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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吃绝户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西南官道上,两匹快马飞速狂奔着,马蹄迅疾,扬起道边灰尘无数,路旁行人瞧见这鲜衣怒马的两个年轻人,下意识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呸,不知道又是哪家纨绔,当真是没心没肺的货色……”

被人骂作纨绔的两个家伙却完全没有半点儿自觉,他们扬着手中鞭子,使劲儿地抽着马屁.股。

瞧见周围景致不断向后倒退,他们却是生出了无比快哉的感觉来。

古代有位大人物,叫做楚霸王项羽,这位老哥攻占了咸阳后,有人劝他在此定都,可因为思念家乡,项羽急于东归,便告诉旁人,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

也就是说,老子好不容易干下了一番大事业,结果却没有让老家人晓得,连个波伊都没办法装,那得多难受?

骏马之上的两人,一个出生于叙州河东,另外一个虽说是西北人士,但自懂事起,便一直都在西南这一带晃荡找活儿,终归到底,根儿还是在这一片满是山林与险道的土地上。

所以小木匠在西北甘家堡的时候,瞧见那雄浑的建筑以及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没有一点儿归属感。

因为他听惯了那调子轻快,韵律婉转的西南口音,讲梦话都是这种腔调。

它刻在骨子里,已经是改不了了。

两人自离别上海滩,南下之后又西行,已经有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对于小木匠而言,其实并无无聊。

甚至算是他近年以来,最为轻松自在的一段时间,毕竟平日里没事儿就逗一逗虎皮肥猫那厮,然后就是赶赶路,每到一处码头闹市,便去找当地美食,至于路上,与屈孟虎在一起,两人更是有着说不完的话。

除了山南海北各种聊,一通胡吹之外,两人交流最多的,其实还是修行之事。

屈孟虎修行的路子很野,中西洋结合,又以阵入道,讲究的是如何利用天地规则迎敌,尽可能不与敌人硬拼,而是利用各种各样的优势,最终造成一种势不可挡的局面来。

当然,他之所以能够如此,最主要的原因,用小木匠的话讲,就是“脑壳聪明”。

像屈孟虎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古代,绝对是诸葛亮、刘伯温那样的大牛。

只可惜他生在了这样的时代,又流落于江湖之中。

至于小木匠,他的所学就颇杂了——刀法来自于苗疆著名刀客熊草,修行奠基来自于鲁班教秘典《鲁班全书》的《万法归宗》一篇,后来又学了鬼王吴嘉庚的《灵霄阴策》,融合两家所长的他又得到颇多明师指点,后来在西北之时,还从黑道第一豪雄纳兰小山那儿感悟到了刀法的奥义,又有沈老总送他西夏秘藏六卷等……

搁在以前,小木匠这儿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看似什么都懂,然而终究难以达到巅峰。

然而他修为境界,特别是通神之后的“破而后立”,却是将这些所学都给融会贯通了,最终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修行体系。

而且还是全新的,旁人所难以揣测到的。

毕竟这样的知识体系,以及个人经历,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木匠对与这世间的感悟越来越深,见识也绝非寻常人所能够理解。

他的进步,一天比一天更快,快得让屈孟虎都为之“嫉妒”。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聊修行之事,很容易擦起火花来,各种灵感与通达,简直恨不得抵足而眠的那种……

不过到了后来,屈孟虎不太愿意跟小木匠一起睡了。

因为他能够感觉得到,小木匠这个家伙的境界拔高之后,不管屈孟虎如何隐藏气息,那家伙都仿佛能够将他看得透彻无比。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人偷窥。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屈孟虎?

所以到了后来,两人聊修行之事就少了,聊起八卦则多了起来,而小木匠也很自然地问起了屈孟虎之前话语里提及的事情,就是关于他准备入伙的那个组织……

屈孟虎却并不愿意谈及这个,说来说去就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他本身并不认同那里面一些人的观念与想法,不过在这个年代,想要做事,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必须要联合一切力量,方才能够达成自己的想法……

