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跤摔下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他首先感觉到身下凉凉的，寒气直浸骨头，估计自己就是被这股寒气惊醒的。
曹操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想要挪开一下地方，这才感觉到肩上的箭伤更加疼痛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一条大腿也摔伤了，稍一动弹就痛得他龇牙咧嘴，看来刚才那一跤摔得不轻。
曹操几乎动弹不得，也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情况，只能忍痛不出声。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曹操吓了一大跳，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是敌是友，连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偷听。
一个低沉的声音抱怨说道：“他妈的，从二更天打到现在，都过了四更了，还没结束，害得老子东躲西藏。现在躲在这个破墓里，又冷又饿，也没有什么宝贝可寻。莫老弟，你看清楚了吗，这上面究竟是谁和谁在打仗？”
曹操听得明白，知道现在过了四更了，自己应该也是身处一处废旧的墓穴之中。
曹操对董卓说过自己相信世上有鬼，那不过是随口敷衍之词，其实他是不太相信世上有鬼的。因此即使现在身处墓穴之中，他也相信说话的是人而不是鬼。
另外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道：“一方是董卓的西凉军，应该是确凿无疑的；另一方按理应该是关东联军，但我刚才偷偷出去探头看了看，发现有个受伤的士兵扛着一面军旗，上面写着一个‘曹’字。这就不对了：关东联军的盟主是袁绍，怎么扛的不是‘袁’字旗？”
稍稍沉默了一下，低沉声音说道：“既然打的是‘曹’字旗，莫非是曹操的部队？我好像听人说过，就是因为那个曹操冒着生命危险，从洛阳带出来了皇帝小儿的诏书，这关东联军才能够组建起来的。”
尖细声音说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袁绍作为四世三公家族的继承人，他一声令下就组成了关东联军呢。”
低沉声音冷笑了一下：“说你小子读书少不懂大道理，你还不服气！袁家再牛，也不敢造皇帝的反吧？没有皇帝的诏书，名不正言不顺，谁会听他的？”
尖细声音嘿嘿尴笑两声：“听方大哥这么一说，这曹操好像也是一个很牛的角色。不知他比起袁绍来怎么样？”
低沉声音说道：“要说出身和名气，曹操肯定比袁绍差多了。但是迄今为止，我所知道的袁绍，干了两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曹操却干了两件半。目前来说，我觉得应该是曹操略胜一筹吧。”
曹操听得入了神，完全忘记了伤痛，以及自己身在何方。他兴奋地想：这世上居然有人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比袁绍厉害了？这倒是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儿。他急切地想知道，在这人眼里，自己究竟干了哪两件半轰轰烈烈的大事？
果然尖细声音接着问道：“袁绍干了哪两件大事？”
低沉声音回答道：“一件是诛灭宦官，另一件就是当上了关东联军的盟主。这两件大事加上他那袁氏子弟的名声，就已经足以让他妇孺皆知了，将来流芳千古也很有可能。”
“有道理。那曹操的两件半呢？”
“一件是当年棒杀蹇硕的叔父。你小子孤陋寡闻，这件事估计不知道。”
尖细声音得意地说道：“我知道，很早就听说过。本来已经有点不记得了，被你这么一提，我就突然想起来了。不过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个棒杀蹇硕叔父的曹操还在。”
低沉声音有些生气，音量也稍稍高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曹操那时不过二十出头，你以为他已经老死了？”
尖细声音似乎咂了一下舌头：“我的天，这么年轻？那真是人们常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低沉声音接着说道：“第二件，就是他从洛阳带出来皇帝诏书，组成了关东联军。还有半件呢，就是今晚这场战争了。你刚才说看见了‘曹’字旗，但是我们还不能肯定是不是曹操的部队，所以只能暂时算半件了。”
尖细声音笑道：“方大哥，我看这半件就不要算进去了吧！”
“为啥？”
“因为根据我刚才的暗中观察，扛‘曹’字旗的一方，好像已经败得一塌糊涂了。”
低沉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说的是敢不敢打这一仗，而不是打败了还是打胜了。很多时候，我们不能以成败论英雄，至少不能以暂时的成败论英雄。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失败不等于最后失败，一次胜利也不等于最后的胜利，你说是吧？”
“是是是。”
“那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争夺天下，足足打了五年。一开始刘邦也是败得一塌糊涂，甚至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可是凭借最后垓下一战的胜利，就建立起了大汉四百多年的江山。要是刘邦一开始就害怕和项羽打仗，失败倒是避免了，可是那样一来，可能我们现在都是霸王后代的臣民了！”
“是这么一个道理，方大哥你说得太好了。”
曹操在暗中听着，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惭愧：自己刚才受伤之后，也曾一度感到绝望，甚至不想活了。
自己平时也读了不少书，对高祖刘邦的事迹应该比这个人还要清楚得多，可自己怎么就没有学到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呢？
一个人想要有所成就，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光是做白日梦肯定不行，必须付诸行动；但是行动中一遇到困难和挫折，就悲观绝望肯定也不行，还必须要有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孟子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曹操在心里还没有将圣人的名言默诵完，那个声音低沉的人又说了起来：“说实在的，曹操这两件半大事，都没有袁绍那两件的知名度高。棒杀事件除了洛阳周边的士民，外地人知道的很少；第二件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我猜想董卓直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至于今晚这一战，要不是咱们赶上看到了，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从表面上看，远不如袁绍那样轰轰烈烈。但是我觉得，这三件事恰好体现了曹操的性格和为人。”
