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331500000006

第6章 大妈

郭祥匆匆吃了早饭,准备去瞧杨家大妈。

他没有见杨家大妈也有许多年了。这是他心目中最亲近最钦敬的人物之一。自郭祥记事起,两家就是近邻。他常常领着大妈的小女儿小雪去拾柴火,挖野菜,有时候就在杨家吃饭。他淘了气,大妈就把他偷偷地用笸箩扣起来,使他免去父亲的追打。这一切,都记得是多么的清楚呀。郭祥在大清河南敌人的堡垒丛中活动的时候,就听说过大清河北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杨大妈。游击战士们传颂着这样的歌谣:

杨树飘洒洒,

大妈赛亲妈。

只要找见她,

就是到了家。

饿了有吃喝,

负伤有办法,

安安生生睡一觉,

临走还送我烟叶一大把。

在那敌人的炮楼星罗棋布、汽车路密如蛛网的地带,有吃有喝也就很不容易,竟然负了伤还有办法,还能安安生生地睡上一觉,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去处啊。无怪这歌声这么动听地唱到了大清河南。人们还说,这大妈是“革命的五大员”:第一,她是炊事员。在她家里抗战人员来往不断,她家的灶火,每天要烧十几顿饭。只要你是抗日战士,有饭蹲下就吃。第二,她又是护理员。在她家的地道里,护理着轻重伤员。机会赶巧,你还能尝到她从集上买来的新下来的葡萄。第三,她又是情报员和侦察员。她有时扮作讨饭老婆,着破竹篮,拄着枣木棍,出没在敌人的炮楼附近;有时穿得干干净净,提着红包袱,到敌人占据的县城,去跟内线关系接头。最后,她还像个指挥员。在那敌情紧张的深夜,窗上遮着被子,门外站着哨兵,她和那些游击队长、政治委员、县委书记聚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共看着一张地图。她披着衣服坐在炕上,听他们交流情况,分析敌情。她身向前倾,头微微低着,严肃地沉思。然后就毫不自卑地拿出自己的意见,就好像在讨论她的家事。她那特殊的细心、机敏与果断,和她那从游击队长们不知不觉学来的干脆、果决的手势,都流露着指挥员英武的格调。那些领导人也尊敬地喊她大妈,跟她交谈,跟她辩论,也不知不觉地把她看做自己中间的一个。听说巧袭小李村炮楼,就是采纳了她的主意。因此人们又把她的家称做“两部一站”,既是后勤部,又是司令部,还是情报站。它是党和游击队领导人的聚散地,是大清河北一个小小的抗战中心。

郭祥也像其他战士一样爱她,钦敬她,也爱唱“杨树飘洒洒”这支歌。但她活动在大清河南,属另一个分区,没有见到过她,更不知道她就是自己幼年的伙伴小雪的母亲。他也没想到,这位普普通通的近邻,成长得这样快,这样英雄出众。后来,因为杨大妈的名字太红,别说是自己人,就是炮楼上的伪军也给她取了一个外号,管她叫“老八路”。杨大妈从此就成为敌人指名捉拿的对象。尤其是谢家父子,吃了她许多苦头,有好几次几乎被八路军捉住,也就对她更加仇恨,三天两头来找寻她。这时在伪军中还流传着一句口号,叫做“捉住杨大妈,金票有得花”。敌人对她的头,宣布了十万元“老头票”的悬赏,另外还要官升三级。这不但没有把大妈吓住,反倒更鼓起了她那战斗豪情。她常常拍拍自己的脑瓜儿,对战士们玩笑地说:“小伙子们!你们可要好好保护你大妈的这个宝贝,我可没想到它这么值钱!”由于村里群众对她的掩护,再加上她机敏过人,她在这家和那家躲闪着,敌人捉她多次,她都机智脱险。随着环境的险恶,斗争的残酷,一些人叛变投敌。这些人吃过她的饭,睡过她的炕,知道她家隐蔽的地道口,给了她最大的威胁。她在家待不住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就转移到外村亲戚家里。她从这时起,就行进在游击队的行列中。她和战士们一起风餐露宿,给战士缝缝补补,她不像民,又不像兵,老百姓都很诧异行列里的这位中年妇女。也就是从这时,当这支游击队转移到大清河南的时候,郭祥偶然遇见过她,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大妈……

抗日战争末期,在某地的英模大会上,杨大妈被誉为“子弟兵的母亲”。不久,她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进犯,大妈就把她的女儿杨雪送到部队,让她参加了这一场新的斗争……

郭祥要去看望的,就是这样一位英雄的母亲。

他一边帮母亲刷锅洗碗,一边问母亲:

“大妈现在住在哪儿?”

