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丽潘沉默了。她手捧着影集，看着照片中的爸爸声音哽咽地说：“是啊，当时我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那糖特别好吃。”说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说：“长大以后，懂事儿了，我才明白，爸爸气不过打了我一巴掌以后，到了单位心里还在难受，他是坐不住了，才从办公室里提早出来，特意买了糖给我送过来，多么好的爸爸呀！”
夏丽潘泪如雨下。“那糖是水果糖还牛奶糖？”卓娅问。
“是水果糖，是晶莹剔透的那种。那糖真好吃啊，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糖了。”
夏丽潘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夏丽潘，我真后悔从家跑出来。”卓娅若有所思地说。
“行了，不要后悔了，坏事变好事儿。要不是你今天跑出来，咱姐俩怎么有机会这样聊天呢？”
“说的也是。可是爸爸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让他伤心，他都快七十岁了，他已经尽了他对子女的所有义务，他再也没有理由为了子女的事儿生气、操心了。”卓娅难过地说。
“这样吧，明天上午你不要去上班了。我也请个假，咱们一起到父亲家，爸爸一定会高兴的。”
“好，就这样，关灯！”卓娅说完钻进了被窝。苏莱曼打了卓娅一巴掌，嘴上虽没有说什么，但是整整一夜他都是在自责和内疚之中度过的。中间虽也睡着过，也只是半睡半醒。
天快亮时他想上卫生间。他打开了床头灯，这才发现他的身边是空的，阿斯娅不在了。他摸了一下她躺过的地方，还是热的，说明她出去不久。
他赶紧披了件毛衣到了客厅。果然，阿斯娅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沙发上，米娜正端着一碗开水帮她吃药呢。苏莱曼奔过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他想起昨晚阿斯娅去追卓娅时，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看来阿斯娅是着凉感冒了，顷刻之间，他觉得羞惭难当。他草草地洗了把脸，又转回卧室穿好衣服，出来要带阿斯娅去看病。阿斯娅说，让米娜带她去就可以了。说他昨晚没有休息好，要他好好睡一觉。任他怎么说，阿斯娅都坚持不让他去，他只好照做，留在家里了。阿斯娅母女走了以后，他烧了点奶茶，却无心喝。他的心像是被猫抓着一般，老安不下来。
卓娅从小就是个很乖的孩子，他从未打过她，连大声地骂一句也没有过，昨天自己居然打了她一巴掌，她会原谅自己吗？夏丽潘那个热血沸腾的孩子要是知道了，不定要怎样地大呼小叫呢。真奇怪，孩子们小的时候，是他们怕父母，孩子们大了以后，做父母的有时还真有些怕子女了。可转念他又想，其实，也不是怕，只是人老了以后，觉得自己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想安生安生，不想找那么多的事儿。想要不找事儿，就得左顾右盼的，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孩子。唉！说到底还是害怕。唉，人活一辈子真不容易啊！
“叮咚！”门铃响了。苏莱曼觉得有些奇怪，这一大早的会是谁来了呢？他从猫眼往外看了一下，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是卓娅和夏丽潘！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他手有些哆嗦地打开了门。却见两个女儿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几个塑料袋子，好像是羊肉和水果。他先愣了一下，之后就感到鼻子发酸，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想把要流出来的眼泪给吞回去，可是他的眼圈还是红了，他怔怔地看着女儿们。卓娅把手上的袋子给了夏丽潘，进来扑向他哭了起来，同时还不断地对父亲说对不起。夏丽潘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厨房里，转回来拉开卓娅说：
“卓娅姐，你再不要哭了，咱们要体谅父亲。”卓娅拉着苏莱曼的手让他坐到沙发上，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低着头小声抽泣着。
苏莱曼抹了一把眼泪，用颤抖的声音说：
“孩子，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们没有了母亲，我想用几倍的父爱来弥补你们没有了母爱的缺憾，可是我没有能实现这个愿望，我非但没有让你们感觉到母爱的存在，还伤了你们的心，对不起。”
