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谢伊如是说道。
草原上有一个偏寂的小村,小的可怜,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就在这个小村,我和我的妻子见证了一场狼爱。
是的,佛说,万物有灵。我在那事发生之前是万万不信的。
我在草原上捕到了一只公狼,刚刚成年不久,还不懂得敬畏人类。
因为我是外来者而非当地的蒙古人。
那些蒙古人把狼当作图腾的,是不会捕的。我不同,那时的我年轻气盛,不信邪。把狼放在一个焊的很结实的大笼子里。嘴上绑上了很结实的铁丝;是为了防止半夜狼嚎把狼群招来,那样会很难处理的。弄不好还有生命危险。这时耳畔传来狼的嚎叫,公狼不知为什么顿时惶惶不安起来……
上午还是阳光明媚的草原,到了傍晚大风夹着雪呼啸而来。耳畔还不时传来狼的嚎叫。
妻子跟我说她似乎还听见狼撞击笼子的声音。我就跟她说这很正常。蒙古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信佛的妻子突然开始对狼发起善心来。而我向来对封建迷信持嗤之以鼻的态度,认为那是没有脑子的人才信的。
看着妻子那担心的样子,我就同她讲了在西方流传甚广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妻子虽然点了点头,但我当时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有真正被说服。
那时外面的气温我估计大约有零下30多度,滴水成冰。连我也不知道狼会不会被冻死,即使不被冻死这么大的雪也会把能把狼埋起来,这样也是必死啊!
我忽然觉得妻子觉得狼很可怜,也挺正常的。妻子当时就跟我讲,我如何如何的造孽。找我要笼子的钥匙,表示如果我不出去把狼放了,就把钥匙给她,她自己去放。
我自然没有给,当时的情况是你放开那狼,它就会咬你一口。主席教导我们对付敌人决不能手软。
而在我看来,妻子已经开始忘记狼外婆的故事,忘记狼的狡猾奸诈,只剩下可怜它的爱心。
我抽着旱烟,硬是没有同意。妻子向来温顺,那是她难得的一次发火。
那天晚上,她不停的念叨着菩萨原谅之类的话。弄得不信佛的我彻夜难眠。
清早,雪停了。我和妻子迫不及待的跑出去看这只狼,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公狼笼子的一侧堆起了雪包,好象是被什么东西挡住,给公狼一个空间,使他不被雪埋住。我同妻子连忙上前,把雪清走后,一具狼的尸体出现了:狼是站着死的,为了给它挡住风雪。
我对妻子说这是一匹母狼,看年龄,应该跟笼子里的那只是一对。若是非亲非故,是不可能主动替公狼挡风遮雪,为他留下生存空间的。
我仔细看着母狼:眼睛是睁着的,她大约是死不瞑目吧。蒙古的雪花落在人身上的感觉如同刀割,这么一想母狼死前的痛苦可能类似于千刀万剐的酷刑。它身子是雪白的,白白的雪花已经渗透了它的皮发,我有些看不清她那还略微还透些灰色的皮毛。
我不知道眼里含泪的妻子在想些什么,也没敢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
自己心爱的人还在笼子里,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替他留下生存的空间吧!
我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匹初出茅庐的年轻小狼在一望无际的内蒙古草原上驰骋,它是那样的无拘无束。
它的爪子已经足够锋利,它的獠牙已经足够尖锐。它,是这片草原新生代的霸主!未来十年,这片肥美的牧场将奉它为王!
它充满激情的发出了宣告的嚎叫,这是狼群千百年来的传统。它要用自己沙哑却饱含热情的喉咙吸引能配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一起组建一只呵叱风云的狼群!
草原上骚动的心儿,总是那么的多。伴随着远方一声试探性的回应,两颗年轻的心碰撞到了一起。
它们像所有狼族传说里的神仙眷侣那样,以天为被,用草作棉。在无拘无束的草原上四处流浪,恩爱缠绵。
直到鲁莽的公狼落入陷阱,直到牢固的铁丝笼将它们隔开,直到残酷的暴风雪逼它们死别……
在妻子的苦苦央求下,我把狼嘴的铁丝解下了。但是狼并没有嚎叫,只是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母狼已经僵硬的尸体,在尸体附近来回走着,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在流泪。
妻子又乞求我放了它,但是我觉得放了它,它会为了死去的伴侣复仇。说不定我在那里养的200多只羊会因此遭殃。
看着妻子幽怨的眼神,我知道我这次真的惹她生气了。同以前的嘲笑她信佛无用那种生气不同,这次她生的是我这个人的气。
于是我对她说昨晚叫的肯定是母狼,她是想来把他救出去。所以就先不动母狼了,动了她,公狼会叫的,那就麻烦了。
其实我只要再把公狼的嘴堵上就行了,大概是我内心也是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吧!