“一说你保准知道,就是你闹事的那个地方。”母亲带着笑嘲弄地说。

郭祥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谢家。他羞愧地笑了一笑,故意装糊涂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哪儿呀,我闹的事多啦。”说着就跨出门去。母亲觉着儿子回来什么也没有吃上,怪委屈的,就揭开炕席拿了几个钱上集去了。

郭祥缓步穿过小胡同,向村里正街走去。这凤凰堡原有四条小街,像一个方方正正的“井”字。“井”字中心,就是原来谢家小城墙式的大院。挨着大院是一些相形见绌的中农房舍,散在村边的就是贫农们又低又矮的土屋了。如今经过十几年激烈的社会变动,已经有了很大改变。村四外起了不少新房,因为盖得错错落落,杂乱无章,使郭祥绕了不少弯儿,才走上正街。那村中心的花垛口高墙,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好像它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从那两个被推倒的石狮子,才可以辨认出原来谢家的大门。郭祥不由想到,当他幼年走过这里的时候,总是觉得阴森森的,心老是一阵阵地发紧,连脚步走得都不自在。尤其走过这个门口,得时时提防着那几只大黑狗冷孤丁地蹿出来。连那两头石狮子,也觉得像是活的那样可怕。现在呢,那个门脸已经改换了样子,整个地被牵牛花爬严了,一眼望去,红澄澄的,总有好几百朵。牵牛的阴凉下,挂着“凤凰堡小学校”白底红字的牌子,从里面传出了孩子们整齐悦耳的读书声。这书声,带着十足的奶腔味,被秋风吹得一时高一时低,显得这乡村更加宁静、安详和可爱了。

郭祥知道,小学校占的就是谢家的第一套院,后面第二套院,就是现在杨大妈住的地方。那里新开了一个侧门,郭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正房那高高的石阶,下面是青砖铺地,一点不错,正是多年前父亲领着他磕头赔礼的去处。谢家婆娘和谢家小子站在石阶上那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那尖刻讥讽的笑,一下出现在眼前,头轰地一下子像着了火似的。他定了定神,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像是住了四家人。由于换了新的主人,那种阴森森的气氛没有了,现出一派农家风味。家家房檐下都垂着一嘟噜一嘟噜半干的红辣椒,地上晒满了一片一片的茄子干,院子里还系着好几根绳子,上面搭满了小白菜。东屋窗前有一个遮阴的南瓜架,垂着三四个金红色的大瓜,还挂着两个青秫秸莛儿扎的蝈蝈笼子。西房根种了一小片花,有三两棵鸡冠花,两棵很高的西番莲,一棵紫的,一棵白的,几个小盘盘似的花朵,都快要碰到窗格子上去了。

院子寂静无人。屋门虚掩着。人们大概都下地去了。郭祥正回身要走,忽听扑啦啦一阵响动,原来在南瓜架后面的墙拐角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背朝外,光着膀子,穿着小裤衩儿,正蹲在那儿聚精会神地摆弄什么。郭祥问:

“大妈在这儿住吗?”

“嗯。”那小子头也不抬地说。

“她在家吗?”

“地里去了,你到地里去找她吧。”他还是不动身,一个劲地摆弄他的。

郭祥走近一看,原来这小子正抱着小白鸽子给它装鸽哨呢。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小红嘴鸽子,歪着脑袋看人。他老是装不好,累得小圆脸上都是汗。郭祥看那眉眼,很像大妈,也很像小雪。就拍了他一把,问:

“你叫什么?”

“我叫大乱。”他这才抬起头来,一双调皮的眼睛巴眨巴眨的,“你是县武装部的吧?有小刀不?掏出来我使使!”说着就伸出手来,要到郭祥的口袋里去摸。郭祥摸出小刀微笑着递给他,他一面修理鸽哨,一面说:

“那里还有两只。”他顺手朝西房檐一指,那里悬着一只精巧的小木笼,“一只‘大鼻子’,一只‘菜花’。要是抱出蛋来,我把‘大鼻子’送给你。”

“现在送给我行不?”郭祥装作认真的样子。

“现在——”他翻了翻眼,“那得有条件!”

只听门外说:“什么条件?你个小兔崽子!”

