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9年,即汉灵帝中平六年,六月,皇子刘辩即皇帝位,时年十四岁,史称少帝。
尊何皇后为太后,临朝执政。封九岁的皇弟刘协为渤海王。任命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一起辅政。
这是继窦武、陈蕃之后,又一个大将军与太傅共事,并和宦官明争暗斗的时代开始了。不过这次何进所处的形势比窦武好了不少,袁氏的庞大势力也非陈蕃可比。
何进手握重兵执掌朝政,内有太后、皇帝支持,外有四世三公的袁氏辅佐,对“十常侍”形成了绝对的优势。
何进明白上军校尉蹇硕是宦官们的主心骨,也是自己的眼中钉,决定先从蹇硕下手。
对何进的这一决定,曹操举双手赞成。从他十多年前棒杀蹇硕叔父以来,没少吃过这个傢伙的苦头,而且一直提心吊胆,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蹇硕也清楚自己与何进势不两立,也在暗中加紧活动。他与其他宦官头目密信往来,谋划除掉何进的行动方案。
不料被他倚为心腹的中常侍郭胜,眼见何进势力日益强大,见风使舵暗中投靠,成了何进的眼线。郭胜将这些信件直接送到了何进手中。
何进有了证据,于是名正言顺地命袁绍、曹操带兵入宫,以谋害大臣、意图谋反的罪名收捕蹇硕。蹇硕手里兵力太少,稍作抵抗便束手就擒,然后引颈就戮。
杀了蹇硕,宫中的警卫大权全部归于何进,宦官们差不多成了砧板上的肉,任凭何进宰割了。
袁绍立即向何进建议,顺势将宦官们一网打尽。
宦官们在朝廷中也是眼线密布,得到消息,立即去向何太后求情。
他们可怜兮兮地痛哭流涕说道:“想要谋害大将军的,只有蹇硕一人,奴才们冤枉啊!太后您老人家想想,当初您老人家进宫,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奴才们就对您百般照顾,忠心耿耿;现在您老人家贵为太后,大将军权倾天下,奴才们怎么会反而与大将军过不去呢?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糊涂啊!”
何太后女人家耳根子软,又想起当年入宫,张让、赵忠对自己确实多有照顾,才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于是答应保全他们。
何太后立即宣何进入宫,说了宦官们当年的好处,现在的忠心,不能让别人说我们何家恩将仇报。
何进想想也确实如此,内心动摇起来,出来对大家说道:“现在已经查明,谋害我的只有蹇硕一人,可以将他全家族灭,不必连累其余无辜者。”
袁绍一听急了,跑去找何进说道:“现在如果不斩草除根,这些宦官将来必成祸害。”
何进回答道:“已经决定了的事,本初就不必再说了。”
袁绍连连摇头叹息而退。
宦官们虽然暂时躲过一劫,心里依然惴惴不安。见何进一连几天没啥动静,他们又蠢蠢欲动起来。
这次他们寻找的外援,是灵帝的母亲董太后。
董太后知道灵帝本想让刘协继承帝位的,现在见何家兄妹权势熏天,不但立了刘辩为帝,而且杀了支持立刘协为帝的蹇硕,心里老大不平。
宦官们找上门来相互取暖,双方一拍即合。
有了宦官们的暗中支持与挑唆,加上她的兄弟董重时任骠骑将军,也算位高权重,董太后的胆气顿时壮了,经常与何太后在宫里吵架。
宦官们看着婆媳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表面上劝架,内心里暗自高兴。
董太后骂道:“你在老娘面前神气嚣张,不就仗着你哥哥的权势吗?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有什么可神气的?老娘叫骠骑将军砍断何进的狗头,易如反掌!”
