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李雪颜就先悄悄吩咐了鹤星出去去打听宣州城内的有名吃食,等来了消息后,才高高兴兴地去林正清房内用早膳做早课,谁知这内院的主事御下甚严,鹤星刚寻杂役打听了几句,没过多久,主事那边就得了消息,亲来送上宣州道馆的印鉴和一袋子银钱,又询问可有短缺之物需道馆这边准备的,林正清便毫不客气地大笔一挥,开了张长长的清单予他。
如此,做完了早课,林正清就带着方铭、李雪颜和鹤星出门逛街去了。
宣州城占地广阔,水路陆路皆属要冲,故而城内大型坊市便有三四个,况又临近着年关,主街上更是人声鼎沸,四人这一路西来极少入集闲逛的,除了国教门下之人,连平民都不常见,在这般喧闹喜庆的大街上走着,林正清还不觉怎样,两个小儿却潜移默化着感染上了全副的喜气洋洋。
宣州城中南北货物自是极全的,方铭与李雪颜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摊贩,却渐渐发现除此之外,城中各色的药铺、医馆也明显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多,林正清随意选了了几家不小的药材铺子进去,还真遇着不少外头罕见、品质也上乘的药材,出了门抬头细瞧,便发现大多挂着神一属的牌匾。
四人逛了大半日,也看中了不少新奇玩意儿,林正清毫不客气地用宣州道馆的印鉴会了帐,吩咐店家将货品晚些时候送去道馆,然后依旧空着两只手,继续潇潇洒洒地逛,李雪颜从没接触过家中的采买,方铭家境也并没有那么富裕,皆是头次见识如此做派,又都觉得新奇有趣,便不管有用没用,跟着买了不少东西。
时间过得飞快,一圈游荡下来,已经快过日正,那点早膳自然是已消化得半点不剩了,李雪颜嘟嘴喊起饿来,做师傅的也就只能令鹤星在前领着路,寻向城中食肆集中的坊市,四人先买了几样出名的小食尝个鲜,然后才又挑了家名气响亮望去也合眼缘的酒楼进去。
江南一地多河鲜,但方铭素性便不太爱食河鱼,原没存太高期望,谁料那九亭山物产丰富,城中又医道昌明,宣州城在吃食上是以品类繁多的野味和药膳为特色,黄芪飞龙汤,菊花盐水彩鸭,炙烤胡辣蛇,四人点了满满一桌,吃得筷箸横飞,快意而过瘾。
待到四人心满意足地腆起肚,这才略带不舍地放下碗筷,出了酒楼,慢悠悠地拾道又往道馆方向回逛,李雪颜兴致不减地拉着方铭又在路上买了不少点心果子,预备留着晚上吃,鹤星在后提着,心知肚明到了晚间这位大小姐估计就全忘了,便嘀咕着索性回去送与内院的那些杂役吧。
正走着,突然见前头街市人潮涌动,似有什么热闹,李雪颜走在最前,好奇地张望过去,人群在那处摩肩擦踵着挤作一堆,小姑娘并看不出什么,待又要拉起方铭前去察看,却见他早躲到林正清身边去了,李雪颜撇了撇嘴,二人互知秉性,也就不强求,便又转首去瞧鹤星,但见他拎抱着大包小包,在街市上走已是多有不便,更别提要往人多的地方挤了,顿觉兴味索然起来。
林正清这两日打击得女徒过了些,见她一脸的惆怅,便笑着建议道:
“雪颜,你去抓个人问问那边到底是什么事,若有意思,为师也想过去瞧瞧。”
方铭听了直皱眉,李雪颜喜笑颜开着兴冲冲地快步挤过去,在人群外抓了个脚夫问了几句后,马上又钻了回来,向林正清道:
“师傅,那边是神一门下属的一个药材铺子,先前好像与人起了纠纷,正巧宣州道馆的人经过,两边也不知怎么了,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引来不少人围观。”
林正清闻言,便道:
“咦,宣州道馆与神一门素来互相礼敬,门下之人竟会吵起来,倒是奇乖,我们过去看看。”
又见鹤星多有不便,便让他另寻个地方歇脚,方铭见此刚想陪着鹤星一起,谁料李雪颜一手伸过来,拉着他就往那处又挤了过去。
围着的人虽多,但自然难不住三人,略使了些手段便顺顺当担地挤进了人群最里面。
只见人群围着的药材铺子上头悬着“神一属三一铺”的匾额,大门敞着,铺子里的那些个账房、伙计、帮工全都挤在门里头,张头探脑地关注着外头的情形。
铺子大门的阶上站着个留着撇山羊胡的狭眼老者,一手握着本账册,另一手背在身上那袭洗得发白的青灰长衫后,正吹胡子瞪眼地瞅着阶下的几人。
下面站着的当先一人,一身道装,年纪不大,收拾的很是规整,看去的确和宣州道馆的是一个路数,只见他指着身旁一行脚商打扮的人道:
“吴掌柜,售出货物既有问题,当退当换无论拿到什么地方来说都是理所应当,难道神一门掌着宣州城药材行生意多年,竟已如此跋扈了么?”