郭祥还没来得及分辨是谁,大乱把鸽子一扔,抓起草筐就溜。郭祥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大妈。她拿着一把镰,背着一大筐满是露水的青草,两只脚也是湿漉漉的。她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十分破旧的棉军衣,看来她很早就到地里去了。

“大妈!”郭祥欢快地叫了一声。

大妈也一眼就看准了他:“没错,你是嘎子!”她说着,放下草筐,快步走过来。

郭祥看到,她的面容虽然比以前见老,但是步伐还是那样敏快,眼睛还是那般清亮,流露着坚定和机警,丝毫没有减失游击战争年代赋予她的光芒。

郭祥迎了上去,大妈用两只手捧着郭祥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她把手一甩:“孩子,屋里坐吧。”她走到屋门口,又扭过脸指着大乱说:

“饶你一回!告你爹,叫他马上到集上去,就说嘎子回来了,晌午要吃茴香馅饺子。快去!”

大乱卖了一个鬼脸,一蹦两跳地去了。

大妈把郭祥扯进了西屋。郭祥看这屋子宽敞明亮。里间屋一铺大炕,也扫得十分干净。迎着炕贴了一幅毛主席像。只是屋子里的东西很少,不仅没有箱柜,连个迎门橱也没有,只有一张旧八仙桌子,一条长凳,显得异常空落。

“脱鞋,上炕!”大妈催促着说。

郭祥在炕上坐定,大妈不一时就烧开了水,又在灶里烧了几个红枣,将灰吹去,泡了两碗红酽酽的枣茶端上来。

随后,她也上了炕,把烟笸箩放在两个人中间。她抽旱烟袋,郭祥就卷大喇叭筒。

郭祥说:“大妈,你这几年生活还是很困难吧?”

“不算困难!”大妈说,“吃的有了,差一两个月的,吃点菜也能对付过去。”

“你这家具,我看怎么比以前还少啊?”

“家具?”大妈哈哈一笑,“连一块破铺衬,连你大妹子小时候的尿褯子,都叫敌人烧净了。他们对我不客气,我对他们也不客气。双方一样!”她仰起脸看看房顶,说:“就是这房没烧,他们还想着回来住哩!实在说,孩子,我真不愿住在这肮脏地方!以前把我卖到这家当使唤丫头,我受的是什么罪?你没见过,也听说过。你想,我住在这儿,想起来能不难过?可是我还要住!穷人不敢住,我就要领着头住。我要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把谁打倒了!他们一天价喊打倒共产党,叫他们看看共产党倒了没有!”

“对!就是要让他们看看。”郭祥猛力吸着大喇叭筒说,“不过你的身体还要注点意,我看不抵以前了。”

“没啥。”大妈挺了挺腰板,“我腿脚行,眼也挺好使。去年听说一个同志要结婚,我还扎了对绣花枕头给他寄了去。就是钻地道、睡高粱地多了,落下了个腰疼病,瞧了几次,白花了钱,也没治好。我看一下半下不碍。”

“孩子,”大妈又拧了一锅烟点着,向郭祥身边移了移,缓缓地说,“说实在的,这穷,这苦,这病,都不算什么。就是有一件事叫我心里难过……”

郭祥见她眼圈发红,就听她说下去:

“穷算什么!你大妈原先比谁不穷?苦,你大妈比谁不苦?病,这又算什么!残酷时候,敌人三天两头来抓,不知什么时候活,什么时候死。这统统不算一回事。孩子,只有一点儿我受不了,我就是离不开八路。从事变以后,我那穷家,哪一天断过八路军呢?人来人往,不是干部,就是战士,不是大队,就是小队,弄得我没有时间渣儿,累得我站都站不住,只要同志们吃上喝上,我就心里痛快。可是猛古丁地都开走了,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睁睁眼,看不到一个穿军装的,你说这是怎么个滋味?我心里空落得像是没有个抓挠头似的。夜里睡不着觉,我就一个一个挨个儿想你们。你们的模样儿,家乡住处,脾气秉性,谁我也没有忘。可你们连个信都不给我打一封来……”

大妈滴下了眼泪。

“不能这么说,大妈,”郭祥说,“同志们都没有忘记你。”

“去吧,”大妈擤擤鼻涕,“那为什么不来个信?”

“大家忙呀!”

“忙?我问你:你们拉屎不?尿尿不?”

郭祥笑了。

“兔崽子,你别笑。”大妈把烟锅乓地一磕,“你回答我的问题!”

郭祥笑着说:“就是再忙,还能不拉屎尿尿!”

“着哇!”大妈说,“你们就用拉屎尿尿的工夫,也能给我写几个字嘛!”

大妈说着生起气来,把烟袋一放,两手向外推着郭祥,“去去去!”

“你不要,我还不走哩!”郭祥缩缩脖,装个丑样儿。

“不走,我就揍!”

“来吧,我代表大伙挨揍!这是光荣的。”郭祥说着,把头伸给大妈,“我看你还是舍不得吧!”

