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圆的前一天,李药师早早地就来到了宅子后院。
李药师坐在一个大约七寸高的小实木凳子上,用手托着自己的脸颊、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宽宽的额头皱成一个隶书体的“王”字,整个造型看起来和雕塑上的古希腊大哲学家、大思想家、大教育家亚里斯多德有七八分神似。
只是和伟大的亚里斯多德相比较起来,李药师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魁梧。另外,他的身上还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窄袖袍衫,不像伟大的亚里斯多德那样全身上不着一丝一缕,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坦然……
当然,我在上面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并不是在暗示李药师这个人其实有许多事瞒着大家,我这样做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李药师坐在悬崖旁边并不是在思考什么虚无缥缈的哲学问题,也不是在思考那些抽象枯燥的数学问题,他是在专心等待张初尘前来他的宅子赴约的,并且他专心等待时的样子看起来还相当帅气。
李药师觉得自己那天在刚挨了骂的情况下邀请张初尘来自己宅子里欣赏月亮实在有一点唐突;另外,他还觉得那天张初尘的离开他宅子时的态度有点难以捉摸,但是他在心里又认定张初尘一定会过来赴约。李药师的想法乍听起来完全不符合正常的逻辑,也没有什么道理。不过真正的自信往往就是这样没有逻辑和道理的。
当时正值盛夏,整个洛阳城被太阳烤得一片炽热。
李药师刚坐在悬崖边时日头已经开始渐渐淡下去了,太阳正要下山却还没有完全下山,落日的余晖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留下了片片红晕,看起来就像一团炽红的火焰一样。它那诡秘的形状,魅人的神色,令人无限神往欲罢不能。
见到这样的场景,李药师的心情开始变得有点激动起来,他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不安地在悬崖旁边走来走去。后来李药师终于走得累了,他又停下来坐在凳子上沉思。在凳子上没有沉思多久,他又站起来盯着远处的天际发愣。不知道怎么的,李药师盯着远处猩红的天际,突然有一种要脱光衣服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冲动……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逝,后来太阳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地平在线沉了下去,也带走了残留在天际的最后一抹红色。李药师回过头往身后的方向看了几次,也没有见到张初尘的影子。
没有办法,李药师只能又回过头去盯着远处的地平线发呆。
李药师就这样一直在悬崖边等呀等呀,等到太阳从高处渐渐落下来,又等到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也不见有任何伊人要出现的迹象。
望着渐渐落下去的月亮,李药师的一颗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当时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四更,要是再等一会儿张初尘还不出现的话,月亮可就要落下去了,月亮一落下去,那他约张初尘到悬崖边看月亮的事情也就黄了。
只要一想到约张初尘看月亮的事情就要这么黄了,李药师就再也没有办法淡定了,他突然站起来沿着悬崖旁边不安地踱来踱去而已。在悬崖边转了几个圈以后,他又会鬼鬼祟祟地跑到后院的门口往宅子里面张望,发现张初尘没有出现后他又走回到悬崖边,整个人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一样。
幸好李药师是在自家的宅子里转来转去,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如果被外面某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瞅到李药师这样像只狒狒一样上窜下跳的,可能会以为他是吃了什么不卫生的食物,正闹腾着要上厕所呢!
