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中一月的修习,学童们体内的洗髓丸药力真正融合汇通,一个个体强力健,思维反应更是敏捷迅速,尤其是直接晋入易经境的李雪颜与方铭,二人体脉已成,较之其他学童对天地的感知更为敏锐,炼体修行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此时,天光渐渐黯淡,山中古木林立,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常人此时已很难分辨得清山路,但对他二人而言却是没多大影响。
由于早到了晚课的时辰,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方铭与李雪颜双双使起轻身功法,疾奔起来,山林清风拂面,带着草木清香,隐隐间藏着些山花的气息,分外心旷神怡。
“风眠亭”内。
林正清坐在青石八仙桌后,静静注视着桌上摆着的一案小香炉,他一手捏着一素胎茶盏抵在嘴边品着,另一手轻轻摩挲着一件物什,突然,似觉察到什么,他将那物一收,气定神闲地抬起了头。
方铭与李雪颜走入亭内,林正清冲着他们微微一笑,两张小脸红扑扑,模样甚是喜人,他挥着手免了二人的礼数,另一手执起茶壶,点雀般地斟了两杯茶,推到他们面前。
亭中未设灯盏,方铭抬起头,见围梁正中悬着颗荧光烁烁的珠子,神光和煦地洒下来,似曾相识的感觉,林正清见了,便解释道:
“正是天马峰正殿内的定殿神珠,被我移来此处。”
稍顷,转而又意味不明地一笑,道:
“掌院,总是有点特权的……”
见方铭与李雪颜立在一起认真聆训的样子,便不耐烦地指了指石凳,洒然道:
“无需拘束,先坐下喝杯茶。”
李雪颜与方铭便挨着坐了下来,捧起面前的茶盏刚要饮,又听林正清继续道:
“你们八个孩子来我澄城道院修学已有月余,从今日起,早课照旧,晚课,易经境以下的仍在原处由院监带领着修习,易经境后的,则由我带领修习,不过,现在仅只你二人达此境界,我向来喜这处的景致,便定在这’风眠’亭内,如何?”
李雪颜方铭闻言,对视一眼,放下茶盏,恭敬答道:
“遵掌院令谕。”
林正清呵呵一笑,道:
“此地无他人,我不耐烦这些俗礼,以后无需如此。”
李雪颜听了,忙喜笑颜开着清清脆脆地应了声“好”,方铭在旁则只是随着点了点头。
林正清看着他二人,无奈地再次轻轻扣了扣台面,示意饮茶。
方铭品茶入口,素胎茶盏不矫饰,纯法自然,将茶香热气散得刚刚好,也不知是什么茶,清冽的香气随着温度适中的茶液直入肺腑,萦绕在喉舌之间,弥久不散,本已被一日课业弄得有些沉郁的头脑立即为之一清,耳旁听得林正清又开始说话,忙收摄了心神,认真听讲。
“你二人天资禀赋俱是上佳,这月余来的的修习,必已有一些所得。”
“洗髓为基,锻身炼脉,易经为境,养神修府,虽然易经境已可凭借体脉感知灵气,从而驱动一些基础简单的术法,然则紫府未建,神魂无法归窍养息,便不能进而体悟天地大道,归根结底,也算不得是真正的道门修士。”
“你二人资质本是万中之选,澄城道院此次有你二人入院,已得了上峰的嘉奖,但修道一途最忌讳志得意满,贪功冒进,我澄城道院上下皆对你二人期望甚殷,你们可切莫辜负了。”
李雪颜方铭二人闻言,明白掌院心意,忙端正了心神,诚恳应了。
“你二人此时的境界来得实在容易,故而我不得不再三耳提面命。修道一途,在体悟,在点滴积累。所谓境界,便是‘实’,日积月累,潜心修习,说到底,水磨功夫罢了;而悟道,天地人三法,如何提升境界,又如何使用境界,此便谓之‘势’了。”
“实势之分,相辅相成,’实’就好比宝库内的财宝,’势’便是打开宝库的那把钥匙,无实无积累,宝库空空如也,何来境界可言,无势无感悟,便是没有了钥匙,既不能使用财宝,也不能充实宝库,境界便永无寸进。”
“洗髓境本就首在炼体,并无多少法门诀窍,课业上应皆已涉及的相关,之后也不过是积累与火候,我就不作多言。”
“今天要说的,是锻体之后的炼脉法门。”
“世间人等,有十二正经,更有奇经八脉。奇经八脉者,别道奇行,而所谓易经,便是易这奇经八脉联通十二正经,沟通体内体外,养灵于脉息之间,最后建紫府蓄神魂,直达通灵境界也。”
方铭一边听着,眼神灼灼闪动,似有所感,林正清看在眼里,却言仅到此不再展开,转而道:
“道院修习,三年一大考,分为院试,道试,经试。学童只要修至通灵境,便可过各凭机缘拜入院级座师门下,但也仅局限在道院班序之内,唯有通过院试者,才可得道碟,入玉册,真正位列道门门墙之下;若能之后再过得道试,其姓名便可刻于国教山护法崖上,另配高阶法器,享道门供奉,更可以道门行者之名游历天下,若是另领了道门职司,则还有其他奉养和嘉奖;而道门经试,不拘年限开启,此中别有隐秘,待你二人有资格时再行分说吧。”
“道院学童最多可列门下修学十年,参加两次院试,如若两次院试皆不过抑或超过年限的,则除了另有大功者,须追回历年所赐法器一级的宝物,送返原籍,不得再以道院门下身份示人。”
“天道漫漫,韶华却是易逝,历年院试,达者谓之’锋’,能者谓之’芒’,参加的又都是学童一流,故院试又被称为’小试锋芒’,但无论锋抑或芒,非通灵境无法当之,这一届的院试便在下月,你二人自是不可能参加的了,但下一届院试是必须一试锋芒的,如若不然,三年之后又三年,虽仍有资格,但一步慢步步慢,白白浪费了如此天资。”