大妈扑哧一声带着泪花笑了。

郭祥接着装了一锅烟递给她,大妈盘着腿抽着,心平气和了许多。她问:

“南蛮子现在怎么样了?”

“哪个南蛮子?”

大妈跳下炕,把墙上挂着的一个装相片的镜框摘下来。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土,递给郭祥,指着其中一个说:“就是他!”

“嗐,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邓团长。”郭祥说,“他去年打兰州负了点儿轻伤,还在医院里休养呢。”

“我不信。”大妈说,“要是负了点儿轻伤,他会一直住在医院里?”

“确实,伤不太重。”郭祥带着笑安慰说,“现在快好了。”

“怪不得他不来信。”大妈又是怜惜又是赞叹地说,“这个人革命可真叫坚决。一打仗就往前冲,当了团长还是那股劲。他那爱人还是我介绍的哩!现在两口子过得怎么样?”

“很好。生了个白胖小子,听说有十来磅重。”

大妈笑起来,小烟锅子在炕沿上磕得乓乓的响。

郭祥看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红枣木镜框里,挤满了军人照片。其中有他现在的团政委周仆,他现在的营长陆希荣,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这些人大都穿着当年的粗布军衣,也有的是农民打扮,手巾包着头,腰里束着皮带,皮带上掖着盒子。一个个面容清瘦,但精神奋发,姿态英武,充满了游击战争年代的风采。大妈对这些人一一问了一遍。可惜有许多人,郭祥不认识,未免使大妈感到遗憾。

她小心地把镜框挂在墙上,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小迷糊不知道哪儿去了,连个相片也没有他的。”

“哪个小迷糊?”郭祥问。

“你不准知道。”大妈摇摇头忧郁地说,“他年纪太小。他爹妈都叫日本用刺刀挑了,十一岁就参加了咱们军队。人猴瘦猴瘦,走也走不动,部队就把他托给了我。晚上不喊醒他,就给你尿一大炕。就那还非跟我钻一个被窝不行。天气热了,我说:‘小子,这么热你还要跟我钻一个被窝?’你猜他说啥?他说:‘妈,那咱俩就伙盖一个被单儿吧!’自他一来,大乱不能跟我睡一个被窝了,觉得吃不开了,就时常跟他打架,还说:‘这是我亲妈,你算哪里的野小子!’小迷糊就哭了。我说:‘小子,什么是亲的后的?你再长两年,好好抗日,你就是亲的;他不好好抗日,调皮捣蛋,我就把他轰出去。’小迷糊就笑了,说:‘妈,我一定好好抗日。’这小子其实也不迷糊,也知道待我亲。他见到别人乱使我的烟袋,就用小刀刻上记号,专让我使。他一直在咱家待了半年,后来部队又把他领走了。我真不愿让他走,弄得我哭了好大一阵。这多年,我老打听,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有时候做梦,还梦见他给我捅烟锅子呢……”

这时,只听屋门“哐啷”一声,大乱跳着走了进来。“报告!任务完成。”他故意装做军人的样子,在炕沿下打着立正,嗓音洪亮地叫。

“你看他那怪样儿!”大妈用烟袋冲他一指。

“我瞧瞧你的钢笔!”大乱说话就爬上了炕,扳住郭祥的脖子。

“下来!”大妈威严地晃晃烟袋杆儿。大乱手疾眼快,把钢笔抢到手里,拔开笔帽,在指甲盖上画起来了。

“你瞧见没有?”大妈指着大乱对郭祥说,“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司令员,政委,一下就爬到人家脖子上。不是捅这,就是捅那。以前是让机枪班给他做弹弓,以后就死乞白赖地要子弹壳,换底火,翻造子弹,打枪,瞄准;你们都野战走了,这又玩鸽子。你瞧瞧他那脸蛋上是什么?”

郭祥这才注意到,大乱的左眉梢上有一个小小的窝窝儿。

“那就是他跟人家玩弹弓英勇负伤的地方!”大娘嘲弄地说。

大乱翻翻一双猫眼:“我的好处你干吗不说?”

“你有什么好处?”大妈说,“你不过就是给八路送了两回信!还差点儿出了大事。你有你姐姐去的多吗?小雪又给我送信,又在门口给我放哨,一站就是半夜,一次亏都没吃过。叫你放哨,你净打瞌睡!还自己吹,‘我要当通讯员,准是个好通讯员!’……”

“我不是把信团成蛋儿吃了吗?我又没暴露军事秘密!”大乱梗着脖子。

“我问你,”大妈又用烟袋指指,“今天你嘎子哥来,你这个好通讯员干吗不到地里喊我?”

