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垣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一颗圆溜溜的光头。
这颗光头不同于诲明那般平整,凹凸不平的头皮在阳光的映照下很有层次感。
这一直注视着秦垣的和尚见到秦垣睁开眼,显得很是高兴,用那浑厚的声音叫嚷起来:“小师弟醒了。”
秦垣坐起身,打量起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稍显简陋的寮房,只放了些简单的家具,透过小窗,隐隐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竹影。
随着面前那和尚的叫嚷,寮房门口一阵动静,又进来了两个和尚。
面前这三个和尚,一个皮肤黝黑,好似庄稼汉一般,带着一脸憨憨的笑看着秦垣;后面先进来的一个,倒是生的十分清秀,身材瘦削,身旁是另一个胖和尚,腰间鼓鼓囊囊,脸上泛着红光,除了那长相清秀略年长些,另外两人倒是与秦垣年纪相仿。
“沐柒师弟,你可算醒了。”那憨厚和尚首先说道。
一旁的清秀和尚接着说道:“醒了就好,我是你二师兄沐贰。是你四师兄沐肆一直在照看着你。”
沐贰向那憨厚和尚一指,沐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我是沐吾,你五师兄。”最后说话这人有些心不在焉,正是那胖和尚沐吾。
秦垣看着面前这三个和尚,恍如隔世。这才细细回想起先前发生之事,陡然一惊,急忙摸了摸自己脑袋,果然,三千烦恼丝在诲明的掌风之下被剃得干干净净。
不必说,沐肆口中的沐柒师弟,自然是秦垣自己了。
“这老和尚忒无耻了。”秦垣愤愤然脱口而出。
“然也。”沐贰微笑。
沐肆也嘿嘿一笑:“老和尚坏。”
秦垣想起前事,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原以为老和尚顾念着旧人之情,谁知诲明却是二话不说便将自己剃了,越想越气,这便要出去找寻那诲明讨个道理。
而面前这三个和尚也不拦着,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秦垣穿鞋,夺门而出。
“二师兄,当年你初上山,火气也这般大吗?”沐吾有些好奇地问道。
沐贰鼻间轻轻一哼:“说了多少次,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自愿的,这上山来闹得最凶的,只有你老五一个,只是如今看来,还要多个老七了。”
三个和尚你一言我一语,索性坐在寮房的方桌上聊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只见秦垣又哼哧着跑了回来,弯腰喘着粗气讪然问道:“那个,几位师兄,这林子怎么出呢,诲明那老和尚呢?”
“老和尚贼精贼精的,当年骗我上来晾了我半年,等我气消得差不多了才现身,你嘛,嘿嘿,可能也差不多。”沐吾幸灾乐祸地说道。
秦垣瞪大眼睛看着沐吾:“你也是被骗来的?诲明竟干的贩人的营生!”
沐吾悠然说道:“贩人?我喜欢这个说法,差不多便是如此了。”
沐贰听不下去这两人如此胡扯,招呼秦垣先做了下来,这才细细讲起了其中缘故。
秦垣如今所处,是一处叫做紫竹林的所在,位于普陀后山,这紫竹林共两个出口,一个在靠近前山寺庙的位置,只是那里的竹林有些门道,乃是依据五行八卦排布,若是不懂阵法一味瞎闯,根本无法出去。
而另一个出口,却是在竹林深处。
若是从高处看来,便可以发现,紫竹林背靠山崖,由崖边而起半圆状栽种的竹林,一环套着一环,所谓六道,每一道均有看守,闯过六道,自然可由另一条路下山。
“诲明和你们有仇?为何将人囚禁于此?”秦垣发问。
“这……恐怕得问你自己了,毕竟我们几人来这里的理由也不尽相同。”沐贰耐心地讲解完,又给秦垣留下了新的疑问。
眼看这一番说辞之后,天色渐晚,最后一片余晖消失在天边,沐吾突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时间到了,该办正事了。”
沐贰沐肆两人闻得此言,都是一脸肃穆,缓缓站起身来。
秦垣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是到了去佛堂念经的时间了么?”
三人齐刷刷地回头,盯向秦垣。
沐吾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脸上的肉一抖一抖,咬牙说道:“今天是开斋的好日子,便算上你老七一个,可别说师兄几个不够仗义。”
秦垣这便一头雾水地跟着三人,蹑手蹑脚出了寮房,一路向着深处走去。
差不多走了半炷香的功夫,远处出现了一处寮房,与秦垣的别无二致,若要说什么特别之处,便是那寮房前站了一个人。
领头三人迅速躲在一根无比粗大的竹子后面,齐齐张望着前方那人。
明明已经入了冬,那人仍是光着膀子,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灰色僧袍,正在举着锤子热火朝天地捶打着火炉上的家伙什,看模样竟是个铁匠。
身旁那看着颇有些年份的大炉子正冒着火光,隔着很远的距离,秦垣也感觉到一股热气铺面而来。
秦垣有样学样,也躲在那颗竹子后面,小声问道:“咱们这是要干吗?那人也是诲明拐来的?”
“嘘,别吵,仔细看。”
眼看三人一脸严肃,秦垣也不好说什么,直直地盯着那铁匠,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些许的门道,只觉得十分无趣。
有节奏的打铁声渐渐地停了下来,那铁匠擦了擦汗,便将大锤向地上随便一扔,右掌随手向炉内一挥,掌风所到之处,那火焰便渐渐暗了下去,而炉子却纹丝不动。
便在铁匠进门的一刹那,沐贰一声急促的“上”,沐吾便如硕大的肉球般朝着火炉冲去。
奔走气势虽盛,却偏偏没有丝毫的声音。
沐吾来到火炉前,从他那鼓鼓囊囊的腰间掏了半天,竟自掏出了一只山鸡,山鸡的毛早已被拔光,空留下光溜溜诱人的身躯,秦垣不禁咽了口唾沫。
只见沐吾娴熟地将山鸡扔进了火炉,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徐徐吹向堪堪熄灭的火炉,气息竟是连绵不绝。
一明一暗之间,那火炉里的火焰又窜了起来。
沐吾便如看着初恋情人般,神情地望着火炉。
秦垣看着这充满仪式感的烧鸡过程,只觉得匪夷所思,这群酒肉和尚吃鸡倒也罢了,只是方才看到那寮房里也有灶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沐贰似乎看出了秦垣心中疑问,悠悠说道:“这紫竹林的畜生都奇怪的紧,一般炭火根本烤不熟的,非得借用裘鸩阳这口炉子,那肉质烤出来才筋道,可惜,这炉子半月才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