而除了这个话题,他们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屈孟虎的仇人。

程兰亭。

这位渝城袍哥会的坐馆龙头,曾经的程五爷,表面上义薄云天,迎来送往,算是西南道上一位口碑极其不错的江湖大佬。

屈孟虎的父亲,西南小孟尝,酒王屈天下与当时的程五爷,也是相交莫逆,离拜把子兄弟只差半步,两家平日里无论是生意上的来往,还是私底下的交集都很多。

后来屈家出事之后,这位程五爷据说也是第一时间从渝城赶了过来,帮着处理了丧事……

按道理说,他与屈家的灭门惨案,完全是挨不到边的。

但屈孟虎却在十分艰难的调查途中,将那本已经掩藏在历史尘埃中的真相,一点一点地翻找了出来,最终确定了当时杀害他父母以及屈家几十口的凶手,总共有六家,而幕后主使者,却正是这位与他父亲称兄道弟,关系密切的程五爷。

至于那家伙为何会如此,屈孟虎无从得知,或许只有将程兰亭给拿下来了,才能够知道最后的真相。

这件事情,屈孟虎早就在锦官城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查探清楚了,至于后面的时间,他却是在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及尽可能将这件事情给核查严实,不会出现任何乌龙。

而现如今,屈孟虎觉得时机已到了。

在前往渝城之前,屈孟虎与小木匠骑着马,先回了叙州一趟。

回到叙州,来到了南广河东边的一处村落。

这儿离城里只有十几里的路程,算是一个大村落,上千的人口,而村子里主要有两姓,一家姓屈,而另外一家,则姓田。

两人骑着马,来到了河畔东岸,瞧着靠河这边,有一架破烂的巨大水车,它被焚毁大半,早就没有运行了,而不远处的屈家大宅则修复了一些,但大片大片的荒地,还是能够瞧得出这些年的落寞来。

小木匠指着远处那一片空地,说道:“我跟我师父一起建起来的酒王馆,都给烧没了……”

屈孟虎点头,说道:“我当时没在,后来听人说起,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管怎么用水浇,都没有浇熄,最后宗族的人在村里和我家之间,挖了一道防火渠,这才没有波及到村子里去……”

小木匠指着屈家大宅原址之上建起来的一排新屋,说道:“那里谁在住?”

屈孟虎说道:“宗族里面一些不出五服的穷亲戚,另外还有几个远亲——我后来回了一次这里,发现我屈家的田地,现如今都给宗族瓜分了,酒坊也卖了人。当时我的那几个远方堂叔堂伯,还有族长大爷告诉我,他们本来以为我死了,我们这一支都绝了户,所以这些钱和田地,都用来救济宗族里面的穷亲戚了,另外还有一部分则拿出来修了宗族祠堂……他们怕我闹,便告诉我,修祠堂也是为了祭祀先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

讲起这些往事来,屈孟虎显得十分平静,脸上也没有明显的情绪流露,但小木匠却知晓,那个时候的屈孟虎还只是一个少年郎,本事不显,对于这样的局面,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办法。

他必定是受了委屈的。

所以后来他便下了南洋去。

两人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屈孟虎将虎皮肥猫给放了,让它去四周游荡,而他则带着小木匠,直奔了村子里的屈家祠堂。

这村子因为靠近城里,又是大族,所以村里的建筑风貌什么的,都算是比较好的,而最好的建筑,却正是翻修一新的屈家祠堂——毕竟屈天下的产业如此庞大,财富颇多,所以有这样的钱财兜底,这祠堂想修得不气派都不行。

两人在祠堂前那青砖铺就的平地停下,把马给栓了之后,径直走进了祠堂里去。

这祠堂很是气派,几进几出,门口守着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儿,瞧见两人进来,赶忙跑过来拦住,然后喊道:“你们是谁啊?干嘛的?停下来——知道这儿是哪里不?”

对方气势汹汹,而屈孟虎则很是平静地说道:“九伯,是我,屈孟虎。”

那老头儿眼里面堆满了眼屎,脑子还糊涂,听到屈孟虎自报家门,还有一些迷糊:“屈什么来着?”

屈孟虎没有理他了,直接往祠堂大厅走去。

后面那老头跟着过来,却拦不住小木匠与屈孟虎,让他们来到了祠堂大厅,这儿正堂之上,却是摆放着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灵前有长明灯,一时之间,颇有气势。

小木匠很是好奇地看着,随后他瞧见屈孟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而这个时候那老头也跟了进来,他这时却是想起了屈孟虎,陪着笑说道:“原来是我孟虎侄儿啊?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他在旁边陪着笑,而屈孟虎却完全不理会,而是一脸寒霜地说道:“九伯,我父母和家人的灵位呢?到哪儿去了?”

