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便是应凡,另一个也十分的眼熟,但是那张脸着实太脏了些,实在难以确认到底是谁。烟罗看着一阵难过,说是同为妖类对凡间厌恶他们的同感也好,对两个孩子的心疼也好,内心酸楚。
“人的孩子是孩子,神的孩子是孩子,难道妖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烟罗想到这里,“不对,妖的孩子是妖啊,可是应凡明明是仙啊。难道他不是?”
她正要告诉银离这件事情,神识却被应凡给拦住了,应凡仿佛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直接明了地告诉她,“我是仙,我娘是妖,我爹是仙。”
烟罗愣住了,银离看着烟罗面上神情大变,伸手欲施法让她退出,忽而她的神色又好转了。
那两个浑身黑黢黢的孩子活了下来,站在一片小山坡上,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的家葬身火海,小的那个孩子被大的那个死命地扯着手,小孩子挣脱不过,对着大的孩子猛烈地拳打脚踢,大声喊着:“松开我!松开我!阿娘,还在里面!”
大的那个孩子脸上都是泪水,却一声不吭,任由自己的弟弟撕扯踢打,死活不松手。
“我们去救她好不好,去救她,哥哥!”小的那个孩子不住地哭喊着,由先前的愤怒转变为求饶。
大孩子无法再忍受小孩子的悲惨的喊叫,将小孩子强硬地拽往相反的方向,小孩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那是阿娘啊!那是阿娘啊!阿娘!”
烟罗看着这一幕,一瞬间不知道是该心疼小孩子还是坚强隐忍的那个大的。
神识越过那片熊熊燃烧的惨痛记忆之后,看见了极为平凡温馨的一幕,一个清丽的女子在给小孩子喂奶,大些的孩子在地上抓蚯蚓,不时地向女子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女子都会回他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小的孩子也长大了,两个人可以手牵手一起玩耍了,于是漫山遍野地瞎跑。
“阿娘,阿爹去了哪儿?”终于有一天,大孩子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他被学堂里的孩子经常嘲笑他是没爹的孩子,他很想知道阿爹在哪。
女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脸上便挂上了温柔的笑意,她将两个孩子搂在身前,神秘兮兮地跟他们讲:“你们的阿爹是神仙,你们是神的孩子。”
小应凡愣了一下,女子见他不信,捏手变出了一朵粉白的牵牛花来,而窗外正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牵牛花,那么他们的阿娘也是神仙喽。
小应凡一瞬间惊喜起来,面上的笑意怎么都收不住,央求着母亲将法术也教给他,妇人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便将这个小小的术法教给了他。
小孩子总是有虚荣心的,在又一次被排挤的难堪中,小应凡便说自己是神仙的孩子,当着许多孩子的面,凭空变出了一朵花来,接着又无师自通,变出了各种各样不应该出现的小玩意儿,一时间征服了所有欺负他的人。
镇上的大人知晓此事后,迅速从郡里最大的道观请了道长,让他们一查究竟,祸事就此而出。
那道长用糖果哄着小应凡展示他的法术,又说肚子饿,想要到他家去吃饭,就这样,那道士见到了应凡的母亲,偷偷在水中给应凡的母亲下了药,应凡的母亲便露了原形,一个牵牛花精。
在接下来便是人人喊打喊骂的场景了,可是他们一家在此处做过什么坏事吗?并没有,反倒是对人和善,与人为乐。
应凡的母亲是个极温柔贤惠的女子,村里面的人向来都很喜欢她,在女工方面尤其喜欢她那一双能在绢上生花的巧手,她也乐得帮她们做些针线活,赚些钱供养两个孩子。
可是那凡间的道士龇牙咧嘴地冲他们撒香灰,鼓舞人们拆她们的家,火烧她们的房子,村里的人虽然没有照做,可是一瞬间对她们换了态度,避之不及,都怒声说她们是骗子,让她们滚出村子去。
应凡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走了,期待着能找到一个落脚点,一日傍晚雪下得极大,两个孩子也没有吃饭,女子挨家挨户地去讨粥,当她好不容易讨到一碗粥回来的时候,小孩子连饿带冻已经晕过去了。
烟罗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孩子的脸,跟胡来别无二致的一张脸,她哑然吃惊。
小应凡一边摇晃着昏迷的胡来,一边哭着质问他的母亲,“你不是说我是神仙的孩子吗?你不是说我爹是神仙吗?你骗我,我是妖,我们都是妖,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母亲一把抓住他,眼神中温柔丢失,厉声道:“你是仙,你生来便是仙,如果你是妖,我早就带着你们去了妖界,何苦在这凡间东多西藏。你记着,应凡,你就是神仙,即便胡来是妖,你也是他亲哥,你要保证,一生一世都不能丢下他,因为他是因为你才没办法待在妖界的。”
小应凡被他母亲的这一番话吓得噤了声,他母亲用微弱的法力将虚弱的胡来唤醒,将仅有的一碗粥分给他们两人,然后想着明天到哪里去。
就在漫天的雪地中走啊走,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草屋,又脏又小又乱,可是他们还是很开心,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不用再东多西藏了。
然而好景不长,先前村落里的人来了此处探亲,认出了他们一家,村里的人一听有妖,立马拿着各种刀棒,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各种辱骂声,不绝于耳。说什么他母亲不知检点,在凡间不要脸地勾引男人,生下他们这两个半人半妖的孽种,说他们包藏祸心,偷窃财物,总之所有的污名全都扣到他们身上。
应凡起初努力的辩解,“我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我们也没有偷东西!我阿娘很善良!”
人们大吼道:“就是你们做的!我们的东西也是你们偷得!”
应凡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大声吼道:“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他母亲紧紧把他们护在怀里,承受着各种谩骂和烂菜石子之类的击打,可是那些愤怒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膜。
“你们是妖,是妖就会害人!”
“我们一起把这房子烧了,将这些妖烧死在里面!”
“烧死她们,不能让她们出去害人!”
“妖一定会做坏事的!”
“烧死她们!”
然后便是熊熊的火光,漫天的冰雪也没能降低一丝一毫的仇恨,反而将每个人心中施虐和敌对的冷意升到极致,他母亲拼尽所有的法力将他们两个从大火中推了出去,然后在火中迅速枯萎。
那是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带着对凡间的失望,对丈夫负心的控诉,也带着对两个年幼孩子的最无私的母爱。
他们活了下来,但胡来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