“好了,多的也就不说了,自今日起,你二人除之前的功课不能落下,更要开始做疏经养脉的功夫,不要畏之艰苦,自有好处的。”
说着,手一招,将李雪颜方铭面前的两个茶盏移回茶壶旁,口中缓缓念起清晖口诀,围梁之上,神珠感应到法诀,散出蓬蓬光彩,柔光漫射而下,降在两个学童身上,将他们包裹起来,二人福至心灵,立刻跟随着诀印,放松心神,运起功法,调经养脉不提。
……
李雪颜与方铭至晚方归,第一次易经功课,结束后仍觉得灵光罩体,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和暖舒畅,二人置身于这样的精神状态,回去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进了舍房院互相道别后便各自回房。
方铭本想回房后再行一次功,但晚课结束前,掌院警示二人经脉初成,神珠养灵已属额外助力,今晚不宜再运功法,否则反而会有损伤,来日方长,还需循序渐进,缓缓用功。
进了门,方铭便见门边书案上放着一个小包裹,看样子又是方家大宅差人送来的东西。
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件崭新的衣物和些用具并小玩意儿,只是这次在这些衣物器玩上多了封家书,信写得极简单,是他那族兄方镐写来,言说,家中一切安好,送来些衣物和玩意儿供他换用和休闲,又提及,方铭如若什么其他需求或书信,只管寻前院一名唤灵杏的道童送信回家,方家到底离得近,自可照应,如此云云。
方铭叹口气,这已经是近十多日来方家第三次送东西来了,衣食住行卧,挨着样送了个遍,思忖着,应是有关入院正名礼时的情形传回族里了,甲等,虽然只是个甲下,在本届大昇国道院入学的所有学童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了吧,族中定然是喜出望外的,第一次送来的是被褥枕套并名贵文房四宝,上一次是些古籍典册和锦囊玉坠等物,这次想是终于赶制出了新衣,顺带着一并连门路也都通好了。
方铭边想着,坐了下来,随手推开包裹,开砚磨墨,先给方镐回了信,答谢族兄并族中长辈的关心,自己在山中修行,一应用度道门自有安排,并不缺什么,顺便表了表安心求道,勤勉修行的决心,如此云云。
遣词用句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写完细细审阅一番,竟生出几分得意来,
“我这神童名号倒也不是白得来的。”
想着,不禁咧嘴一笑,两世为人,竟然还存有这些许的小儿心性。
一封书罢,提着笔,稍一思量,又给祖父写了封家书,一番请安问好,大致叙述了一遍入学以来的修习生活,又询问了家中近况,别的却也不多言,想着祖父多年受族中冷落,这封书信的用意他定然明白,也必是扬眉吐气的了。
放下笔,将信笺装好,刚要封了,脑中却不期然跳入寡母那副柔弱自伤的模样,摇了摇头,重重叹出口气,重新取了张信纸,仿着之前给祖父的信,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只是额外加重了笔墨向母亲问安问好,又顺言了几句自己一切顺意,只是想家云云……直写到感觉将孺慕情怀体现得恰到好处了才停下笔。
如是,想了想再没遗漏的了,便将三封书信封成一封,放在书案上,只待明日一起递出去。
随后梳洗换衣,这才睡下。
……
长夜星空漫漫,山中更显清冷,山风吹得舍房院内外林木沙沙作响,方铭合着眼,似睡未睡。
恍惚间,方铭觉得自己就好像前一世般躺在病房内。
此刻屋外树木枝叶摇摆摩擦的声响,就好似当初父母询问医生后那些厌弃而无奈的交谈声。好在,这般的交谈声并没持续多久,诊断通知书下来半年后,母亲便又有了身孕,自此以后,母亲便再也未在病房内出现,父亲也以照料母亲为由不见了踪影,自家父母不来,一开始被求来帮手照看的大姑,二舅们也渐渐地少了探望,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听那些个冷言冷语,也就此没多久,这沙沙的交谈声就变成了医生护士们偶尔传来的八卦消息了。
“砰”的一声响,方铭被惊醒,霍地睁开眼,望过去,原来是悬窗未支妥帖,被山风吹碰上了,他淡然地扫了一眼,也不理会,又合上了眼,就好似当初僵卧在病床上,无法与冲入病房催款的护士解释时一般,万物不萦于怀。
啊,是了,那时候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印象中好像姓毛的同学,经常来探望他,为他向学校发起捐款倡议,为他与来吵闹的护士或其他病员理论,更为他出钱请了陪护照顾起卧,只是,后来,听说他因为这些事得了市里的表彰,再后来便只能在病房墙上的电视内看到他为一些学生产品代言的广告了,只是深切记得,一次电视台以那毛同学为主题做节目来采访他,那时候,他已经病得极重,强撑着做完了节目,记者一走就累得睁不开眼,只能闭着养神,毛同学以为他睡着了,低声恨恨地说了句“不是说马上就要死了的么……”
一抹淡淡的笑勾起在这一世的方铭嘴角,夜自深沉,人可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