卓娅只是哭。夏丽潘过来拉住父亲的手，含着热泪说：“您千万不要这样说，这样说，我们会无地自容的。我们知道，您夹在我们几个人中间也很难。无论怎么样，您是个好父亲。倒是我们，作为成年的子女，老惹您不高兴，让您为难，要道歉的应该是我们，爸爸……”夏丽潘说不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卓娅也过来将两只胳膊分别搭在父亲和妹妹的肩上，大声地哭了起来。一家三口就这样痛痛快快地抱头哭了一场。
哭过一场以后，父女三人都感觉轻松了好多。夏丽潘把父亲早晨烧好的奶茶热了一下，又往里加了一些牛奶和茶水。她从冰箱中取出放有核桃仁和葡萄干的小盘子摆到桌子上，又从阳台的柜子里取出切成片的馕饼。桌子摆好以后，她把父亲和卓娅叫过来一起喝早茶。
“卓娅，你把我那天买的蜂蜜和黄油拿起来，夏丽潘喜欢吃。”苏莱曼说。
“不不，爸爸，我不想吃。你看我胖成这个样子。”夏丽潘拍了拍自己的脸说。
“胖一点怕什么？显得健康！”苏莱曼认真地说，他知道夏丽潘喜欢吃这些。
“健康美！”卓娅想起她和夏丽潘夜里聊起的话题，对夏丽潘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夏丽潘笑了起来，她故意绷着脸对父亲说：“爸爸，昨晚我和卓娅也没有怎么睡，我们拿出影集看。我看到您二十年前的照片，和我现在的模样一样，真是气死我了呢！”
“怎么样？我还不够英俊吗？”父亲笑着说。
“英俊什么？又胖又矮，这点遗传给了找，我怎么那么倒霉！”夏丽潘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讲你的父亲？以后不许你这样说。说这种话，把我的自信心都说没了。我当年可是自信得很呢！”
苏莱曼说着，脸上放起了光。“是吗？”
“是啊，你妈妈说过，就我这个个儿，这个身材，这个长相，是男人中最标准的。其他的，她一律看不上。”说着，苏莱曼还站起来拍了拍胸脯，又坐了下来。
听了父亲的玩笑，两个女儿欣慰地笑了。
“夏丽潘，其实你最像我的地方不是身材，而是脾气。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心里藏不住事儿，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搅三分。”
“爸爸，你这是变着法在批评我吧？”夏丽潘急了。苏莱曼不回答她，继续说：“慢慢地，我发现这种人很吃亏，时间长了，你会少了很多朋友，单位里人际关系受影响，工作成绩也出不来。我努力克制自己，遇事冷静思考。还真管用，在不长的时间里，我就当了科长，以后就副处长、处长……”
“我是没法改变了。”夏丽潘叹了一口气说。
“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人的性格是素质的一个重要方面。你老是直来直去、口无遮拦，你会变成一个没有素质的人。”苏莱曼语重心长地说。
这时，卓娅端着有蜂蜜的小碗和放了几块黄油的盘子进来了。苏莱曼对卓娅说：
“我正和你妹妹说性格的问题，你的性格也有问题。你太内向，作为父亲，你想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不了解，这样不好。”“其实，我也很讨厌自己的性格。看到别人说说笑笑的，我也想那样，甚至想变成很幽默的那种人，可是已经形成的性格要改变太难了。”卓娅一边摆好自己端进来的食物，一边真诚地说。“姐姐，你老不结婚会不会也是性格决定的？”夏丽潘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
卓娅的脸红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你不要不好意思嘛，爸爸又不是外人。”夏丽潘说着也看了父亲一眼。她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变了，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忙在嘴巴上轻轻打了几下，说：
“爸爸，您怎么不说话了？”
苏莱曼没有马上回答她。他端着茶碗喝了一口奶茶，然后用手抹了一下嘴说：
“其实，我的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事儿。女孩子一般是和母亲说这个事儿，现在你母亲不在了，你可以和你妹妹说，也可以和我说，不要不好意思。”苏莱曼停了一下，又继续说：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有七分优点的人就是很不错的人了，你还是不要再挑了。你有了一个好的归宿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真主什么时候要招我走，我就可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