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寺的禅房之中,可怜诲明一大把年纪,还在提笔疾书。写了写,又停下来揉了揉眼睛,那眼睛早已布满红丝。
一阵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纪,身上的青色布衣早已经破破烂烂,背后背了一个书篓,显得十分落魄。
那秀才进门看到诲明却是比自己更加憔悴,也是一惊。
他与诲明相识多年,便是当日里正魔大战,诲明挨了那魔教头子计青莲一拳,也没有这般神色。
“许阁居士,你可算是来了。”诲明眼睛燃起亮光,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被称为许阁的秀才还未坐下,便被诲明恳求道:“能否帮我一忙?”
许阁一脸不情愿:“你这和尚真会使唤人,我这才刚从长安城科举落榜,你不安慰也便算了,还让我干活?”
“事关武林苍生,非居士不可。”
许阁听了这话,如临大敌,四下张望了一番:“怎么?是计青莲杀来了,还是谢一出剑庐了?我先说好,这两个人我是铁定打不过的,你想都别想。”
诲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请帮我誊写些武功心法可好?”
许阁这才注意到诲明那一桌子的书籍,一边是陈旧的书籍,一边是崭新的。他翻起诲明刚刚誊写好的秘籍,神情渐渐地变得古怪起来。
“好好的清扬剑,偏被你写成了猎鹰剑;那八方刀,又被你改成了解鸡刀法。知道你是个不在意俗规的佛门弟子,可也不能如此想着杀生。”
“为求大圆满,不拘小节。”诲明嘿嘿一笑,倒是十分开怀。
自打知道了秦垣练归火劲,整日里去给裘鸩阳拉风箱的消息,他便摸准了这小子的性格。
这小子功利得很,若是不让他看到点好处,任凭内里写得天花乱坠,也是不会练的,可这武功若是能让秦垣吃上那飞禽走兽,山珍海味,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武功,你要一股脑丢给他?这算是个什么练法?”许阁有些奇怪。
“六道心法,自有其中真意。”
诲明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此刻的秦垣并不知道诲明心里的打算,正摩拳擦掌地等候在裘鸩阳的寮房前。
已经拉了一月有余的风箱,也算是勉强达到了那归火劲的初阶水平。今日正是裘鸩阳开炉锻造的日子,正好检验检验自己的水平。
除了令萝被那菩萨婢唤走,沐贰沐肆沐吾也都纷纷站在了秦垣身边。
这几人对秦垣的归火劲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那一口炉子,便看沐吾那比平常更加鼓了几分的衣衫,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裘鸩阳终于从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如此阵仗,也有些惊异。
他作为紫竹林六道之一的看守,没少和这帮和尚动手,时间久了,这群和尚渐渐被打出了阴影,也就很少来这房前了,今日倒是凑得挺齐。
只是他也不甚在乎,他所看重的,只是那一口炉子。
走到炉前,如往常一样,右手一翻,径直向前一推,一道实质烈焰便朝着烘炉窜去。众人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沐吾更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其实沐吾如今武功早就不在裘鸩阳之下,否则也不会闯到第三道。可那归火劲的滋味实在是令他难以忘怀,想到曾经被虐打的日子,沐吾还是心有余悸。
如今秦垣作为归火劲的初学者,看到裘鸩阳举重若轻的一掌,也看出了些门道,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归火劲分为三阶,初阶来说,气息凝于掌中,肉掌有若火焰。到了中阶,便可以让那股气息脱离开肉掌,扫至身边三尺之内,到了高阶,便如裘鸩阳这般,可以凝聚出实质火焰,随心所欲,挥洒自如。
秦垣所求不多,能练到中阶,隔空烤个肉,足矣。
裘鸩阳一个眼色,秦垣不再多想,坐在了风箱跟前,运起归火劲,缓缓地推动起了风箱。
随着那一推一拉之间,秦垣的呼吸吐纳也随之而动,而这也正是以洪炉修炼归火劲的奥妙。若说沐吾可以在睡觉中修习内功,这归火劲便是在锻造间修行。
秦垣如今拉扯风箱,已比半月前强上了很多,可在裘鸩阳眼里,还是不够,他重重哼了一声,秦垣一咬牙,又加快了频率。
炉内的热气翻涌而来,直将秦垣熏得睁不开双眼。此前半月只是在空拉风箱,第一次开炉拉箱,确实是别有一番滋味。
“唔,呜呜呜呜。”裘鸩阳似乎想说什么,嘴唇一阵抖动,手上比划着。
秦垣与他已经相处了半月有余,对着手势,也能知道个大概。
“你要让我运掌去与这股热浪相抗?”