李药师就这样在自己的宅子里等啊等,等到天已经渐渐变亮,却始终没有见到张初尘出现。
后来李药师终于彻底放弃了,准备回卧室睡觉,这时候他突然瞅见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张初尘那天掉下的无疑。李药师用木棍把它挑上来一看,发现它是一块令牌。只见那块令牌上写着三个字,越王府。
李药师见到那三个字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地默默念叨了一句:原来是越王府的人,难怪会印堂发黑一副大难临头之相……
李药师在宅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醒来后脑子里一直想着张初尘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洛阳城的微妙局势和张初尘懵撞的性格他就感到担忧不已。快到下午时李药师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决定亲自去见一下张初尘,劝她离开越王府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时间上比较仓促,但是去拜访张初尘之前李药师还是很认真地梳洗了一番,并且还特意穿了一套不错的行头:一件褐色的圆领袍服,脚穿一双灰色防尘布鞋,头上还裹了一块平头小样巾。梳洗完毕又换上新行头以后的李药师在镜子里看起来风度翩翩,就连他自己都差点要被陶醉了。
只可惜李药师的这身漂亮的新行头,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
李药师的脚刚踏出宅子的门坎还没有几步,他的眼皮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跳动起来,无论李药师怎么努力都没能够让它消停下来。到了最后,李药师终于忍不住低声地骂了一声“谢特”。
“谢特”这个词是李药师从城里的某个鬼佬那里听来的,他还曾无意间在“醉生梦死”里听人说起过。李药师并不知道“谢特”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知道它能够骂人却又不带一个脏词,此刻他心情一激动就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到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人的眼皮还有另外一种叫法,那就是眼睑。眼睑上有两种肌肉,一种叫做眼轮匝肌,当它收缩时眼睛就闭合;另外一种肌肉叫做提上睑肌,当它收缩时眼睛就睁开。这两种肌肉不断收缩、放松,眼睛就能睁开和闭合,如果支配这两种肌肉的神经受到刺激同时兴奋起来,眼皮就会不由自主地跳动。李药师的眼睑突然跳动其实就是因为支配他这两种肌肉的神经突然受到某种刺激,同时兴奋起来了。
虽然李药师一时也不明白自己的眼睑为什么会突然跳动,但是他总觉得当天会发生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由于心里比较着急,李药师一路上走得飞快,从家八卦路的宅子出发还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天生桥边。天生桥位于泥水路和石板路交界处,是一座很大的三拱石桥,碧水河从桥的石拱之间流过,石桥两边的扶栏上雕刻很多栩栩如生的小狮子,它是仇人决斗、情侣约会和分手的绝佳去处。
走到天生桥以后,李药师就开始感到有点压力了。不瞒大家说,虽然李药师现在急着要去找张初尘,但是他只知道张初尘住在天生桥的另一边。至于张初尘究竟住在哪里,他一无所知。
在思考的间隙李药师不知不觉走过了天生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前边的路口有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本来正蹲在地上逗路边的一个孩子玩,他手里拿着一朵折好的纸牡丹、嘴咧得老宽,想假装自己是一个友善的人,只可惜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面前的孩子被他的样子吓得快要哭出声来了;另外,他那一双阴郁的眼睛也不时地向李药师所在的方向张望,看起来就像特意在等着他一样。见了这样的场景李药师不由地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笑完以后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从那人身边走了过去。
不过事情远并没有李药师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药师刚刚甩掉那个阴郁的男子,很快又遇到了一个古怪的拾荒者。那个拾荒者脚下穿了一双满是脏泥的鞋子,但是他的一双手却比十八岁的少女手还要白嫩几分,李药师还留意到他的手腕上纹着一把雨伞。同样,李药师也一句话没有说就飞快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不过李药师刚甩掉那个手腕上纹了雨伞的拾荒者后,很快又被另外一个卖印度飞饼的怪人跟上了,同样那个人的守望也纹着一柄雨伞。
一下见到好几个手腕纹着雨伞的人李药师的心里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自己是被越王府的伞兵跟上了!
越王杨素在洛阳城里有很多手下,他们中某些人身份是公开的,某些人的身份则相对比较保密,比如说现在跟踪李药师的伞兵的身份就是相对保密的——伞兵是越王杨素手下一伙手下的绰号,他们平时专门执行刺探消息、跟踪特定目标、实施秘密抓捕之类的任务。由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纹了一把雨伞,因此城里的老百姓在背地里将他们称为伞兵。
李药师当时的情况相当尴尬。他刚刚甩掉第一个跟踪的伞兵很快又被另外一个伞兵盯上了,而李药师甩掉另外一个伞兵以后很快又被一个新的伞兵跟上了。李药师还没有走过两条街道,跟在他后面伞兵的数目就已经超过十个;等李药师转过四五条街以后,潜伏在他身边的伞兵数目已经达到数十个之多。
没有过多久,李药师身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几乎全部都是伞兵了。