“他也没对我说他是嘎子哥!”

大妈用手一指:“你听听!这小兔崽子嘴有多巧!”

“八路军可不许骂人!”大乱把头一歪,“你还吹自己是老八路呢,你让嘎子哥听听!”

“得,得,”郭祥笑着说,“你别喊我嘎子哥了,我看你小子比我小时候还嘎!”

“这都是八路军惯的。”大妈说,“我一打他,他们就拦住我,就把他惯到天上去了。你瞧着,我迟早要把你送到军队里去,叫八路军来管管你!”

“去就去。”大乱说,“我也不怕打仗!”

“老东西来了。”大妈说着欠身下炕。

郭祥静听,才听出“踢——啦”“踢——啦”的脚步声。就从这脚步声,也可听出这是那种性格缓慢但却扎实的人。郭祥真佩服大妈分辨风吹草动的好耳力。这也是游击战争年代养成的。

老杨大伯进来了。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大块猪肉,怀里抱着一大捆小茴香菜。他向郭祥嘿嘿一笑,没有说出什么,手里的东西,一时也不知道放在哪儿好。

大妈接过东西,就皱了眉。她把小茴香捆一拨开,对杨大伯说:“你瞧瞧,这准不是今儿早起割的。一辈子想叫你办个漂亮事也难。”大妈把茴香择了择,哗啦了一瓢水,动手洗菜。又对大乱说:“去!磨磨刀。”

杨大伯不反驳,也不言声。从腰里摸出一盒“大婴孩”香烟,撕开个小口,抽了一支,抖抖索索地递到郭祥手里。然后佝偻着腰坐在炕沿上,从腰里解下旱烟袋,装了一锅,用胳膊夹住,打起了火镰。显见这盒烟,是他特意为郭祥买的。

这杨大伯比大妈大十五六岁,已经六十开外;郭祥看他那被烈日烤晒了一生的皮肤,还是红刚刚的,显得异常坚实。他的容貌和举止,都流露出朴实和善良。

大妈剁着肉馅指责地说:“嘎子多年不回来,你就找不着一句话?真是三锥子扎不出血来!跟你一辈子,没有把我屈死!……”

大伯还是不响,看来他听这话有多少遍了。

“我这个家,数这个脑瓜儿落后!”大妈又说。

“我,我怎么落后?”大伯开言了。

“嘎子说,你闺女也入党了,现在除了大乱,全家都是党员,就你一个挂翅膀的!”

“那,那是你们支部不讨论我。”大伯说,“你平心说,革命工作我少做了不?”

“没少做!”大乱正在那儿烧火,插进来说,“黑间开门,领道儿,号房,领柴火,领米,全是我爹。下大雪,牵着牛,尾巴上吊着扫帚,给八路军扫脚印,也是我爹。领着八路突围,摔得他乓地一个跤,乓地一个跤。八路来了,我爹就起来开门儿,回来往墙角里一蹲;我妈炕都不下,盘着腿一坐,衣裳一披,净动嘴儿,和人讨论讨论,像个司令员似的……”

大伯脸上露出笑容,看了看郭祥。

“烧你的火!”大妈斥责着,又面向大伯,“可你怎么不申请呢?”

“我不申请!”大伯说,“你有眼就看。”说过,他把烟锅乓地一磕。

“大伯,我给你写申请书!”郭祥把袖子一挽。

“不,不,”大伯连忙摇摇手,“侄子,你不知道,我六十多岁的人啦,递上去,支部一讨论不准,我脸上挂不住!”

“你条件也不够!”大妈说。

大伯欠欠身子:“我怎么不够?”

“凭你说这话就不够。”大妈一只手从面盆里伸出来,指着他,“那年,敌人把房子烧了,你说的什么?你说:‘看你住到哪儿?八路不管你了吧!’你不给我消愁,还给我添腻味,散布坏影响!我问你,你说了没说?”

“我,我,”大伯脸霎地红了,舌头打着结,“那是我的错误,影响是不太好。”

大妈像少女一般地好胜,乘机警告说:

“你听着!往后我们家一个落后的不要。”

“我看你也有点儿那个……”大伯还嘴,声音低低的。

“有点儿什么?”

“骄傲。”

“嫌骄傲,咱打离婚!”

“离就离吧,老用这话压我!”