但我也是猎人,没有猎人会放走猎物,我的怜悯只能是在残忍中寻找仁慈。
妻子的心揪着一天,她当着我的面,指责我很残忍……我不想同她争论,因为我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去说服她,来说服我自己。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出来看这只公狼:
他死了,尸体挨着她的尸体只是隔着个笼子的栏栅,公狼底下的雪都化成了冰,眼里流着雪泪。
我没敢让妻子看着这一幕,趁着天还没亮,早早用我腰间的宽猎刀将这对夫妇狼给剥了皮。
等妻子起来,看见两张灰中带白的狼皮在帐篷顶上飞扬,当下就打包行李回了老家。我知道她是想将那对夫妇狼合葬的。
我处理了蒙古那边的事务,也跟着追回了老家,妻子自然也没办法继续躲我,日子也继续过了下去。
但我知道,她一直没有原谅我,我也一直没有同她道过歉,直到后来再也没有机会。
说道这里,谢伊停顿了下来,凶恶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缅怀,眼睛里带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像是在追忆什么。
末了他对陈尘说道:“狼是最忠诚的,爱人为了他死了他是不能苟活的,这是他们爱的原则——不会放弃爱人。所以一只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听完老猎人的故事,陈尘跟老李都陷入了沉默,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以前总是笑话她喜欢吃斋念佛,没半点屁用。现在我也偶尔会去拜拜菩萨了,也许人老了,是这样。”
老猎人略微有些自嘲的说道,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汪~”
来福像是听懂了老猎人的哀伤一样,发出了安慰似的叫声,用脑袋往老猎人的膝盖上靠了靠。
“你也算是老伙计了。怎么?你也想拜菩萨?”
老猎人谢伊轻笑着摸了摸这家伙头顶的黄毛。
“这家伙可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狗王啊,听老李说差不多快当十年了,对吧?”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强颜欢笑。
“可不是吗?我们这里几十里家家户户都养狗,还真没几个没是被来福咬过的。它就是我们这一带的狗王!”
说道这个话题,老李立马红光满面的炫耀起来。看来这条老狗还真有点不简单,能让主人都为之而荣。
“是吗?难怪这么凶。”
陈尘对这家伙刚刚在门口对着自己狂吠有点记仇,这时也没什么好气。
“凶就是好狗啊!那些只会摇尾巴的土狗能有什么用呢?”
老猎人不屑的怼了陈尘一下。
“我是很想让来福跟着我的,可惜一是它终归是老了,没多少日子活了。二是老李把它从小养到大,有些舍不得来福。”
“不然,让我把它调教个个把月,它准能成一条好猎狗。”
说罢,老猎人低下头,来福很自然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那格外高挺的鹰鼻子。
“哎,我这辈子跟这些畜生的孽缘太深了。按菩萨爸爸的说法,我下辈子只能是只畜生咯!不过如果可以让我选,我肯定当一条狗。你看看它,多自在。”
正当老猎人感叹佛家因果时,外面传来了激烈的犬吠。紧接着好像发生了什么不知名的骚乱,四面八方的狗都叫了起来。
刚刚还在跟老猎人亲密接触的老狗来福像是听到了警报的战士一般,原本拉胯的耳朵一下子像天线般直了起来,瞪圆了刚刚还有些眯的眼睛,直溜溜的冲了出去。
看那矫健的身姿,哪有半点老态?陈尘有些相信这家伙真的是这一带的狗王了。
屋内的两个老人也严肃起来,抄起墙上的猎枪就往外面赶。外边也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原本平静的夜给赤红的火把撕裂。呐喊声,狗叫声,混成一片,局势混乱的有些不可收拾。
狗群簇拥着来福,在村子边上合在一起,冲着远处黑漆漆的山林里狂吠。
那看起来平静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狼嚎,此起彼伏的。像是在唱对台戏一般,跟狗群较起劲来。
陈尘从来没有见过这号场面,他信步走到门口,正好撞上那个被老李称为怜丫头的女孩。
女孩手里也拿着一把锄头,跟在一对中年夫妇后面。在见到陈尘后,大概是又想起了老李先前开的玩笑,连忙扭过头,把脸挡在她父亲的身后。
好在那个中年汉子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的异样,只是匆匆的带着一家老小往人群里赶。貌似他在这里的地位蛮高,原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人们一见着他,就立刻把他当成主心骨似的团团围住。
他们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陈尘插不进去。只能在外围暗中观察。
人们称呼女孩的父亲为周书记,应该是这个含浦村的村书记了。他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一道浓密的一字胡。一米八往上的个子站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漆黑的皮肤在火把的照射下隐隐约约的反着光。站在人群里面发号施令的样子颇有些威严。
他旁边立着的中年妇女应该就是女孩的母亲了,标准的农妇形象,但五官相当端正。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美人。
怜丫头也在人群中,见着陈尘的目光照来,以为是在盯着她,有些窃喜的捂住脸,避开了陈尘的视线。
好像产生了什么麻烦的误会。陈尘耸了耸肩,他是真的没有想在梦里撩妹来着。
老李跟谢伊也出现在了人群里,众人主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他们进入核心。
“那些狼崽子现在是在跟我们打游击呢!”