李药师本来是要去找张初尘,现在被一大伙伞兵跟在身后心里自然非常生气,不过他又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生气,就那样跑过去和那些不识时务的伞兵拼命,于是就只能继续往前走去以观后效。
那伙伞兵被李药师识穿以后变得恼羞成怒,后来他们干脆就连装都不装了,就直接鼓着腮帮子死皮赖脸地跟在李药师的后面。只要李药师一迈开那双长腿往前走,后面的伞兵就一阵小碎步紧紧地往前跟上;等李药师一放慢脚步,他们也跟着放慢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李药师身后。
李药师想去找张初尘没找成,现在又见到有一伙怪人像牛皮糖一样跟在自己后面,心里自然就更加不爽了,于是他走着走着就故意来一个急刹车。后面的人见到李药师突然停下来,也只能跟着停下来。由于李药师停得太急的缘故,有些伞兵刹不住车撞成了一团,气得他们差点要动起手来。
那个离李药师最近的伞兵最惨,他一不留神差点就要踩到李药师的脚后跟了,结果被李药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冒失鬼自己理亏,被李药师瞪了一眼以后就吐着舌头垂头丧气地往后退了两步以保持安全的距离。最后,他还因为自己的唐突对李药师报以羞赧的微笑。
李药师见那些伞兵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也不和他计较,他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就回过头去继续赶路,以表示已经原谅了那个可怜的冒失鬼……
大家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走了好几里路,就连李药师也被弄得胡涂了:这些鼠头獐目的怪人已经跟在自己身后老半天了,既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也看不出要放弃的迹象,他们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有好几次,李药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想示意身后那伙人老实交代自己的目的,只可惜到了最后都没有成功。那伙伞兵的行为看起来没遮没掩的,但是口风却紧得很,他们见到李药师的眼睛向他们扫过来,要么立刻把目光投向别处不肯直视李药师的眼睛,要么就干脆把嘴巴紧紧闭上一句话不说。
虽然李药师非常想弄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这人心肠很软,最见不得别人为难,所以在皱了皱眉头以后他就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打算。于是大家又继续往前走。
数量如此之多的伞兵跟在李药师后面,既看不出他们有要下手的意思,也看不出他们有要离开的迹象,他们就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李药师后面而已,整个场面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伞兵们跟踪了李药师这么迟迟没有下手,跟越王杨素的性格不无关系。
越王杨素生性多疑,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通过各种途径招募、训练了大量的伞兵。招募了这么多伞兵后后他又担心这些人会串通一气、吃里扒外,于是费尽心思制定了一些特殊的管理措施:越王杨素将所有的伞兵分成了“风林火山”四个组,每一组人由一个亲信统领,而且明文规定除了行动需要以外严禁伞兵之间私自接触。
因此,跟踪李药师的人虽然很多,但是他们之间分属四个不同的派别,彼此之间并不尽认识,所以也不敢贸然下手。既然他们都觉得现在还不方便下手,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踪下去了。
城里的街道只有那么一点点宽,而伞兵的数目却很多、彼此之间还不熟悉,就难免会发生一点摩擦什么的。跟踪李药师的行动也因此这些小摩擦变得有点滑稽起来。
跟踪李药师的伞兵不知道身边的人究竟是敌是友,心里自然感到有点忐忑不安,于是就想了很多办法来试探对方。比如说一个伞兵在说了一句“今天天气实在不错,连街上的苍蝇都比平时多了不少”作为铺垫以后,就皮笑肉不笑地抛出了一个试探性的问题:这位老兄,你身上的皮肤这么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拾荒者啊!问完以后就得意洋洋地盯着对方的脸,等着他出丑。
谁知道那拾荒者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其实也不是一个善茬。他听了对方的揶揄不仅没有大惊失色,反而在“嘿嘿”奸笑几声以后就开始反唇相讥道:老兄,看你的脸上的锅灰都掉下来了,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印度人啊!说完以后,两个人都尴尬地讪笑起来,笑完以后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弹开了。
弹开以后,他们又走到另外的一边去试探其他可疑人士的底细。
可以想象,伞兵们这样试探来试探去,只会越发觉得身边的身份更加可疑、极有可能是李药师的同伙。试探完以后,某些伞兵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打退堂鼓了:如果周围的这些鬼鬼祟祟的人都是自己人还好,如果他们都是李药师的同伙的话,那么现在就不知道是谁在跟踪谁了……
知道自己被越王府的人跟踪后,李药师于是当即决定原路返回。
李药师在前面走走停停,那些伞兵们扭扭捏捏地跟在后面,大家不知不觉就折回到了八卦路。李药师走到自己的宅子前沉思了一会儿,就一把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了,所有的伞兵们一下子都被拦在了外面。
见到大家都被拦在了门外,跟踪李药师的那些伞兵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眼中那些鬼鬼祟祟的路人都是自己的同伙!
