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一个孩子跑到山上,无意间对着山谷喊了一声:“喂……。”声音刚落,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阵阵“喂……。”的回声。大山答应了。孩子很惊讶,又喊了一声:“你是谁?”大山也回音:“你是谁?”孩子喊:“为什么不告诉我?”大山也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孩子忍不住生气了,喊道:“我恨你。”他哪里知道这一喊不得了,整个世界传来的声音都是:“我恨你,我恨你……。”
孩子哭着跑回家,告诉了妈妈,妈妈对孩子说:“孩子,你回去对着大山喊‘我爱你’,试试看结果会怎样,好吗?”
孩子又跑到山上。果然这次孩子被包围在“我——爱——你,我——爱——你……。”的回声中。
孩子笑了,群山笑了。
2、孩子被“我爱你”的声音迷住了。他不停地喊,就不停地听见“我爱你”的回声。最后,孩子的嗓子喊哑了。他再也听不到那迷人的声音了。
——大石山人:听来的故事
一
1.格里高住在维勒姆的屋子里,和维勒姆一下子就黏乎上了。
维勒姆要拉格里高到他的酒店去喝一台,格里高道:“这样合适吗?”
维勒姆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这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嘛。”
格里高道:“那么这一顿算我请客。”
维勒姆道:“我们这一到堆,喝酒的时间多着呢,你要请客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格里高还要谦让,维勒姆正色道:“待人热情可是我们轩氧坊人做人的本色,第一顿都是由我们来做东,你可不要坏了我们的规矩。”说到规矩,谁又敢跟规矩较劲呢?格里高这才没了话说。
维勒姆开的酒馆不大,只是一片小店,里面就只放了四五张桌子,却也收拾得干净敞亮,门上一副对联,上联是: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杯茶去。下联是: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不如二两酒来。横批是吉祥如意四个字。
格里高看了看那对联,对维勒姆道:“看来你也是一个中国文化的爱好者嘛,你弄的这个东西,很有中国味儿。”
维勒姆道:“不是我爱中国的文化,而是因为到我们这儿来留学和做生意的中国人特别多,就连我们这条街,几乎都成了中国人的街了,你看,我们这个社区新近取的名字:轩氧坊。这分明就是中国名字嘛。为了赚中国人的钱,我不得不在门上贴这么副对联。这还是我请对面药店的侯老板写的。这侯老板是中国人,来这儿做生意有十多年了,他一家子算是扎根在这儿啦。”
2.维勒姆请格里高的这一顿菜和酒,本来是极其普通平常的,但一经维勒姆介绍,就分外的不普通、分外的不平常起来。这就是说,在格里高眼中,那一盘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花生米,现在却变得有趣起来。因为在吃花生米之前,维勒姆考了格里高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你说说,‘米’的妈是谁?”
这样简单的问题,居然就把格里高考住了,格里高道:“米怎么会有妈?这个么,我不知道。”
在维勒姆看来,格里高这人实诚,不懂得幽默,也不会脑筋急转弯,这样的人,正是他应该结交的对象。维勒姆就笑了:“‘米’的妈是‘花’,因为‘花’生‘米’嘛。”
3.格里高被维勒姆上了一课,也不示弱,道:“你拿这个考我,我也会呀。那我考考你:‘花’的儿子是谁?”
维勒姆道:“这不明摆着吗,‘花’的儿子是‘米’,还是因为‘花’生‘米’嘛。”格里高道:“错!”
维勒姆道:“为什么?”
格里高道:“因为‘米’是个女的,女的怎么能是‘儿子’呢?”
维勒姆道:“那你说说,‘花’的儿子是谁?”
格里高道:“‘花’的儿子是‘红’,因为‘花’儿‘红’嘛。”
那天维勒姆的兴致很高,他还跟格里高说到花生米的妙用:“你知道花生米还可以用来捉猴子吗?”