“你别光欺负人哪,大妈。”郭祥笑得嘎嘎的。

“你不知道,小嘎儿。”大妈说,“按理,你是下辈儿,这话我不当讲。我这人说话就不管他上级下级,长辈晚辈。你想想,我十六七过的门,我花枝儿似的,他比我大十五六岁,要不是谢家那王八蛋,我怎么会落到这步!你说我心里屈不屈?”大妈的声调里带出了伤感,这是平时很少听到的。

郭祥从小就听说,大妈原先是谢家的使唤丫头,至于怎么嫁给大伯的,却不知细情。原来这也是凤凰堡的一段血泪故事。大妈是附近孙家庄人,也是谢家的一个佃户。有一年大旱,颗粒不收,大妈的父亲交不上租子,出于无奈,就将女儿以工顶债,这样到了谢家。大妈那年才十二三岁,每天挨打受气,自不用说。等到大妈长到十五六岁,由于人品出众,那谢香斋就生了歹心,要纳她做小。这大妈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哪肯答应,就在一天深夜只身出走,逃到一个亲戚家里。谁知第二天,就被谢家捉回。那谢香斋心毒手黑,狠狠地骂:“我娶你不成,也得把你毁了。”就找了三五个打手,将大妈的上衣剥去,由两个大汉扭住她的两个膀子,其余的点起成捆的香,伸到她怀里熏她,烤她,烧她,将她治得死去活来,整个胸脯都烧烂了。大妈的父亲听到此事,痛不欲生,就托人说情,情愿还清欠债,将女儿赎回。但是这个穷得当当响的贫农,衣食尚且无着,到哪里去找这笔款子呢?就放出话说,谁替他还了这笔账,就将女儿嫁他。这时杨大伯正在谢家扛活,已经三十多了,还没成家。亲戚邻友就撺掇他说:“老杨,你看这姑娘怪可怜的,你不如收留了她,大家帮补你一些,你再摘借摘借,也将就着把事办了。”杨大伯好容易将钱凑够,这才把大妈领到自己家里。大妈虽然逃脱虎口,但一看男人比自己大十五六岁,自不免有委屈之感。刚才大妈说的,就是这段心酸的往事。

她一边揉面,一面继续说:

“那时候,我真想跟他离婚,可是别说离婚,连离婚这个名词儿也不知道。我想,我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吗?夜里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两只眼泪巴巴的,连枕头都打湿了。可是他睡得死猪似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我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要走,要跑,我要走南闯北,任他狼拉狗啃,死就死了,活就活了。可是,我又一想,我也多亏了他!走东邻,串西舍,给我求医问道,洗伤抹药,我这伤才好了,是他救了我。我要扔下他走了,丢下他孤零零一个,谁照管他?我也对他不起。我不是亏了心吗?唉,算了,虽说他比我大这么多,可是心眼儿实在。人说,丑人还有个俊影儿呢!我这才有心跟他过了。直到八路军来了,共产党来了,同志们一天价给我讲这个,说那个,我就觉着这天也大了,地也宽了,眼也亮了,心气儿也高了。浑身上像长了翅膀,老想飞,想跳,想说,想唱。一个劲儿地追革命!奔革命!没有第二个心眼。伪村长要让日本鬼、白脖儿吃面条,我就要给八路军吃烙饼;他们要吃炒豆腐,我就要给八路炒鸡蛋;我一定要压倒他!因为这共产党、八路军就是我的。我要跟着他!扶着他!举着他!我不能听一个人说他一个不字。是水,是火,他说过我就过,他说跳我就跳!我恨不得把那些日本鬼、汉奸、地主、恶霸、国民党像苍蝇、跳蚤似的一个个掐死,捏死,一古脑儿地扫平!……”

郭祥看到,大妈的眼睛闪着青春时代的火星。从她那眼睛、眉毛、脸盘都可以看出,她年轻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声音一时又变得柔和起来:

“也就从这时候,我对他那不如意,才一点点儿淡了。到这会儿,总算有了个家,儿是儿,女是女,离婚,我才不离呢!你倒说‘离就离’,卷个小包袱儿,滚你的蛋吧!一晃几十年,我的好时候也过去了。小嘎儿,像现在八路军兴自由、当面挑,那多好!可惜共产党来得迟了……”她叹了口气,恨恨地说:“想起旧社会,真他妈的没有一条儿好处!”

“大妈,”郭祥笑着说,“这离婚是刚才你先提起的呀!”

“我是出出这股闷气,”大妈扑哧乐了,“也捎带着警告他一下!”

