萤火从自己眼前略过,就在陈尘眼睛被萤火吸引的瞬间,在哈比玩味的眼神里,周围的场景切换。
等到陈尘歪过头来,他才发现镜头已经切换了,鬼魂新娘打扮的小精灵已经不在,那些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却依旧还在,只是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不再是空旷的虚无。
“不可思议,只是因为不是当事人。”
这是小精灵留下的提示,类似于之前一叶障目。陈尘暗自将这段话记在了心里。
高低不齐的灌木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鼻子里也传来原野的芬芳。
已经入梦了吗?这个分镜切得有些厉害。
“小子,你怎么啦?”
身后传来不满的喊声。陈尘本能的做出推断,男性,声音带着老年人独有的沧桑,但又有些尖锐。
回过头,还没看清人,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开口了:“舅舅,我在看火蛾子。”
陈尘愣了一下,又释然了,在梦里潜意识偶尔会给你安排几个不认识的亲戚。
“好小子,大秋天的,哪有什么萤火虫?在这里也不怕给狼叼了。”
那人到了跟前,严厉的责怪陈尘。那些飞舞的光点也适时消失不见,仿佛刚刚只是一场梦。
陈尘打量起梦中这个突然出现的便宜舅舅,说实话,他对舅舅这种生物是不大喜欢的。
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破旧蓝色布棉袄的小老头,袄子上的补丁很老了,上面还有一些新的洞没有缝上。
他个子略矮,看来干瘦瘦的,但眉宇间带着精明。一只有些夸张的鹰钩鼻把拉喳的八字胡挡得只露出两条须子。加上那自带凶光的眼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狼?”
陈尘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在梦中的这个身体,常年累月的劳动给这副身体带来强健,跟那些都市里刻意运动练出的肌肉不同,这副身体没有那些膨胀的二头肌,但风吹雨打出来的宽广胸膛,时常负重压出来的厚实肩膀与沉稳的下盘,无不显示现在的自己年轻力壮,跟现实里沦为病秧子的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副身体应该在十七八岁的样子,按道理即便这里有些偏僻,偏爱老弱病残的狼也不会选自己这样的目标下手才对。
“别不把狼祸当一回事,人家请我来灭狼,结果把外甥给灭没了,老子几十年的名声就毁咯。”
小老头白了陈尘一眼,转身往村落的方向走去,陈尘又是本能的跟上,不用说,又是潜意识搞的鬼。
他注意到老头的腰间别着一把宽刀,刀柄上则栅着一对狼爪。很显然,这家伙的职业是猎人。
路上,踏着遍布杂草的乡间小道,陈尘思绪万分,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见招拆招的跟着老头。
“狼祸是?”
他看着老头腰间挂着的那对狼爪,试探的问道。
“哈?你小子是真的脑子瓦特了?不是你死皮赖脸的硬是要见识一下的吗?”
那老头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扭过头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陈尘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冒出这样的信息,自己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年轻小伙,碰上了西南那边有人不远万里过来找舅舅去灭狼,自己觉得新鲜,于是就像老头说的那样死皮赖脸的跟了过来。
至于这个便宜舅舅,名为谢伊。是所谓的猎人世家,年轻时走南闯北,创下了不小的名声。这次别人也是慕名找过来的。
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就好办了,陈尘向来习惯伪装。
“舅舅,那狼祸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他瞬间进入了状态,试图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四几年,国民党的一个连在这边的山里给狼群啃得只剩下一堆骨架子,你说凶不凶?”
老头没好气的说道,同时抽起来旱烟。
“这里每年都会出现狼群伤害人畜的事件,前年,去年,摸合着这是我第三次来了,那些狼崽子们就像打游击一样,狡猾的很。根本没办法根除。”
“只不过今年那些狼崽子们像疯了一样,大概是这两年人们杀狼杀的有点狠,它们开始搞起了报复,已经有几个人给它们撕了,你小子倒是给我悠着点。”
陈尘听得出来,这老头子虽然口头上没什么好话,但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其实还是蛮关心的。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找这么远,找过来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村落中心的一所砖头屋里。之所以要强调是砖头的,那是因为一路走来陈尘发现这里的房子大多都是用泥巴跟木头垒起来的,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年代的风格。
这样看的话,这所砖头房子的主人在这里地位还是蛮突出的。最起码足够大,足够结实。跟周围的房子相比也足够气派。至于那些简陋的泥巴房子,你用手往上面一捏,可以轻松抠下一层黄色的泥巴皮。
当然,这所砖头房子也只能用简陋来形容,厚重的青砖间是黄色的泥巴,也就是黏土。房子的墙上除了一面画上了宣传用的漆画,那就真的只是青色的砖头了,完全没有半点其他的装饰。
门上是两张粗制滥造的门神像,这也是与众不同的地方。当然,陈尘怀疑其他房子没有门神像的原因不是搞不到那两幅画,而是压根就没门。
那些泥巴房子的门就是用茅草编成的席子意思意思,难得有一两个像这样的木门板子。
老头推开门,枯黄的木门发出吱吱的声响。
看着眼前的一切,陈尘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生活在现代的他即便是在屏幕上也没见过这样贫穷落后的场面,年代的隔阂感让他有些不安。
“进来啊,小子。还害起羞来了?”
老头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