格里高道:“不知道。”
维勒姆道:“有一个岛,岛上生长着许多的椰子树。你知道岛人是如何收取高高椰子树上的椰子的吗?那方法就是训练猴子上树去摘。捉猴子的方法是:在有野猴出没的地方,放上一些口小肚子大的玻璃瓶,瓶里都放着一大把花生米。猴子伸进手拿花生米时,躲在暗处的捉猴人就大吼一声冲上来。猴子舍不得手里的一把花生米,于是手被瓶口卡着出不来,只好带着瓶子逃跑,这样怎能跑得快呢?于是被捉去训练摘椰子,直到老死。”
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格里高把嘴巴伸到维勒姆的耳朵边去说:“你是我到这儿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好朋友。”
我们知道,如果结交的朋友是女性,而又是第一个的话,就是初恋;第一个结识的如果是男性朋友,又该叫什么呢?维勒姆对格里高把他列入“第一”表示感谢,遂耐心地向格里高介绍轩氧坊。他说,说得有意无意:“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关心每一个新来的人,比如有空房子的人家,就特别关注你跟房东的关系,假如哪一天你跟房东闹了矛盾,他就会马上请你住到他那里去。”
格里高道:“你放心,我只要住了你的房子,就决不会到有空房子的人家去的。我这人讨厌串门。”
维勒姆嘿嘿一笑。格里高说:“我们才接触这么短的时间,你可能也看得出来,我这人是很好相处的……。”
维勒姆道:“是的,是的。”
格里高道:“再说你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维勒姆道:“是的,是的。”
格里高道:“这不就很清楚了么,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们俩在一起,怎么会闹矛盾呢?”
维勒姆道:“日子久了,总有发泼烦的时候,谁说得准啊,话可不能说得太满。是不是?”
格里高就点一点头,对此表示同意,然后就拿眼睛看着维勒姆,希望他继续介绍下去。维勒姆想了一想,道:“这里的人多,成分很复杂,一时之间,我也不能一一介绍,还是拣你感兴趣的说吧。”
二
1.维勒姆给格里高说的是一个妓女,这个妓女的名字叫小翠,现在是翠红楼的当红头牌。说是等有了机会,一定要带他去见识见识。
格里高听得心中早已经按捺不住,拉着维勒姆的手说:“还等什么机会?对你我来说,机会是天天有时时有啊。”
维勒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格里高道:“我们马上去啊。”
维勒姆见格里高如此性急,知道是自己的一番话把这个男人给撩拨起来了,就慢条斯理地咂了一口酒,对格里高道:“雷公不打吃饭人,再着急,也得等我们把这顿酒喝结束。”
2.为了让维勒姆明白自己不是此道中的外行,格里高忍不住对维勒姆说起了以前的自己,他声称自己在找妓的时候很会耍赖(当然,说自己“耍赖”,那是谦虚的说法,他传递给对方的信息是:他很精明)。我们只要稍加分析,就可以看出,这只不过是格里高吹嘘自己的战略战术而已:维勒姆在此之前已经吹嘘了自己如何强悍,他总不能也跟在人家后面来吹嘘自己如何强悍吧?吹得不好,就不如人家强悍;吹得过了头,又有抬高自己贬低别人的嫌疑,这就破坏了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所以,聪明的格里高就另辟蹊径,从另一角度入手。
