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自牧蹲在路边好半天都没敢回家，像极了一个千辛万苦回到故土的失踪人员，整个人激动且忐忑。
2000年的上舒县城，谈不上繁华，甚至整个县城七层以上的楼房都很少，大部分都是老旧的五层居民楼和一两层的砖瓦房。
不管是路对面馨苑小区几个字，还是在树荫下拿着蒲扇乘凉的老人，都让秦自牧触景生情，近乡情怯。
看着眼前的人啊物的，秦自牧忍不住回想了起来。
“那边穿着白背心跟人下棋的好像是老王头，没记错的话高考前后这段时间就会死在现在的位置。原因是突发脑淤血，可老王头的儿子和儿媳愣是要求与老王头下棋的人赔钱，说是他们把老王头气死的。”
“这个提着保温饭盒的应该叫李彩娥，丈夫在棉纺厂工作，每天都会按时按点的去送饭。夫妻俩也算恩恩爱爱，勤勤恳恳，奈何结婚三年始终无子，最后说是李彩娥身体有问题，于是两人离了婚。当时所有人都在背后戳李彩娥的脊梁骨，说这女人一看就是克夫相，会让人断后。但两年后，再嫁的李彩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想到这些，秦自牧笑了起来，因为他想起那之后讨伐的对象换成了李彩娥丈夫，时常听街坊邻居说他是没卵的货，自己不中用还说人家李彩娥不行。
就在这时，一声声吆喝由远及近的传来。
“卖麻糖、菜角儿、糖糕！”
上舒县临近黄河，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小镇。
这个骑车自行车，后座放着一个木制箱子的老汉每天早晚都会沿街叫卖。
麻糖是北方特有的叫法，其实就是油条。
秦自牧就这样看着自行车被人叫住，一会功夫，就围了四五个人过来买，看着老板拿出一个油腻腻的秤给人称重，秦自牧没来由的舔了舔嘴唇，咽了下口水。
太久没吃了，因为高中毕业后他是去南方上的大学，毕业以后便留在了那边，十多年过去也就只有逢年过节回老家才能吃上家门口的油条。
兜里还有些钱，足够秦自牧吃个够。
刚想起身过去买几根油条解解馋，突然被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叫住。
“大哥哥，给你吃糖，可甜可甜了。”
回头看过去，是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嘟嘟的脸蛋。
秦自牧由于是蹲在那，正好和小女孩的身高持平。
所以一眼就看清楚她递过来的东西，是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
秦自牧认识这个女孩，也是附近的住户，平时打过照面，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叫什么。
虽然嘴馋，可还是不能抢小孩子的东西。
“哥哥不吃，你吃。”
“团团想吃，可是团团剥不开。”从送给你吃，到我自己吃，转折的如此生硬。可看着小女孩委屈巴巴的模样，任谁都不会在意这点。
“哥哥帮你。”
说着秦自牧把棒棒糖接过，剥开以后就准备还给她。
看着糖被剥开，露出里面惹人喜爱的糖果，小女孩咧着嘴笑了起来，因为正在换牙的年纪，两颗门牙没了，但却丝毫不妨碍她的可爱与天真。
“团团的牙掉了，妈妈说是吃糖吃太多被虫子偷走了，团团不能吃糖，哥哥你吃。”
一时间，秦自牧愣住了。
就连伸出去的手也悬停在了半空。
曾几何时，相似的一幕也发生过，那是他刚满七岁的儿子，也是因为换牙，自己编了个谎话骗他说吃糖会长不高，所以儿子就把家里所有的糖都给了秦自牧。
“团团回来吃饭，快回来！”
忽然间远处一个妇人冲着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便蹦蹦跳跳的走了。
秦自牧仿佛看到相隔两世离他而去的儿子，整个人失魂落魄。
最后秦自牧就像当初吃掉儿子那些糖一样，同样吃掉了手里的糖。但不同的是，前者是为了儿子更好的成长，后者是为了忘掉儿子给他带来的欢乐的。
前世今生，庄周梦蝶，是梦是幻不重要，重要的过好当下，怀着复杂的心情顺着记忆回到家。
家里是没人的，爸妈都在饭店忙活着，大概要忙到晚上八九点。
厨房里是放着刚做好的小半锅稀饭，旁边放着两盘凉菜，一盘青椒肉丝。凉菜是一份猪头肉，一份芹菜海带还有毛豆的拼盘。
因为快要高考了，秦自牧伙食很好，饭店的生意不管再忙，老妈都会回家准时准点做饭，并且保证餐餐有肉，且是一周七天都不带重复的那种。
秦自牧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颗毛豆，就准备回屋。
可刚走出厨房，就看见老妈正好从她那屋走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回饭店。
两人一照面，母亲赵秀燕一边收拾手里的东西一边嘱咐道，“稀饭给你做好了，小米大米一块熬的，知道你最近辛苦，听说红枣补气养神，就给你加了红枣。青椒肉丝是中午吃剩的菜，过夜就得坏，待会你吃不完把肉丝挑出来给三楼你杜大爷家送去，让他们家那条狗吃。晚上早点睡，妈走了啊！”
家长里短的嘱咐，换以前秦自牧只听一个开头，兴许就要忍不住扭头就走。
但这一刻，秦自牧却听的极其认真。
听完还重重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面对这么听话的儿子，赵秀燕明显有些意外，刚走到门口就停下来扭头问道，“儿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天天在学校能有什么事儿。”
“那就行，有事儿可不能瞒着妈。”说完赵秀燕推门走了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秦自牧酝酿半天的情绪才从嘴里憋出来几个字，“妈！儿子想您了！”
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
没人能体会到，成家立业而立之年的男人，却连母亲身患重病都不知情，等赶到医院，竟然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的痛苦。
原因只是因为忙工作，忙家庭，忙各种鸡零狗碎的琐事。母亲走后，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日下，不到两年跟着撒手人寰。
秦自牧无比珍惜眼前年轻健康的父母，上辈子没能做一个好儿子，这辈子秦自牧想努力去做好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