在外面遇到这么的同伙,伞兵的职业荣誉感就油然而生。有的伞兵立刻跑过去激动地握住了身边的人的手不放,有几个心肠软的伞兵甚至当场就流了好几把鼻涕。当然,那些鼻涕到最后都揩在了李药师的宅子外面的围墙上。
那些鼻涕本来就有点透明,揩上李药师宅子围墙上突起的地方以后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白光,远看起来就像是大雪过后垂在屋檐下的冰凌一样。幸亏作为宅子主人的李药师没有看到如此壮观的一幕,否则他非要被气得当场大发雷霆不可。
家常拉完了,头衔最高的伞兵也很快找到了,是一个个子矮小、说话声音有点嘶哑的瘦猴。随着瘦猴的一声令下,外面的伞兵就“呼哧呼哧”地行动起来了,他们拿起武器把李药师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严严实实,只有靠近悬崖的那一边除外。
在大街上被一伙伞兵跟踪本来已经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了,被跟踪的伞兵包围以后李药师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危险了:现在不要说击退那些训练有素的伞兵保住宅子了,即便是李药师现在想放弃自己的宅子逃之夭夭恐怕也为时已晚了,除非他狠下心从宅子后面的悬崖上跳下去……
二
李药师进去宅子后又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他从书架抽出一卷书来看了几眼,结果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最后只好将它放回原处。就在李药师正心烦意乱时,宅子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快,那些脚步声又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急促。
和闹市上那些噪杂的脚步声不同,李药师宅子外面那些脚步声虽然听起来又密又急促,但是却一点都不乱,就像是和着某种奇怪的拍子在前进一样。李药师一听到这种整齐的脚步声就知道,跟踪自己的那伙人应该在某个地方受过同样的严格训练,并且他们现在已经被组织起来了。
按理来说,伞兵们是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抓一个人的。不过鉴于在跟踪的过程中那些伞兵之间出现了一些小误会,结果弄得整个八卦路都知道了;另外,在这次行动之前伞兵们都已经接到了秘密的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李药师抓捕归案,所以大家一致认为这次没有必要再像以前那样鬼鬼祟祟地抓人了。
经过简单的商量后,刚成为小头目的瘦猴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那就是朝着李药师的宅子喊话,让他自己出来投降!
决定做好以后,喊话的最佳人选很快就找到了。
那个肺活量最大的伞兵被推选出来以后心情非常激动,在弯下身朝众人作了一个揖以后他就开始热身了,他先沿着顺时针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又沿着逆时针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摇完脑袋以后他又叉着腰狠狠地朝着空气中吐了一口气。热身运动都做到位以后,他就把两只手掌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李药师的宅子喊话了:宅子里面的人给我听好了,宅子里面的人给我听好了,你现在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请你马上把自己绑得结结实实地出来投降,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句话不算长也不算短,那个伞兵就用同样的语调前前后后重复了大概有十次之多,喊完话以后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大气都没有呼一口。其他伞兵见了都不禁在心里为他暗暗喝彩,有人还伸出偷偷伸出大拇指出来表示由衷地佩服。
不过宅子里面的李药师听了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首先,李药师那天本来是想去找张初尘的,结果张初尘没有找成却被一大群怪人逼回了八卦路,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情了;另外,外面那个伞兵喊话的声音虽然很大,但是喊话的内容却一点水平都没有,让李药师听了简直要忍不住发狂——用绳子把别人绑得结结实实地出去投降还勉强说得过去,用绳子把自己绑得结结实实的出去投降可就完全没有可操作性了。
外面的伞兵在宅子外面等啊等啊,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始终不见李药师出来投降,后来他们终于开始生气了,于是当即决定向李药师的房子投“催泪瓦斯”(一种用特殊材料泡过的马粪),以逼李药师这厮出来投降。
马粪也很快就已经到位了。只是一转眼之间的功夫,李药师的宅子外面就多了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马粪。至于那些马粪伞兵是从哪里找来的你就不要问我,因为找这些东西是伞兵们的专业,你如果要他们去找一堆鸵鸟粪或者一堆骆驼粪来,他们也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帮你找到。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些找来的马粪看起来都半湿不干的,但是却非常容易点着,它们一被点着很快就散发出黄色的烟雾,一些戴着口罩面色凝重的伞兵把马粪点着以后就将它们都悉数投进李药师的宅子……
李药师的宅子一下子被扔进这么多点燃的马粪,很快就开始烟雾缭绕变得像个世外仙境一样,外面的伞兵见了这样的场景都不禁在心里暗暗称奇。只是作为宅子主人的李药师可不觉得这场景有多美了,他见到自己的宅子里被扔得一地都是马粪,简直快被气得要晕过去了!