“方大哥，那你详细分析分析。”声音尖细的人似乎听得很感兴趣，也有可能是因为躲在墓穴里实在太无聊。
“初出茅庐就不怕得罪权贵，说明曹操有血性、有胆识、有正义感，同时也有强烈的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董卓阴险狡诈而又冷酷无情，曹操却能游刃有余地骗取董卓的信任，最后得到诏书逃出洛阳，说明他随机应变、机警过人。”
“盟主袁绍都不敢露面，他却敢独自追击强大的西凉铁骑，说明他不仅对朝廷一片忠诚，同时具备当机立断、敢于行动、敢于冒险的性格，和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
尖细声音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曹操似乎比袁绍还要厉害一些？”
低沉声音苦笑一声，说道：“他们到底谁更厉害，和咱们都没有关系，这不过是咱们闲着无聊，在这里瞎扯。说完闲话，咱们还得去捡一点人家丢弃的宝贝，想办法养活老婆孩子，才是咱们的正经事。”
尖细声音说道：“对啊，除了自己的一日三餐，其他的都是浮云。等一下，让我再来听一听上面的动静。”
接下来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尖细声音说道：“方圆一里之内，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声了。现在快五更天了，咱们再不行动就天亮了。方大哥，咱们行动吧。”
曹操心想：这人听一听就知道方圆一里之内的动静，还真有些本事。幸亏自己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等等！”低沉声音说道，“一日三餐固然重要，但是性命比它们更重要。现在那些士兵都杀红了眼，咱们还是小心为妙。你再出去看看动静再说。”
尖细声音答应一声，随着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和脚步声，显然有人离开了。片刻之后，那人再次进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一些：“都不见人影儿了。咱们走吧，方大哥。”
又是一阵响动传来，两人似乎正在离开这里。曹操心里急了：摔进了这个一团漆黑的鬼地方，自己又几乎动弹不得，要是自己的人全部战死了怎么办？
就算还有人，他们不愿寻找、不敢寻找或者寻找不到自己怎么办？或者自己被西凉军发现了怎么办？
听两人刚才谈话的内容，似乎对自己还颇有好感，看来寻求他们的帮助，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毕竟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到这里，曹操摸了一下腰里，幸好那把贴身带着的七星宝刀还在。他暗中用左手握住刀柄，然后故意发出一声呻吟。
果然不出所料，那两人的脚步声消失了，尖细声音喝道：“什么人？！”
曹操不回答，只是又轻微呻吟了一声。那个低沉声音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刚才进来时也太大意了，居然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人。”
尖细声音也小声说道：“没关系，听声音似乎是个受伤的士兵，应该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别管他，咱们走。”
脚步声再次响起。曹操急忙又发出一声呻吟，同时喃喃说道：“想不到我曹操，今天死在这里了，哎哟——”
脚步声再次消失了，低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他说什么？说自己是——曹操？”
“凭我这靠它吃饭的耳朵，应该没听错。”
短暂的沉默之后，黑暗中响起了火石碰撞的声音，一团微弱的光亮出现了。但在久困黑暗中的曹操看来，这团光亮异常耀眼。
两人手举一根点燃了的松枝，走到了距离曹操三尺远的地方。曹操眯缝着眼睛打量，隐约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人和一个又瘦又小的人。
高大的那人一张黑脸，瘦小的那人脸色苍白，两人凑在一起，很像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让曹操感到意外的是，他发现两人随身背着包袱，手里还拿着铁镐、铁铲之类的武器。曹操不禁心里有些紧张，左手将七星宝刀抓得更紧了。
那个高大的人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曹操咬了咬牙，然后语气平静地回答道：“我是关东盟军中的的奋武将军曹操。得知奸贼董卓劫持天子逃往长安，率军追击，不料在此中了敌人的埋伏，身负重伤从马上摔了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现在刚刚苏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身在这里。请问两位壮士尊姓大名？”
那个高大强壮者拱手说道：“原来是曹将军啊，失敬失敬！小民姓方名勇，这位姓莫名褀，我们兄弟二人都是附近村民。由于战乱频仍，地里几乎没有收成，无奈以盗墓为生。”
“哦！”曹操心想，原来是两个盗墓贼，难怪会鬼鬼崇崇地躲在这样的地方。见他二人相貌虽然有些丑恶，言行举止却对自己相当客气，当即将左手悄悄从刀柄上挪开，微笑问道，“那你们今晚可有收获？”
“别提了，”莫褀愁眉苦脸地说道，“我们人手少，胆量又小，平时只能偷偷掘些无主的小墓，没有什么收入，一家老小糊口都很困难。近来听说董卓派人大肆开挖大墓，里面金银财宝无数。我们本想趁他们离开后，去里面捡一些他们漏掉的小东西，不料却碰上你们打仗，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曹操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干这一行多久了？”
方勇回答道：“断断续续地也有七八年了。”
“手艺如何？”
方勇一听，脸上不禁流露出骄傲的神色：“不是吹的，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我方勇打不开的墓，也没有莫褀兄弟拿不出来的东西！”
洛阳方圆百里之内，帝王将相的坟墓众多，盗窃的难度也最高。方勇说这个话，就和说全天下的坟墓都不在话下一样，算是吹了一个大牛。
曹操眼珠一转说道：“很好，正好我有一桩大买卖，不知位可有兴趣去做？这笔买卖成功之后，你们今生都不愁荣华富贵了。”
两人听了大喜，“扑通”一声跪拜在地：“今日得遇曹将军，真是老天有眼，我们兄弟三生有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