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依旧井井有条,笙歌的离开只在那日的城主府中,引起了小小的争吵,没有人知道,这个之后将会对天野族乃至天下都造成巨大影响的女子,在这短短的滞留中,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天宗二十三年开年的最后一场大雪过后,整个荥阳城,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姬无心的生辰,和即将到来的大战。
只是个普通的生辰便没有什么,只是荥阳城已经百十公里的城镇,那些富豪世家,均瞅准了如今天野族的士气强盛,听闻族长姬无心还未曾娶妻,若是自己家的女儿能得姬无心青睐,那到时,便是这天下的国母。更何况听闻姬无心俊美无双,器宇轩昂,就连那些待字闺中的世家少女,也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的良人。
于是荥阳城的客栈纷纷人满为患,胭脂水粉铺子,裁缝店,首饰店,几日下来,做门槛的横木都已经换了好几条。昔日的城主看到如今的繁盛景象,竟然也暗自欣喜自己当初投降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如今眼看苍兰国的大势已去,等到天野大军军临天命城,这天下就要易主,他仍然是这荥阳城的城主,乐得自在。
三月二十五日,便是姬无心的生辰,这原本是一年中一个普通的日子,却藉由他的存在变得盛大如同节日一般。笙歌还未曾离开荥阳城,她穿着黑衣悄然的坐在一处屋顶上眯眼看着不远处门庭若市的城主府。门前的青石路停满了宝马香车,女子的脂粉香气顺着风飘到了笙歌的鼻子里。
她嗅了嗅,在这个地方都这样的浓郁,更否论那条大街了,怕是各处都是香气扑鼻的。
想必这些女子也是下足了功夫,一个一个端庄有礼的迈着轻巧的步子,从马车中走出,下车的时候还会一手虚扶着侍女的手,一手拿扇遮了半面。笙歌轻笑了一下,她走惯了江湖,头一次见到这样如同皇室选妃一样的场景,倒是挺像回事。
城主府的来客从晌午一直到黄昏都未曾减少过,想必府内更是热闹许多。笙歌坐了很久,直到自己的屁股都发觉有些硬的时候,身后终于有了声响。
她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上次见面时还是在华舞城,匆匆一面之后今日再见,虽然时间不长,心中却有了沧海桑田的感觉。
“笙歌。”西风开口叫了她一声,不似曾经的那样的轻松,声音仿佛带着千斤鼎一般沉重。
她“嗯”了一声,西风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将手边的酒递给他,两人就这样坐着沉默着,喝着手中的酒。
天色暗沉,似是又要下雪一般,时不时有凉风拂过,前方城主府门口的青石大道依然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笙歌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包,递给了西风。
西风接过来,一层一层打开手帕,才看到里面染血的铃铛。
他手微微颤抖着,眼睛充血,手中紧紧的握着那个铃铛,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量,才将自己的悲伤压下来,说话时,声音仍然有些颤抖,“我查了很久,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淳于家。”
笙歌想起淳于意当时与她说起这件事时的情形,“浮月山庄是淳于王族的情报机构,这件事,淳于家族没有理由这样做。”笙歌说着,她相信于意不会骗她。但是她知道若说这世上对于灵修姐的惨死有谁会比她更难过,那一定是眼前的男人了,对他来说,一定是锥心之痛。
西风犹豫了一瞬,他知道笙歌还不明白很多事情,如今更是已经陷入巨大的危险中,他闭上眼,想起灵修给他留的最后一封信,信是在情急之下写的,由信鸽送来,其中和笙歌有关的部分便写着。“笙歌与你我一同长大,我早将她视作亲妹,饶是淳于家族错处良多,与我族有血海深仇,笙歌也是受害者,若是她得知花柃和庄主的真实目的,浮月山庄的真实目的,定会对她打击深重,风,若是有不测,务必保护好她。”
“灵修……”他艰涩的开口,胸中的恨意无处发泄,“她说让我要保护好你,但是,我只能最后再帮你一次了。”
笙歌疑惑的看向西风,蹙眉问,“最后帮我一次?”
“笙歌,如今你知道了花柃的身份,但是你可曾想过你和司卿柔在这迷局之中到底是什么角色,”西风猛地喝下一口酒,继续说,“你不是山庄的人,也不是天野族的人,你的真实名字叫做淳于非澜,是淳于瑞在天宗三年,正月初十出生的长公主。”
笙歌手中的酒壶从手中滚落,打着转儿从屋顶上滚了下去,落在地面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她脑海中浮现当日在浮月山庄的书楼中看到的记录,“天宗三年,正月初十,得女婴,取名笙歌,其身为尊,立为山庄圣女,铸圣女令……”
原来,竟然……那个记录未能写明的真相,是如此的惊人。
西风面无表情的看着脸色变白失语的笙歌,若是从前他定会心疼这个自己曾经当做妹妹的女子,但是以后,他们注定是敌人,他不会放过淳于家族的任何一个人,天野族的仇恨,他的仇恨,都要淳于王族来承担。
于是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个不像笑容的笑,“他们若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定会立刻派人来抓你,荥阳城对你来说极不安全,离开这里以后,下次见面,恐怕便是敌人了。”
“……为什么。”笙歌低着头缓缓问到,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笙歌……当我得知灵修死的时候,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灵修那样善良,从没伤害过任何人的女子,也会遭受这样的毒害,后来我明白了,这个天下,从来都是强权和阴谋的天下,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西风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笙歌一眼,平静的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淳于的人来接你,这大哥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了,以前的日子很好,以后……你好自为之。”
“西风大哥。”笙歌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西风,她站起来转过身,眸色微微的湿润,眼底是一片的茫然,“谢谢你。”
西风沉默了一会,跳下了房顶,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笙歌站在屋檐上,黑衣融入到夜色之中,长发被晚风吹扬起来,凌乱的在身后飞舞,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做那个和非澜有关的梦,为什么天野族的人会那样的恨她,为什么夜辰之的母亲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而她不能理解甚至于现在让她如坠冰窖的是,山庄里那些她视为亲人的人……
仿佛被人抽掉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笙歌站在屋檐之上,脚底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摇摇欲坠的站在那里,仿佛只要有人推一把她便能落下去。那些唯一支撑她一直走下去的原因,如今一幕幕都变成了欺骗和利用,那些她自以为温暖的记忆,此刻全变成了一把把寒刃,一下一下凌迟着她的心,灼心的痛意让她几乎要窒息,她望着城主府热闹的门庭,袖中的手紧紧的捏成拳头,指甲陷入到血肉之中,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屋檐的瓦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