众所周知,马粪的获得途径非常简单,晒干以后又容易点燃,郊区缺柴的农户就经常将路上的马粪捡回来晒干作为燃料,城里的某些不良的商家甚至还偷偷用马粪烤烧饼,烤出来的烧饼又黄又亮,深得顾客好评。不过客观来说,马粪作为一种燃料还是有一些缺陷的,比如说它在燃烧时会产生烟尘。
那些投进李药师宅子里的马粪燃烧后很快就产生了让人讨厌的烟尘,它们就像随风飘舞的鹅毛一样飞到半空中,然后又像雪一样飘飘洒洒地从空中落下来。当然,它们绝大多数到最后都落到李药师的宅子上。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药师宅子的屋顶上、地面上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了。李药师想看看伞兵投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结果一不小心身上也沾了不少这种马粪灰,英俊帅气的形象被毁掉了一大半,气得他在宅子里面大声地怪叫……
马粪的投放让李药师吃了如此多的苦头,但李药师这厮骨头硬啊,他不仅完全没有要投降的迹象,还在宅子里面骂骂咧咧的,要伞兵们赔他的房子,甚至还威胁说要用拳头把伞兵的脑袋打到肚子里,然后再用脚把他们身体踩到泥里去!
外面的伞兵听了李药师大声嚷嚷的声音也很快变得义愤填膺,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进去生擒李药师。只是心里生气归生气,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冒险冲进宅子里面去捉李药师。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李药师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越来越小,后来渐渐地就没有声音了。那些伞兵们见到李药师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仗着人多势众破门而入。
众伞兵冲进李药师的宅子一看,果然!只见李药师面部朝下双手张开趴在一个很长的木凳子上,看样子分明是已经晕过去了。现在怎么收拾李药师,似乎只需要看伞兵们的心情了。
伞兵们本来可以先慢慢走近李药师的身边踢他两脚,看他有没有反应,等到他们发现李药师全无反应以后,然后他们就肆无忌惮地轻蔑嘲笑李药师,等嘲讽完了伞兵们还可以在李药师脸上画几只绿毛乌龟什么的。总之,这时候他们有什么古怪的才艺都可以在李药师身上尽情发挥。等一切都折腾完了,他们就可以漫不经心地把李药师五花大绑起来送回去交差了。
可现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当时众伞兵们立功心切,他们见李药师面朝下趴在凳子上就再也顾不上风度这种小事情了,于是一窝蜂似地涌过来要捉拿李药师。
那些伞兵像潮水一样涌向李药师时,李药师就像个死尸一样趴在凳子上;当伞兵快要接近李药师睡觉的凳子时,李药师依然没有一丝的反应;就在跑在最前面的伞兵的手快碰到李药师的身躯时,后面不知道谁突然大吼了一声:小心有诈!