老李咬牙切齿的说道。不光是他,现场除了陈尘,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火,恨不得把那些野狼抽筋扒皮。
“可我们也不能不管。”
周书记的话斩钉截铁,不怒自威。
“是啊!是啊!万一这些畜生又像上回白老头那样,十次里面来一次真的,还不得又闹出人命?”
周书记的话一出,旁边立刻出现了附和的声音。人们七嘴八舌的,谈论起三起命案里的最后一起。
听他们的议论,那老白头原本是个老光棍,年轻的时候好赌如命,搞得六十几了还没个正形。连个老婆都讨不到。
这次估计是连着几天晚上听狼嚎听腻歪了,也不知是那来的胆子,竟然不管周书记说的小心防范,当着全村的面放下狠话说那些畜生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不敢进村子。
还自告奋勇的表示自己要戳穿狼群是纸老虎的谎言,当真是不怕死。当然,那几天他确实很得意,拿着一把锄头就敢一个人巡村。村里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觉得老白头有点东西的。
只不过在前天,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在村子旁边的小沟旁给狼群分了尸,好像连肠子都给扯到沟里去了。
这不是蠢死的?陈尘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好笑,这狼群搞骚扰,真真假假的,你也敢去试一试。十次假的里来上一次真的,小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真的是为了表现,连命都不要了。不得不说,无论是哪个时代,都有这号没本事又爱出风头的家伙。
你不死谁死?陈尘在心里幸灾乐祸,并无半点同情。
自幼身处高位的他自然是理解不了老白头这样的悲剧发生的原因,或者说,只是单纯的找乐子的他根本不会在意悲剧的根源是什么。他只是把这当成了一个蹩脚的笑话。
“这么给它们嚣张下去也不是个事。”
老猎人谢伊,挺着那个鹰钩鼻目露凶光。说话的样子活像影视作品里的土匪,连声音都带着匪腔。
“那谢老是什么看法?”
周书记显然跟谢伊也算老相识了,跟对普通村民的威严不同,同老猎人说话是明显带着恭敬,像是晚辈请教长辈。
“我一直是没打算把这些个畜生杀绝的,现在看来对付狼,菩萨心肠要不得。”
“从明天开始,安排一队年轻小伙白天睡觉,晚上防狼。最多一个星期,老子要把这些嚣张的畜生赶尽杀绝!”
老猎人握紧腰间的刀柄,面目狰狞的说道。看起来他似乎是打算动真格的了,连赶尽杀绝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行!等到含浦的狼祸给谢老彻底灭了,我们一定敲锣打鼓给您老庆功!”
周书记一握拳头,激动的说道。
“那事不宜迟,小国,阿军你们几个过来......”
说干就干,老李立马招呼了当地的几个年轻小伙让他们就地组成了防狼队。带着他们往人群外走了,看样子是要说些机密的话。
这时远方山林里此起彼伏的狼嚎也渐渐平息了,但以来福为首的狗群依旧不依不饶的冲着那边狂吠。
敲锣打鼓的人们在周书记的安排下都放心的带着家伙回家睡觉了。
人群都散了。那个怜丫头见着这个场面,羞涩的看了陈尘一眼,飞快的往家里跑了。
倒是她的父母也就是周书记夫妇过来跟自己打了一个招呼。
“你就是谢老的外甥,小宝吧?”
周书记的脸上带着笑意,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旁边的中年妇女也笑吟吟的看着陈尘,开口道:“好俊俏的小伙子。”
额,不会来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