“要说心眼实落,大伯在凤凰堡得占第一!”郭祥有意安慰地说。

大伯高兴地瞅瞅大妈。

“说得也是。”大妈同意地说,“人也不算忒笨,他种的烟叶全村出名。抽着有那么一股格别的香味。挑到集上去卖,给人的斤两又大,一哄就抢光了。挑去十斤,最多只换回八斤的钱。”

“那,那,”大伯受了表扬,心里乐滋滋的,笨笨磕磕地说,“一个自己种的,咱能少给?让人家吃亏?”说着嘿嘿地笑了。

大妈把面揉得白生生的,不硬不软。馅儿已经拌好了,又汩汩地加进了不少香油。郭祥在炕上就闻见了喷鼻的香味。

“我显显手艺。”郭祥兴奋地叫着,急忙下炕。大妈拦住他说:“去你的吧!多少八路军我都伺候下了,还要你来?”说过,小枣木擀杖清脆地响着,不一时,篦帘上摆满了精致的小饺,包得又好,摆得又齐,像是一大盘初五六的新月。

郭祥看天还不到小晌午,就说:

“大妈,我瞧瞧齐堆去,回来再吃饺子行不?我跟小堆儿从小在一块儿,参了军他东我西,真想得慌,听说他不是复员了吗?”

“真是不巧!他昨儿个到省里开民兵会去了。”大妈说,“这孩子也是个人尖子,他是两次参军,两次复员,叫干啥就干啥。家里姐妹都出嫁了,留下一个瞎爹,饭也不能做,我正张罗着给他找对象哩!”

郭祥只好作罢,又卷了一个大喇叭筒,准备提起昨晚母亲所谈的问题,忽听窗外有一个非常柔婉的声音叫:“大妈在家吗?”郭祥听声音很生疏,不知道来的是谁。

同类推荐
  • 留人间多少爱

    留人间多少爱

    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节选自仓央嘉措的诗。一个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天,遇见真爱的故事,这个女孩曾经说:写完这一部小说,我就谈恋爱……
  • 末日凛冬

    末日凛冬

    末日题材大师力作,kindle恐怖题材类小说前百,幽闭恐怖爱好者请入。——某夜,哈里·乔布森开始了买醉日常。然而酒吧外突降大雪,他和一帮奇奇怪怪的陌生酒客被困于酒吧中。新闻开始报道全世界同时突降大雪的消息,随后一具残破的男尸破窗被甩入店中。外面的雪地中潜伏着可怕的东西,屋里的人们个个心怀叵测……
  • 白宫追杀令

    白宫追杀令

    美国总统竞选正在进行中,当选连任呼声最高的现任总统却卷入了桃色谋杀案,虽然他的团队很快地重新布置了现场,毁灭了证据,但这一切都被藏在密室里的卢瑟看在眼中,并伺机盗走了一把染血的拆信刀……这对总统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而且被害者的丈夫沙利文是世界级富豪,还是总统的最大支持者。总统试图湮没真相,他把自己的权力运用到了极致,甚至不惜发出白宫追杀令,制造一个又一个的谋杀案……卢瑟处在警察、杀手、白宫特勤处的重重包围之中,但即使是绝对的权力,也不能肆意夺走任何人的生存权。“该死的杂种!我来了!”——他决定做死者的复仇天使,挑战这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
  • 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套装共3册)

    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套装共3册)

    本书就是一部紧密围绕着“实事求是”这一党的灵魂、以小说的文学形式、通过故事化的手段,讲述自抗战胜利后至今的八十多年的党史历程、军史历程与国史历程的作品;是对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中国革命史是最好的营养剂!”的完美诠释。
  • 天王鼎

    天王鼎

    三千年前,周武王起兵伐纣,牧野一战,将纣王逼上了自焚的绝路。商朝灭亡后,东征在外的商军青铜军团“九夷之师”既没有回师复辟,也未被周军消灭,就像一缕水汽,在历史的荒漠中蒸发得无影无踪……民国时期,为了寻找这个失踪的军闭,考古学家容光斗和弟子韩奇北上西伯利亚,东渡墨西哥湾,最后在南太平洋无名荒岛的土人祭坛上,发现了一个刻有“天王”铭文的商代宝鼎……新世纪到来,容光斗唯一的孙女容妤承担起了寻找祖父下落的使命。她连逼带骗,将青年探险家卢筝等人拉进了搜寻队。于是,一群乌台之众踏上了征程,一路上怪事迭出。一场大风暴后,大家终于找到了容光斗的遗踪……
热门推荐
  • 幽灵盛宴

    幽灵盛宴

    尚武之国蛮瀛在一次史无前例的交战中被对手打败,一国之君惨遭斩首,国家陷入危难之中,伏义大将军身负重伤,带着残余人马踏上逃亡之路。他们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在暗中寻找到传说中的幽灵圣婴。而据大量的古书记载,幽灵圣婴掌管着一把死神之门的钥匙,只要拿到这把钥匙,成功开启死神之门,便可召唤出百万幽灵之师。可是,还未正式踏上真正的寻找之路,后面的追兵就赶来血洗了伏义大将军的军营,侥幸生还的人不得不重新考虑何去何从。而就在这样一支队伍里面,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穿越时空而来的男子,他的命运竟然早已跟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他将如何带领这群人踏上千里寻仇之路?
  • 带着军团异界游