几乎就在同时,李药师翻身朝着靠得最近的伞兵喷出一股白色的烟雾。那个伞兵一时躲避不及被喷了一脸的浓烟,然后踉踉跄跄往旁边走了几步,最后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宅子的墙角上。
众伞兵见有到有人被李药师喷了一口烟雾就突然倒下去了,都吓得大惊失色,于是就拼命地往身后退去。
有的伞兵边往后退边大声指责李药师这厮为人实在太卑鄙了,指责之余他们还叫嚣着等会一定要让李药师这厮好看;有的伞兵此时则表现得出奇的理智,他们不仅没有跟着大家一起指责李药师,反而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应该先撤出李药师的宅子再从长计议,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着了李药师这个无耻小人的道。
在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中,有几种不同方言的骂娘声显得尤为刺耳。不过大家听到此时出现了不太文明的声音可千万不要想当然,这些骂娘声并不是针对宅子的主人李药师的,它们是某些伞兵撤退时不小心踩到自己人身上所招来的咒骂……
那些伞兵进去时慢吞吞的,但是撤退的速度却非常快,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有一大半退出了李药师的宅子。不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刚刚昏死过去的伞兵突然醒过来了。
只见那个伞兵先是趴在地上抽畜了几下,然后又用手撑起身体、双脚跪在地上像打摆子一样不停地挣扎,最后他竟然晃动着身躯奇迹般地爬起来了。那个伞兵爬起来以后就伸出一双手四处乱抓,嘴里还念念有词:各位大哥,千万莫丢下我,千万莫丢下我……
众伞兵见到自己的同伙突然死而复生感到很是惊喜,站得最近的伞兵甚至还想走过去把他的身体扶住。不过当他们理清整件事情的利害关系后脸上的笑容就立刻僵住了,伸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
就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李药师刚才使用了“非常规武器”,那些伞兵们本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撤退,等大家撤退到了宅子外面再一把火烧了李药师的宅子就可以回去交差了,而那个已经“死去”的同伙突然复活让就这个完美的计划完全破产了:既然自己的同伙没有死,那么就说明李药师刚才喷出的烟雾就并非什么“非常规武器”,既然李药师并没有使用什么“非常规性的武器”,那么对付李药师就不能只放一把火草草了事……
伞兵们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瘦猴见到倒下去的同伙爬起来以后,于是就把脚尖踮起来朝着周围的伞兵大声嚷嚷了:慌什么,慌什么,被人装神弄鬼喷点烟雾就吓成这样,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
众伞兵挨了一顿斥责以后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就一拥而上跑过去揍那个躺在地上装死的伞兵。等大家将那个刚爬起来的同伙揍得七荤八素以后,才重新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李药师的身上。
在迟疑了一下以后,他们再也顾不上害怕,仗着人多势众冲过要来捉李药师。
见到那些伞兵们拿着武器冲了过来,李药师终于不再客气了。他顺手拿起身边的一柄很长的木剑就开始反击,第一个冲过去的伞兵立马就被李药师的木剑扫到,晃了一下脑袋就晕倒过去,接着又有第二个人晕过去了,然后又有第三个人晕过去了。
其他的伞兵们见了李药师如此勇猛吓得立刻向四周散去,不过当他们看到李药师手中所拿的只是一柄木剑以后,很快又重整旗鼓把李药师包围起来。准确来说,是把李药师里里外外地包围了五六层。
只是即便是那些伞兵已经把李药师团团围在最中央位置,却也奈何不得李药师半分。李药师这厮勇猛着呢!只见李药师这厮把手中的木剑挥舞得呼呼作响,那些伞兵只要一靠近李药师的木剑,立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了;再靠近,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
后来,李药师和那些伞兵之间形成一个很难破解的僵局。勇猛无敌的李药师一时无法从包围圈中杀出来,人多势众的伞兵们一时也无法攻进去。
就这样厮杀了好一会好久依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那些伞兵们都感到非常沮丧。后来,瘦猴和伞兵中几个级别相对比较高的小头领折腾得累了,于是就从人群中溜出来歇口气,顺便商量捉拿李药师的对策。
瘦猴和那几个小头目从人群中溜出来先是蹲在地上把负隅顽抗的李药师臭骂了一顿,然后就把脑袋凑在一起讨论对付李药师的方法。没过多久,他们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来对付李药师,那就是“车轮战”:先从进攻的人中分出一半来休息,让另一半人继续包围李药师,半个时辰以后进行轮换,最后达到彻底拖垮李药师的目的。
不用多聪明就知道用“车轮战”的办法非常之好。
包围李药师伞兵人数众多,有实行“两班倒”的现实条件,如果“两班倒”还不能达到预期目标的话,他们甚至还可以实行“三班倒”、“四班倒”,甚至“五班倒”。而李药师这厮虽然耐力过人,但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已,他不可能一边和人厮杀一边休息,所以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只会变得对李药师越不利。
李药师就这样被一大群伞兵围在中间,他使用的是一柄胡桃木制成的长剑,围攻李药师的伞兵们使用的武器则种类繁多,性能也比李药师的木剑要先进许多。
伞兵们使用的武器中有一人多高的长枪、有系了长铁链的流星锤、有用牛筋连起来的双节棍、有威武霸气的环首刀、还有奇形怪状的长铁钩,有的人手里甚至还攥着一个锃光瓦亮的秤砣。