而这也正是维勒姆所要的效果。他希望用自己的话套出格里高的话来,说得稍微文雅一点,就是用自己那块砖引出格里高的玉来。维勒姆斜着眼道:“耍赖?你?会耍赖?”嘴角往下一拉:“真的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这就更加激起了格里高说话的欲望。不过,他自己在那方面的确没有太多值得骄傲的成果。为了给自己装点门面,他就把道听途说来的一些事情,都加诸自己的头上。他如数家珍般地说了开去。
他的开场白并没有脱俗。他说:“要说我的事情,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维勒姆就冲他一笑:“三天三夜可不是一个段时间,真要拿三天来说,可以说好多事情哦……。”
格里高也不脸红,他厚着脸皮说:比如说吧,有那么一回……。
3.有那么一回,格里高说,他去找一个妓女,半夜就爬起来走人,走时就坚决只给半价,原因是,别的男人都睡一宿,而我半夜就走了。这话说得太直接,也太简略,缺少了维勒姆想要的过程与细节,不过维勒姆还是决定给他以鼓励,于是道:“亏你想得出!”语气里略带着夸奖的味道。但是格里高却没有看出其中的夸奖来,而是觉得自己吹的牛让维勒姆产生了怀疑,他脖子一扬,道:
“怎么是‘想得出’?难道这件事情是我‘想’出来的?告诉你吧,这是我‘做’出来的。”
维勒姆对此本有怀疑,但还是立刻装出特别相信的样子来,道:“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你做得出,做得出。”
格里高就得意地一笑,道:“是呀,是呀,做什么事情,都要学会精打细算。找女人也不例外嘛。”
“据我所知,到妓院去找女人,价钱是先要讲好的;讲好之后,那就是绝无二价了。你做完了事,却只给半价,那是有违妓院规矩的,”维勒姆道,“老鸨就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格里高道,“老鸨本来是要来找我麻烦的,可是那妓女出来为我说话了。”
维勒姆道:“那妓女怎么说?”
格里高道:“那妓女把我一把拉到她自己的身后,做出一副用自己的身子给我当挡箭牌的样子来,说:‘谁如果想动我老公一根毫毛,就从我这一百八十斤的身体上踩过去!’……”
维勒姆道:“你还真不简单,一下子就让那妓女认你做老公啦。”
“是么。”格里高淡淡地道,“那主要是因为,就那么一点点时间,我用我的人格魅力,将她彻底征服啦。”
维勒姆有些不以为然,道:“时间那么短,就把人格展示出来,未免也夸张了一些吧?”
格里高道:“那么我们就不谈人格。我想,肯定是因为我身体的原因。我的身体征服了她的身子。”
维勒姆道:“相信你有那个实力。”
格里高道:“这可不是吹的。”
4.“你用你的身体征服了她的身子,那只是原因之一,”维勒姆分析道,“妓女都是出来挣钱的,人家辛辛苦苦陪了你,你却给人家个半价,老鸨要找你麻烦,她还来维护你,看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你不但从身体上征服了她,而且从精神上也征服了她。”
“这不就得了?我刚才不是跟你讲到了我的人格么?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人格在那儿起作用。”格里高得意地说。
维勒姆也不知道,怎么绕来绕去的,从身体又绕回到人格上去了,心中暗暗佩服格里高,嘴上却说:“我看呀,那妓女还挺仗义。”
格里高道:“她那是为了我。为了我,她能不仗义么。”
维勒姆道:“不过,那女人还说什么来着?她好像说,她有一百八十斤的身体?啊,原来是个肥婆啊……。”
格里高道:“肥怎么啦,我这人,就喜欢肥婆,越是有肉的女人,我就越是喜欢。不像有的人,只喜欢瘦的,你说,那瘦的,一摸一把骨,有什么意思?再说了,是人都喜欢肉;喜欢骨头的,那是狗啊。”
维勒姆道:“你只给她半价,这么缺德,她就不骂你?”
格里高道:“她为什么要骂我?她讨好我还来不及哩。”
维勒姆道:“哦?”