何太后气得眼冒金星,眼泪汪汪,连夜召见何进,咬牙切齿地把事情说了。
第二天早朝,何进便指使心腹大臣上奏,说董太后不过是地方上的王妃,依照礼制没有资格在禁宫中居住,应该迁回河间老家去。
同时派兵包围骠骑将军府,收捕董重。董重自知难逃此劫,自杀身亡。董太后受到这一系列惊吓,卧病不起,不久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何进又将渤海王刘协改封为陈留王。陈留这个地方经过黄巾之乱,已经残破不堪了,比起富庶的渤海来差得太远。
何进明白一定是宦官们在董太后背后搞鬼,心里老大不高兴,再次召集大臣商议处理办法。
袁绍主张将大小宦官全部处死。他一直为窦武、陈蕃诛杀宦官失败的事感到惋惜,认为两人失败的原因就是缺少得力的助手。
现在同样是大将军和太傅共同辅政,但是有了自己这样的得力助手,做同样的事情,就没有了失败的可能。为了向世人证明这一点,他一直力劝何进诛杀全部宦官。
其实何进何尝没有类似的心思。他也想通过一举消灭宦官,向世人证明自己比窦武高明,至少比窦武厉害。
听了袁绍的竭力鼓动,加上对宦官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十分恼火,何进又心动了,准备再次进宫面见何太后,说服她批准对宦官采取行动。
宦官们消息灵通,早已提前一步做好了准备。董太后这个靠山倒下后,他们意识到任何外来的靠山都不可靠,最可靠的还是何家的人,于是将何进的母亲舞阳君和弟弟何苗锁定为新的靠山。
两人收下宦官们的金银财宝后非常高兴,觉得有了这班乖巧孝顺的奴才,一生都不愁没有金钱使用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钱财其实都是灵帝存放在宦官们家里,生前还没来得及使用的。
现在的大汉王朝其实就是何家的天下。然而当这个家庭召开会议决定国家大事时,执行者何进发现自己属于绝对少数。除了当家人何太后外,母亲和弟弟也都反对自己对宦官下手。
更何况何太后听了宦官们的“忠言”后,对何进有了一点点戒备心理,担心他的势力过度膨胀之后,将来有可能对儿子的皇位形成威胁,王莽就是前车之鉴。
基于这样的“深谋远虑”,何太后下定决心要保留宦官们,从而形成对何进的强力牵制。
宦官们再坏再擅权误国,总不会像王莽那样,废除皇帝自立吧?世上哪有宦官当皇帝的道理?
何进那颗习惯于早年每天杀猪卖肉的脑袋,哪里会考虑到这么深远的心思。
一向信奉“家和万事兴”的他,尽管自己手握生死予夺的大权,见家里没有一人赞同自己的意见,也就只好再次打消这种念头。
袁绍却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眼看自己唾手可得的不世功勋就要泡汤,岂肯善罢甘休。
他冥思苦想了三天两夜,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暗中召集地方强势诸侯,让他们带兵进京声称要为国除害诛杀宦官,太后胆小一定会被吓住了,自然就会同意让我们动手。
何进听了这条妙计,顿时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袁绍的脑袋瓜:“本初不愧是四世三公家族的青年才俊,有胆有识,足智多谋!有你相助,何进必成大事!”
然而其他官员得知这一妙计后,却并不看好,纷纷表示反对。
主簿许攸说道:“大将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想要诛杀宦官易如反掌,何必搞得这么复杂?如果外兵来到京城,到时候英雄聚会,各怀野心,稍有不慎授人以柄,后悔可就晚了。”
曹操更是说道:“宦官之祸,古今皆有。只要当政者不宠信他们,他们就只是一群奴才,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打算治他们的罪,派一个狱吏把他们抓起来就行了,何必小题大做召集外兵呢?一旦风声泄漏,宦官们必定狗急跳墙。如果这么搞,我预料必然会失败。”
何进听了非常恼火,责骂曹操说道:“孟德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要存心诅咒我么?”
曹操也不申辩,拱拱手退出大将军府,仰天叹息道:“袁本初啊袁大哥,你的脑子怎么这样糊涂,居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搞得天下大乱的,必定就是这个猪脑子的何进了!”
何进听不进任何劝阻,认定袁绍这条妙计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接下来决定召集哪些人进京的事,他关起门来只和袁绍商议,省得听见那些蠢人唠唠叨叨。
两人开了半天闭门会议,最后搞出来一个名单:并州牧董卓、东郡太守桥瑁、武猛都尉丁原等等。
其中何进最看重的是董卓。自从征召董卓到冀州讨伐黄巾军后,董卓就一直与何进来往不断,两人关系越套越近乎。
后来朝廷接受刘焉的建议,各州实行牧伯制,在何进的大力举荐下,董卓一举由并州刺史升为并州牧,从此雄霸西凉。
董卓将何进视作自己在朝廷的靠山,何进将董卓看成自己在地方上的亲信。如今到了用人之际,何进自然首先想到董卓。
董卓就任并州牧后,说话的分量更重了,曾经多次上书朝廷要求诛杀宦官,并为窦武、陈蕃平反昭雪。
这事儿朝野尽知,何太后也一定听说过。因此让董卓起兵赴京诛杀宦官,太后一定信以为真。
西凉铁骑天下闻名,羌胡、鲜卑闻风丧胆,一旦来京,太后必定被吓唬住。这样一来,诛杀宦官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何进越想越觉得完美,立即向各地派出使者,传达大将军的旨意。
前往西凉的使者还有一项额外任务,就是向董卓授意:起兵的同时上书朝廷,明确提出诛杀宦官的要求,吓唬吓唬太后,让她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董卓接到何进的书信,喜出望外,星夜起兵向洛阳进发。同时向朝廷以及全国各地州郡,发出了要求诛杀宦官的公开信,口气很冲:
中常侍张让等人,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内食。今臣辄鸣钟鼓如洛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何进收到董卓这篇讨伐宦官的檄文后如获至宝,连忙拿去给何太后看。何太后看了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不肯松口。
弟弟何苗也劝说何进道:“想想从前我们家多穷啊,后来妹妹进了宫,全家人都指望着她。可是她孤身一人在宫里多难啊,竞争那么激烈,幸亏张让他们无私帮助,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荣华富贵。做人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啊,我看让他们认个错,退休回家算了吧!”