除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常规兵器以外,不少伞兵身上还随身携带弩箭、飞镖、铁蒺藜之类的暗器。这些暗器不仅威力大得惊人,其中有不少还喂了秘制的毒药,如果不小心被这些暗器击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围攻李药师的伞兵中有人使用的武器是一个奇怪的溜溜球。那个溜溜球有一个人的头那么大,乌黑的球面上布满了带倒钩的铁刺,球的一端用一根长铁链系住,溜溜球的主人可以挥舞着铁链做顺时针或逆时针运动,也可以把它作为暗器直接投掷出去,威力绝对不会让观众失望。初学者在练习时如果忘记了戴上特制的头盔,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脑袋砸得稀巴烂,所以使用溜溜球作为武器的作为武器人的不仅需要很深的造诣,还需要有超强的自信。
那个使用溜溜球的伞兵就非常自信,他见到李药师在被围攻之下终于露出一个空当感到心痒难熬,于是瞅准机会一球甩过去,结果对面一个伞兵的脸立刻被砸得稀巴烂。等他发现自己砸错对象以后感到羞愧难当,于是就用力去扯回那个系了铁链的溜溜球以纠正错误。如此一来可好,一张血淋淋的脸就立刻给撕了下来……
在围攻李药师的伞兵中还有人使用的武器是淬了毒的飞镖。同样,那个使用飞镖的伞兵不仅技艺不凡,而且对自己的暗器造诣也相当自信。他在进攻的过程中突然瞅到李药师露出一个空档便当即大吼一声“着”,并同时向李药师的心脏部位“刷刷刷”地甩出一支飞镖。
结果真的就“着”了!
那只飞镖扔出去以后,很快对面立刻就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声,李药师身后的一个伞兵中了飞镖捂住自己的胸口应声倒下,他倒下去以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总之,李药师那厮当时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伞兵围在了中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会走路的靶子一样,但奇怪的是无论那些伞兵用刀枪剑戟等传统兵器,还是用自己的独门暗器,就是伤不到李药师半分,反而误杀了不少自家兄弟。
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那些伞兵们很快就开始气喘吁吁了,而被围在中间的李药师看起来却反而精神得很,他的动作仍然那样不紧不慢却又滴水不漏,脸上甚至连大汗都没有出几滴。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李药师既没有要放下武器投降的打算,甚至也没有要寻找机会逃走的迹象。众伞兵不知道李药师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心里难免有点七上八下的。
就在这时,又有一群装束奇怪的人赶到了八卦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怪人有数十个之多,他们身上都穿着的黑色紧身服,头上都戴着特制的黑色头套,整张脸上就只能见到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一群生性孤独、连自己的影子都痛恨的渡鸦突然聚集在了一起,让人见了感到毛骨悚然。
这些怪人身高体重不等,走路时就像脚下踩着棉絮一样,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们一来到八卦路就直奔李药师宅子的方向。
正在八卦路外面忙活的居民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怪人出现在路上,都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等他们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后,就立刻转身跑进自己的宅子里把大门关上了。做完这一切以后,他们又不辞劳苦地跑过去把所有的门窗都仔细检查一遍,看它们是否已经关严实了,生怕一不小心留下了什么安全隐患。
虽然八卦路的居民们看起来老实,但是他们的心里精明着呢!
据闻城里有一个叫做“光隐会”的神秘组织,这个秘密组织的成员都是千里选一的绝顶高手。他们出去执行任务时总是蒙着脸、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所到之处到最后往往都会尸骨遍地、血流成河。如果哪天你运气不好在路上碰上了光隐会的人,无论他们正往哪边走,你最好的选择就是马上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并且走得越远越好……
渡鸦们来到李药师的宅子外面后并没有做任何停留,他们很快被分成了两批:一批渡鸦轻轻地往空中一跃就跃上了李药师的围墙,随时准备进攻李药师;另外一批渡鸦则跃上了李药师的屋顶,居高临下密切监视者周围的一举一动。
李药师见到宅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奇怪的黑衣人心中也暗暗地吃了一惊,他手上挥舞的木剑频率也突然加快了,结果三下五除二就将围攻的伞兵都打倒了。
为头的渡鸦见李药师一下子就将这么多伞兵打翻了,眼中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伸出手来朝着前面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所有的黑衣人都向李药师的方向包围过去。
就在这时,天边有一团巨大的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刚刚还很明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暗起来,整个八卦路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气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