听到这话,小木匠一脸骇然。

屈孟虎的家人,牌位居然不在这里?

——————————

这个屈家祠堂之所以能够建起来,最主要的,却是得了屈孟虎他们一家的钱财,最终修成了如此的气派。

这种事情,在农村叫做“吃绝户”,一般来讲就是没有子嗣,或者只生了女儿的人家,在一家之主死了之后,整个家族的长辈就会做主,将这家人的财产“充公”,作为族中公产使用——当然,这只是一个比较遮羞的说法而已,事实上,在这财产处理的过程中,经手人往往会过几遍手,将里面的油水捞透,最终将一点儿油渣象征性地给了宗族里那些混不下去的亲戚,或者资助族中子弟上学所用……

这事儿在后世的许多人来讲,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在当时宗族力量无比强大的民国时期,其实还是蛮普遍的。

毕竟那个时候,公权不下乡,基本上都靠乡绅自治,而这事儿也属于“公序良俗”的其中一种。

正因如此,当时的农村才会拼命地生娃,就是想要有一个继承家产的后代,免得被这般吃了绝户,到最后连个供香火的人都没有。

而屈孟虎他们家又属于另外一种情况。

当年屈天下一门被屠戮,家中被大火燃烧,没有了苦主,那些凶手固然逃之夭夭,剩下一堆事儿,还有遗留下来的财产,便自然归了屈家所属的宗族支配。

屈天下在世的时候,因为能力强、威信高,又有钱又有势,将这帮宗族的族老压得死死的,气都透不过来,结果人走茶凉,那帮人自然不会留手,赚得盆满锅满,即便是后来屈孟虎这个正宗的继承人回来,也被这帮亲戚族老给欺负得狠,完全没有给他留一点儿吃穿用度,逼得屈孟虎发了狠,最终远走南洋,学了一身本事去……

但当时的他们还是要脸的,把屈天下一家人供奉正堂,香火不断,也让屈孟虎的心里有了一丝慰藉。

结果这会儿,牌位却不见了,多了一些近年来死去的族中长者……

这让屈孟虎的脸色如何好看得起来?

然而他这边黑着脸问询,那耳聋眼花的老头却嘻嘻地笑着,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咯,我就是一个守门的老朽而已,这个事情,你得去问阿辉——对了,阿辉他爹七公去年退了,现在咱们屈家四百多口子人,整个房族上下,都由阿辉来管……”

屈孟虎听到,嘴里嚼了一下:“阿辉?”

小木匠问:“谁?”

屈孟虎说道:“我堂叔,他父亲跟我爷爷是亲兄弟,在这村子里,与我家算是比较近一些的吧。”

小木匠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被屈孟虎喊作“九伯”的老头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样,笑嘻嘻地说道:“孟虎啊,你现在发达了吧?拴在门外的那马,是你们骑过来的吧?那马看着真雄壮啊,一看就知道得花不少钱吧?我听人说,你后来去了南边,这是发财了吧?发财了,可不能忘记你九伯啊,想当年,你这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满面笑容,丝毫不提屈孟虎父母和亲人灵牌之事,而是与屈孟虎邀起功来,话里话外的言下之意,却是想要给屈孟虎讨赏,让他出点儿钱。

很显然,他把屈孟虎当做了当初那个红着眼返家,却最终被逼得南下的少年郎一般好欺负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对方长辈,就算是耍点儿无赖,对方也得忍着。

毕竟在西南这地界,忤逆长辈,这可是大罪过。

然而屈孟虎却一点儿都不惯着他,当下也是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祠堂的灵堂牌位前,目光游弋,最后落到了最显眼的那一处地方。

这儿摆着一张牌位,前面罕见地点着三根蜡烛。

上面的人名,却是前任族长的父亲,当今族长的爷爷,也正因为如此,使得他能够出现在这么显贵的位置。

屈孟虎伸手过去,将那牌位给拿了下来,随后伸手过去,抓住了台上一个用来当作祭品的苹果,咬了一口,这才说道:“限你五分钟,去把阿辉找过来,你告诉他,他赶不来,我把这牌位给撅了……”

九伯瞧见屈孟虎如此大逆不道,当下也是着了急,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朝着屈孟虎的脸上就呼了过来。