一家人正在商议国家大事,半天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有人来报,说董卓一路急行军,非常神速,目前已经到达渑池。
何进一时犹豫不决,派人前去让董卓暂停进军,说让我想想再说。
没想到一向听话的董卓,这次却对他的命令不予理睬,继续前进到了夕阳亭,方才驻扎下来观望形势。
何进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深究:看来董卓诛杀宦官之心,比我还要急迫啊。不过也好,距离洛阳越近,对太后的压力越大。
随着董卓一步步逼近洛阳,眼看何进听不进任何劝阻,大将军府里很多名士都纷纷辞职回家了。
袁绍见何进又在犹豫,生怕何进改变主意,那样他不但无功,而且两面不是人了。他急忙跑去对何进说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将军还犹豫什么呢?稍有迟疑,你我就会成为第二个窦武、陈蕃!”
何进被他这么一刺激,又似乎打定主意了,马上开始准备行动。
他任命袁绍、袁术兄弟二人统率禁军,可以先斩后奏;任命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负责京城周围的治安和保卫。
何进同时命令董卓率军继续前进。董卓求之不得,立即率军急驰,来到平乐观,离洛阳近在咫尺了。
这一下宦官似乎被吓住了,找到何太后痛哭流涕主动认罪;何太后也被吓住了,下令将所有宦官解散回家,等候大将军何进的处置。宫里只留下宫女们侍候。
宦官们分布在各地的亲信爪牙,也纷纷向当地官府自首。由于人太多一时忙不过来,有的甚至自己走进监狱,主动开始服刑。
何进见此情形,心里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可恶的宦官们,终于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了吧?嘿嘿......
张让这类已经成了精的宦官,怎么会甘心失败。他们见这一招“以退为进”已经让何进放松了警惕,决定铤而走险殊死一搏,拼个你死我活。
张让的儿媳妇是何太后的妹妹,自然也是何进的妹妹,说起来两家还是亲戚呢。张让向儿媳妇跪下叩头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又得罪了大将军,只能退休回家了。只是侍候了太后、皇上一辈子,突然离开心里实在难受。如果能够入宫最后侍候太后、皇上一次,那就死也瞑目了!”
女人大都心软而且轻信,于是张让儿媳妇就去对何太后说了。何太后也被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的,况且宦官们一下子离开了,她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于是答应让宦官们立即回宫,站好最后一班岗。
张让暗中通知其他宦官,都在晚上重新回宫上班了,外人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派了一个心腹宫女,来到大将军府假传何太后旨意,宣何进入宫议事。
何进不虞有诈,像往常一样乘坐马车进宫。一路上,他听见街道里巷的孩子们,都在唱着一首童谣:
侯非侯,王非王,
千乘万骑走北邙......
何进听得莫名其妙。询问随从,他们也只知道是最近才传唱的童谣,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何进也没放在心上,到了皇宫门前下车,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往宫里走去。
到了嘉德殿内,张让、段珪率领几十名宦官突然窜了出来,将何进团团围住。何进大吃一惊,想要逃跑,哪里还有出路?
张让指着何进的鼻子,唾沫星子直喷到他脸上,厉声责骂道:“朝政腐败,民怨沸腾,也不光是我们的罪过!我们几次三番救你何家,才使你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你不思报答,反而再三相逼,我们也没有计较。你却得寸进尺,唆使外兵进京,要挟太后,要将我们全部族灭,良心何在?!”
何进无言以对,既使有话他也不想开口了。他明白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只是仰天发出一声长叹,然后闭目等死。
张让一招手,蹇硕的一个名叫渠穆的弟子,手持宝剑走上前来,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盯着何进白白净净的脖子。
小宦官宝剑一挥,大将军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