裘鸩阳点头。
秦垣右手拉着风杆,左手缓缓向上翻起,默念心法,而后掌向前推,闭眼静静感受这股气息。
一瞬间,秦垣仿佛置身于熔炉之中,只觉得浑身燥热,喉咙似有火焰喷出,额头上汗珠不停落下,衣衫早已经湿了大片。勉强运起一口气挡住那股热气,可热气却是连绵不绝而来。
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只觉得那烘炉仿佛有了生命般,正睁着一双眼睛冷冷注视着自己。
被那眼神所激,秦垣凝聚全身之力,将气息凝聚在左掌上,再次向前推出,烘炉感受到攻势,不甘示弱,火焰更高涨了几分。
秦垣感受那份灼烧的痛苦,内心反而颇有些痛快,一咬牙,手上力道又强了一分。
正在这紧要关头,紫竹林入口方向却是一阵骚动。
沐贰才最先觉察到动静,远远看去,是一男一女,身上俱背负着长剑。他在这紫竹林呆了近三十年,人道之中一草一木俱是熟悉不过,而眼前二人明显是刚从外面闯进来的。
可那紫竹林入口处有稀奇阵法,寻常人等又如何能如此便轻易闯进来?
待二人走近,看到秦垣这几人正围在院中,那少女先大叫了起来:“在那里,那个无耻之徒定是躲在那里,我们快过去。”
那姑娘的年纪看起来比令萝大不了多少,一身大红衣服,很是夺目,一对剑眉也颇有几分英姿,她也顾不得打招呼,便大剌剌地冲着几人喊道:“秦垣呢?秦垣是不是躲在这里,让他滚出来。”
这二人竟是来找秦垣的。
沐贰和沐吾沐肆互相对视,表示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你叫秦垣?”沐肆先向着沐吾问道。
“不是啊,是不是二师兄啊,难怪二师兄你一直躲在紫竹林,一道关都不闯,敢情你山下有仇家啊。”
沐贰也表示很无辜,虽然他爹的仇家确实是不少,问题是他不姓秦啊。
当年诲明从江湖中搜罗来这几个孩子,其身世都有玄机,而这紫竹林里的众多怪人从前也都是江湖中人,有善有恶,难免家族门派之间有些前世情仇,是以定下了规矩,紫竹林中人一律以法号相称,不论山下纠葛,这才造成了三个和尚面面相觑的场景。
这紫竹林,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不是秘密,便是与那口太过显眼的洪炉作伴的裘鸩阳。
三个和尚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一副不解,齐齐向那少女摊手。可在那红衣少女看来,这番举动好像是在拿她打趣一般,顿时火上心头。
少女抽出了她的长剑,漂亮的挽了一个剑花,威风凛凛地说道:“哪里来的野和尚,是拿我做消遣吗?”
那长剑抽出,原本燥热的院内顿时清凉了几分,剑身墨绿,阳光映照下仿佛泛着水光一般。
少女身后那较年长的一人,身着道袍,留着八字胡,自打来了这里,便被那烘炉所吸引,思索着什么,待看到少女拔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裘鸩阳看着那出鞘长剑,眼前一亮,喉头耸动,情绪似乎有些波动。
“看清楚了,这可是谢家剑庐今年所出第一把剑,名为碧潭。识相的就赶紧告诉我秦垣的下落。”少女面有得色,提到谢家剑庐时,又着重了几分。
“哦,可我们真的不知道谁是秦垣。”沐肆一本正经说道。
江南谢家,凭借着剑神谢一的名气,在普陀封山的情况下,隐隐成为江南武林之首,而这少女是江南谢家家主谢鼎的三女儿谢雨依。
谢雨依自小最得谢鼎疼爱,又仰仗着家族的名声,平日里在江湖上胡闹别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这次原本想着报出谢家的名号,必可将眼前这几个和尚镇上一镇,可看这几个和尚对谢家二字却只是淡淡的一声“哦”,不由得更加气恼了。
谢雨依这厢秀目圆睁,看着眼前几个和尚。
“阿弥陀佛,不知姑娘和那秦垣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如此刀剑相向?”沐贰双手合十,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施施然向谢雨依问道。
平日里见多了沐贰大大咧咧的样子,沐吾陡然看着沐贰这陌生的模样,只觉得十分的荒诞,脸上憋着一股笑意。
谢雨依看到沐贰这恭敬的样子,这才冷哼了一声,说道:
“那秦垣不识好歹,我林家茱萸姐姐看得起他,给他下了一纸聘书,可他竟宁肯当和尚也不肯嫁给我林姐姐,让我林姐姐成了江湖笑柄。我今日便是来替茱萸姐姐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