他一边呼巴掌,一边骂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小东西,知不知道,先人的灵魂是附在牌位上的,你乱动了牌位,是会惊扰先人的亡魂……”

屈家尚武,这位九伯年轻时也是个练家子。

他现如今虽然年老色衰,但动起手来,却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眼看着他这一巴掌就要扇在了屈孟虎的脸上,这圆脸小子却是一蹬脚,将面前这老头给踹到了门槛那边去……

九伯摔到在地,滚了几圈,爬起来就哭喊起来:“杀人了,杀人了,屈天下的那个杂种杀人了……”

他又哭又闹,不过却知晓屈孟虎厉害,就是不上前来。

经过他这么一喊,门口凑过来了几人,而屈孟虎完全不在乎,冷冷说道:“已经过去一分钟了,你还有四分钟;另外你告诉阿辉,一刻钟不出现,我把这台子上摆着的列祖列宗牌位全部都给烧了;半小时他不来,我烧了这屈家祠堂……”

屈孟虎威胁过后,平静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说到做到。”

九伯瞧见屈孟虎连自己都打了,而且看着绝对是不好惹的样子,也完全不顾及亲戚的情分,当下也是不敢耽搁,推了旁边的年轻人一把,喊道:“愣着干什么?这家伙发疯了,赶紧去找族长过来……”

他在人后,喊屈家的族长作“阿辉”,这会儿在人前,倒是没有那么顺嘴了。

九伯被打怕了,借着喊人的由头,带着人跑出了祠堂,而这个时候,却来了另外几人,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成熟,还蓄了须的青年走上了前来,跟屈孟虎打招呼道:“老八,你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吃饭了没?要不然去我家吃点?我叫你嫂子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那人十分自来熟地走了过来,想要伸手过来邀屈孟虎的肩膀,而屈孟虎则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

那青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老八你忘记了?我是你亮哥啊,你小的时候,我还带你去田里捉过泥鳅呢?记不记得?”

屈孟虎想起来了:“哦,屈平亮?的确许久不见了……”

青年松了一口气,说道:“想起来了?就知道你没忘记我,走吧,跟我去吃饭……”

他一脸热情,而屈孟虎却说道:“吃饭免了,你知道我家人的牌位被弄到哪儿去了么?”

屈平亮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事,吃完饭,回头我带你去族长家问问就清楚了,你说是吧?”

屈孟虎单手拿着族长爷爷的灵牌,说道:“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他屡次三番的拒绝,让屈平亮脸上的笑容变得凝固起来,对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说道:“老八,你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面子,对吧?”

屈孟虎笑了,对着这个穿着打扮颇有些富贵的青年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你一个在我家当长工的酒坊伙计,需要我给你什么面子?”

屈平亮脸上一阵臊红,当下也是撕破了脸皮,对着屈孟虎喝道:“屈老八,你还当自己是酒坊少爷?得了吧,你爹都死多少年了,还在这儿跟我们耍什么少爷威风?来人啊,这家伙搅乱祠堂秩序,殴打族中长辈,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跟我一起上,把这家伙给拿下,回头家法伺候……”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是朝着屈孟虎这儿猛然冲来。

小木匠瞧见他双足发力的姿势,就知道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有一定修为的那种。

他此番陪着屈孟虎过来站台的,哪里能够袖手旁观,让屈孟虎亲自下场?

这般想着,小木匠往前一站,挡在了屈孟虎前面。

那屈平亮瞧见杀出这么一人来,断然喝道:“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拿下……”

他气势汹汹,猛然长拳砸来,却是一记黑虎掏心的架势。

敌人来势汹汹,小木匠却显得很是淡定,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屈平亮的手腕,三指一扣,这个凶狠的青年便“哎哟”一声,直接跪倒了下去。

其余几个听闻招呼,想要冲上来的人瞧见这架势,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小木匠拿捏住了屈平亮,让他半个身子都发麻,随后问道:“还有意见不?”

屈平亮当着众人的面,想要从逞英雄,咬牙硬撑,结果不到三秒,便痛哭着喊起了“爷爷饶命”,而就在这时,祠堂门口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指着这边大声喊道:“住手,不得放肆……”

小木匠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屈孟虎,而屈孟虎的嘴角却是往上一翘,缓声说道:“正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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