    带着军团异界游

    当一个退伍的特种兵李天,准备玩一款新时代的游戏的时候,却被意外的卷入了穿越的潮流中,带着这款战国军团的游戏一起来到了一个混乱的王国中。一个落魄的将门之子,因为意外,灵魂跟李天得到了融合,而李天也接着这次的穿越,以及伴随着他的战国军团游戏,在这个混乱的国度开始了新的人生……
  • 雄兵连之四王雄争

    雄兵连之四王雄争

    三纪年前,华烨与莫甘娜坤撒决战,时空蔷薇在莫甘娜的帮助下成为杀死了诺宁。天渣王华烨在兵败前利用黑洞引擎制造了巨型黑洞,想要吞噬所有生灵。恶魔统帅莫甘娜为了不让同为战场的故乡坤撒遭受波及,毅然蜕变耗空所有能量与黑洞湮灭。时空蔷薇削发继志,成为新的恶魔统帅,为了完成莫甘娜的最后心愿:让恶魔在心仪的星球生活,毅然脱离地球和雄兵连。而天渣,和天使也对地球文明抱有己见,世纪大战一触即发!
  • 一品医妃:惹上邪王翻个天

    一品医妃:惹上邪王翻个天

    “谁说咱家若水是废物?明明身娇腰软易推倒!”腹黑王爷摸摸下巴,眼神精亮。废柴二小姐人人避而不及,他偏偏宠爱不已。“喂喂喂,你走开,我的桃花都被你斩光了!”可看起来,二小姐还不领情,指着他的鼻子不满道。“哦?王妃还有力气招桃花?看来,本王要更努力了。”王爷挑眉,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房里拖。“臭流氓……唔……”
  • 和总裁老公灵魂互换后

    和总裁老公灵魂互换后

    慕容夕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和她的挂名老公互换灵魂,哈哈哈,真的是太爽快了。慕容夕发誓她要把傅夜璟当初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报复回去,冷落他,不给他好脸色看,让他独守空房……傅夜璟:傻子,这还不是你自己的身体。慕容夕一僵,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1vs1)
  • 盛世临朝

    盛世临朝

    一朝心初萌动,一痕春江水暖。他说:“以我为聘,伴你看盛世年华。”她回:“落花有情,流水有意,不求繁华临世,唯求与君携手归林,隐世遇安。”那年落英缤纷,红尘染世,唯有他们始终如一……
  • 混沌之地之初现

    混沌之地之初现

    上古之神在混沌之后遗留下来的新世界,青涩纯真的少女无兰在某个机缘下离开了从小一直生活着的故乡踏入了完成关乎全族生死存亡重任的道路上,并巧遇了丧失记忆但武功高强的男子和其他伙伴之后,踏上了揭露整个大陆最最深处最为神秘莫测的旅途中......
  • 穆法大陆传奇

    穆法大陆传奇

    穆法大陆魔法文化昌盛,人才辈出,各魔法学派争执不休;诸国林立,武风盛行,世俗皇权与宗教神权明争暗斗。平静多年的大陆局势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暗流涌动,一触即发。初涉人世的少年,独自在大陆闯荡,辗转各国,只留下那永久的传说:他走过,沿着远古的足迹,探寻法师的传说;他吟唱,顺着心灵的呼唤,追逐自由的荣光;他战斗,披着法师的长袍,点燃传承的圣火。他看见,却未征服;他流浪,却未迷失。一切,只因那骚动却不失纯挚的心。
  • 童年往事如烟

    童年往事如烟

    这本书,是我对那模糊童年的回忆。随着记忆的长河,寻找儿时的欢乐……
  • 他又没能追上我

    他又没能追上我

    江南烟雨,渺渺一把油纸伞,闲听一段凤求凰,却不想,将心错许了郎…………京城花繁,悠悠几度话衣宽,及笄发已过腰长,君未归,空等泪书一张……恨也恨,悲也悲,阴阳隔去两离殇。伤心处,何得诉,君既已去我当随。只惜花烛独落泪,春宵白衣拟红妆。PS:本文1V1,不抄袭,常水评,简介全凭个人文采,不是诗句(不行,自恋会儿)。放心,正文不上周树人(好像有歧义?),正常现代文(除非我突然起兴会有古诗)。好了,卡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