格里高道:“那妓女不但没有骂我,临走之际还送我一个香吻,搂着我的腰,不想放我走,她悄悄对我说:‘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积得了家。在这件事情上,也足以可以看出你是一个懂得花最少的钱找最好玩的男人,哪个女人嫁了你,都不会受穷。我把一句话撂在前头,请你记住: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从良之后,愿意做你的小老婆。’”格里高说得口滑,一时怎么收得了缰绳?就一口气吹下去。
三
1.格里高跟维勒姆说的那些话,是百分之一百的吹牛。因为,就在这之前,格里高虽然有着丰富的嫖妓经历,但他从来就是公子哥儿派头十足,加之用的钱都是从父亲那儿拿来的,没有粘一丁点儿自己的血汗,所以从来就是出手大方,哪里把钱放在心上?就更谈不上要跟妓女们斗那些小心机了。
他之所以要在维勒姆面前那样吹嘘自己,那样不惜一切来败坏自己的清白,完全是为了让维勒姆不把他当土包子看待。但是他那一番话还是把维勒姆给镇住了,维勒姆对他道:“还真没把兄弟你看出来,年轻轻的竟然有如此的造诣,佩服,佩服!”
其实,维勒姆跟格里高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也是百分之一百的假话。维勒姆是何许人也!如果他真的连格里高这一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那么这几十年就算是白混了。他既然知道格里高这是在吹牛,那么为什么就不揭穿他呢?原因只有一个:大家都是说着好玩嘛,干吗要那么较真呢?且给他一些鼓励,看他还能吹出一些什么新花样出来:
“兄弟,你在这方面真有天分啊。老哥我自愧不如……。”
2.格里高果然就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有那么一点点天分。且不说嫖妓有没有天分,但至少,在吹牛这方面,天分不浅吧:随口胡诌这么几句,就把维勒姆给听得入了迷。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给维勒姆吹了一个牛:
有一个人,对格里高仇恨得不得了,就找人画了一张格里高的像,把它挂在墙上,每天早上起来,对着格里高的画像骂一声:“你混蛋!”每天晚上睡觉前,对着画像说一声:“老子打死你!”这样过了好几月,那人觉得很解恨。有一天,那人回去,看见自己的女儿对着墙上格里高的画像发愣,就问。一问吓了那人老大一跳。女儿说:“这个人是谁啊,被你神像一样供着?”那人道:“你问这个干吗?”女儿指着画像说:“你看他长得多俊,他就是我心中要找的白马王子啊。”那人听了,就要将格里高的画像从墙上拿下来。女儿死活不依,说:“你要是把他拿下来,我就死给你看!”那人是个牛脾气,还是坚持把格里高的画像取下来了。
……听到这里,维勒姆道:“那人的女儿去死了么?”
格里高道:“没有。”
维勒姆道:“看来你的魅力还是不够。”
格里高道:“为什么?”
维勒姆道:“如果你的魅力十足,那女儿就会为你去死了。”
格里高道:“那女儿不去死,也有她的道理呀。”
维勒姆道:“什么道理?”
格里高道:“那女儿之说以没有去死,是因为她在等。”
维勒姆道:“等什么?”
格里高道:“等她的父亲把我的画像从墙上取下来。她父亲把我想画像取下来后,她就把我画像从她父亲的手里抢了过去,然后,她回到她了自己的闺房,把我的画像挂在床头上。”
维勒姆道:“哦,原来是这样!她把你的画像挂在床头,是想看着它入梦吧?”
“才不是呢。”格里高道,“那人的女儿每天早上起来,对着我的画像骂一声:‘你混蛋!’每天晚上睡觉前,对着画像挥舞着拳头,说一声:‘我打死你!’”
维勒姆笑道:“这女儿有趣,这不是跟她老子一样的声口么?”
格里高道:“是啊,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维勒姆道:“她有那样的表现,就说明原来她并不爱你。”
格里高道:“她爱我啊,爱得发狂。”
维勒姆道:“臭美吧,你。”
格里高正色道:“那女儿真的爱我,而且爱得发狂呀。”
维勒姆道:“那她干吗还要骂你是混蛋,而且还挥舞着拳头说我打死你?”
格里高道:“那叫爱极生恨嘛。”
维勒姆听了,道:“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格里高道:“岂止是‘似乎’,简直就是绝对的真理。这世界上,由爱生恨的事情,还少吗?”
维勒姆啧着舌头道:“看不出看不出,除了妓女,就连那仇人的黄花闺女,也对你如此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