围着的人听着这话,纷纷议论起来,想来看病贵,买药难,哪里都如此,而谁又没生过病,且又少有没被医者磋磨过的,不免一边倒地朝着药铺指指点点起来,吴掌柜在上听得道人这般的话语和人群的议论,气得直瞪眼,本是一双狭长的吊梢眼,瞪大了看反倒让人觉着舒服了不少,却只听他阴阳怪气地道:
“想是宣州道馆在此地久了,耳濡目染的,这鉴药识材的功夫比我神一门都要拿手了,也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寻摸了些莫名其妙的半生九龙根,随便来个人就要栽到我的一亩三分地里,但可着实不好意思,不才虽然在神一门排不上号,但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道人板着脸,又指着地上的几个麻袋,冷声道:
“药不药材的,小道的确不擅长,但这些货袋子上印鉴齐全,这商人手中又有你们的出货单子,如何不认?”
身后围着的看热闹的众人听了便又是一阵嘈乱的附和,吴掌柜气得一甩手中账簿,反口便道:
“我神一门一天要出多少货,哪个袋子上缺了印鉴?药材售出,袋子又皆都启了封,如何就能说袋子里的东西就是我这里出的?”
一转头,凶狠着颜色冲那行脚商厉声道:
“说,谁指使你来我这闹事,到底是何居心?”
那行脚商本就在一旁瑟瑟缩缩,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模样,被吴掌柜这么一吼,立时吓得双腿直打颤,张着口“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憋出第二个字来。
人群见吴掌柜疾言厉色,行脚商又显得如此懦弱可怜,不由纷纷开始声援,一时竟也显得群情激奋,药材铺内的众人吓得皆缩了回去,吴掌柜更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下头的那道人面现得意之色,大跨一步拦在那行脚商面前,对着他讥诮道:
“吴掌柜好大的威风,小道今日才知,神一门如此财源广进,原来是这般做的生意。”
吴掌柜眼见着这般情状,到底都是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明白自个儿性急暴躁的毛病,便暗暗顺了顺气,强压了心头的怒意,转了脸色,淡淡道:
“神一门怎么做的生意,行内之人自然皆有公论,倒是道门的手着实不必伸那么长。”
也不知这句话怎么触到了那道人,这回反倒是他闻言勃然而怒,恨声道:
“我道门手能伸多长一向有自知之明,但神一门那只手伸向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倒不知你们自己是否清楚?”
吴掌柜不解,愕然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伸手不伸手,清楚不清楚的。”
道人冷笑着道:
“少在那里装傻充愣,神一门心思都花到不劳而获上面去了,当然没什么功夫再好好炮制药材,这几袋子九龙根便是明证。”
吴掌柜气得直跺脚,指着那道人,道:
“好啊,你道门伙同宵小之辈欺上门来,如今更是信口雌黄坏我神一门的名声,今儿个是真想要撕破脸还是怎的?你且划下道来,看看我神一门惧是不惧!”
说着便冲里头喊人,道人在下浑然不惧,冷笑着示意身边几个同门聚拢过来,眼看着这就要大打出手。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大吼:
“都住手。”
却见一老者领着一队人斥开围观的人群来到铺子门前,道人与吴掌柜转脸望去,似是俱都识得他,皆暂且压下怒气,向老者拱手行礼道:
“周坊正。”
那周坊正跑得急了,直喘粗气,他也顾不得先顺匀了气息,向着二人团团一礼,然后微弓着身道:
“二位,这边的事小老儿皆知了,已经知会了尤门主和崔管事,稍后自会派人来协调,宣州兴旺离不了道门和神一门出力,可莫要伤了两门这么多年的和气。”
二人闻言,心里也都明白,神一门门主和道门下属道馆管事哪是他小小一个坊正驱使得了的,定是宣州府衙内另有人送的信,只是不愿亲自出面出来接这烫手山芋,推了周坊正出来顶缸,既然各自门内会来人协调,暂时也就无须针锋相对了。
那周坊正见二人神色都有了松动,忙更笑得讨好,对吴掌柜道:
“吴掌柜,您看,是不是先进去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话,这么多人堵在门口多有不便不是?”
吴掌柜寒着脸,勉强点了点头,转身自己先进去了,周坊正忙令跟着的坊丁看管住那行脚商,然后一众人鱼贯入了药材铺子。
坊丁中又分出两人驱赶围观的人群,路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也就作鸟兽散了。
林正清领着两个徒儿汇进人群,鹤星远远地见事情完结,便从街那头的茶肆下重新提了大包小包出来,四人汇合了,慢慢往宣州道馆走。
李雪颜在街上行着,耳朵却不停息,听着两旁兀自还有人议论,道门乃大昇国教,那行脚商又看去那么弱势可怜,小老百姓挤作堆家长里短时往往爱以己度人,臆想妄断,一时唾沫横飞地诉说着神一门的霸道不是,连带着神一门过往但凡有些似是而非的皆被挖了出来展开了痛骂一通,就连尤老门主长到八岁上还尿炕的事情也被拿捏了一番,只不知,神一门医道高明,再加上老门主修为深厚,如今已是近二百的高寿,这等陈年秘辛又是怎么被他们知晓的。
李雪颜可不管这些,小姑娘这些时日八卦得很,将灵力汇在耳上,边走边听,还不停转述,兴头极浓,林正清摇着头道:
“你现在玩玩就算了,回了道馆可只作不知的哦。”
李雪颜正听到第八版尤老门主是如何始乱终弃元配发妻的故事,一时未反应过来,茫然着望向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