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个明媚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枫树的剪影碎撒在草坪上,照映出一片绿油油的花海。清晨刚下过雨,草尖遗留的露珠发出细微的光彩,彩色蝴蝶在花丛中采蜜。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穿着兜身牛仔裤上,胶鞋沾满泥浆,正挥着一个竹网捉蝴蝶。可他动作太慢了,慢到蝴蝶都不把他当威胁。男孩正要失去兴致,忽然一扭头,眼睛顿时亮了,那是一个美丽女人在阳光下慈祥的影子。
男孩跑过去抱住她,撒娇地唤道:“妈妈。”
陈曦轻轻摸着他的头,抹掉他脸上的泥,蹲下身体温柔的说:“鹿鹿,想我了吗,你又长高了不少。”
“是的,爸爸说我又长高五厘米,只用了一天哦!”鹿鹿牵着陈曦的手,带她穿过绿草地,又翻过一座低矮的山坡,来到一座粉红色的蘑菇屋前。“爸爸说你一来就让我带你见他,他好像很着急。你们大人可真奇怪。”
鹿鹿扛起竹网蹦跳着向山下跑远,陈曦望着蘑菇屋旁的草坪上坐在秋千上看书的男人。西泽沐浴在阳光下,晶莹白透的皮肤美得像一幅画,他视线从书移开,抬头看见陈曦,放出一个温和的,世间最美丽的笑容。
秋千停了下来,陈曦在他搀扶下缓缓坐上秋千。每一次升高下落带来的失重无比真实,风也是真的。陈曦任凭头发在空中飘散,她现在唯一要做以及能做的,就是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感受他胸膛浓郁和真实的炙热。
“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只是你的臆想。”西泽搂着她的肩,亲吻她的额头。薄薄唇齿间的清凉,平息了陈曦内心的焦虑。
“我知道。”陈曦翻身两腿骑在西泽身上,轻吻他的唇。西泽拉住秋千绳,微笑着,热情回应着她贪婪的欲望。“这正是我喜欢的,西泽,你一定和我感同身受,我们从开始第一次见面,到谈恋爱,结婚,度蜜月,我们有了儿子。鹿鹿,你看他多可爱,他是我的一切,也是我们美好的见证。这是一段甜蜜的过程,它不是回忆,它正在发生,你不能忽略它。”
陈曦亲吻着西泽的脸颊,在西泽身边,她总是丢掉所谓的脸面和羞耻感,取而代之的是焦躁的心火和不容侵犯的占有欲。在外界,他不属于她,在这里,他只属于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正由她缔造。
西泽回拒着陈曦的吻,告诉她:“就如你说的,这里的一切不容忽视。你张开手掌,能感受到什么。是时间。这里时间的流速是加快的。我们认识用了一个小时,抬恋爱用了一个小时,结婚用了十分钟,蜜月期很长,大概一天,原因是你太缠人了。然后到了生孩子,你是个胆小鬼,省略跳过女人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眼睛一合一张的间隙,鹿鹿就降生在你怀里。然后鹿鹿的生长,你很爱他,期望见他长大的样子,所有再一次调快时间,鹿鹿出生后十分钟就学会说话,个头也以每天五厘米的速度长高,他很快就上学了。陈曦,我亲爱的妻子,你如果再不控制一下好奇心,鹿鹿明天可能就要上大学,你会变成奶奶。”
“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是……尽情享受这里的时间,它毕竟是我能控制的。”陈曦离开了他的怀抱,眼神逐渐黯淡:“原谅我。我这辈子是都在被“命”驱赶,像一头蒙眼的驴,亦步亦趋,左右逢源。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拥有完整的尊严。看看我打造的世界,多美啊,有花草,有山水。虽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如果你觉得孤单,我们就创造一群邻居。如果你觉得我自私,请一定要告诉我。”
“不,我怎么会怪你。亲爱的,我就是你创造出来的,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西泽抱着陈曦下了秋千,一直走到河边,他捡起一颗石子,斜向河里抛出。石子在河面连续轻点,溅起水花,将野天鹅赶飞。“亲爱的,这个世界并非你构造的,人类目前进化的阶段还无法对大脑精确控制,更不可能随心创作。你看到的具象化的物体,只是借助别人搭建的梯子,构建出梦中的幻觉。当梦醒时,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包括我。”
陈曦猛地抬头,平静的湖面炸起波纹,水里的鱼猛撞石头,天上的鸟折翼跌落,而四周景物变得虚幻,乃至黑暗。当天空升起点点繁星,宇宙吞灭了陈曦的世界。
无垠的太空中,重力完全消失,陈曦手臂变得轻巧无比,肌肉拉伸产生每一牛顿的力都能产生巨大的作用,人体脆弱的骨骼和韧带经不起折腾。西泽从后面飘荡过来,轻轻抱住她,锁死她的活动空间。
方向,到处是方向。横着,竖着,或者斜的,头发在上下左右无序分叉。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大脑产生排异引起严重的生理不适。陈曦头痛欲裂,就在这时,耳边响起西泽幽灵般的声音。
“向前看,看远处,看你目力能及之地。”
陈曦视线向外投放,以手为参考,右手边是一颗土黄色的星球。不,应该只是那颗星球的阴影的一个小角。即便有几亿公里的距离和近乎平角的视线夹角,眼睛依旧装不下它。那颗土黄色的星球表面上有许多巨型气旋,气旋中心则是深不见底的空洞。星球表面不断溢出气体尘埃,尘埃并没有向宇宙扩散,而是固定星球的一个固定的圆圈区域轨道带。如果初中地理知识没忘本,陈曦想,那应该是木星。
周围还有很多行星,陈曦注意到一颗孤独的蔚蓝星球,这次她确信无疑,那是地球。
西泽游到她面前,指着地球说:“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不同的是,你会把那颗球叫做家,而我不会。在这里你看它,就能体会我的感受。”
陈曦用力摇头,“我……不理解。”
“对不起,碍于盟约,我们彼此能交流的极为有限。可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身上有造物主的烙印。那东西对我来说,是不可触碰的禁忌。所以我是来告别的。”
陈曦拽住西泽的胳膊,哭求:“你要离开我。”
“不,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我是你创造的臆想,谁也夺不走。但是陈曦,你不会傻到以为这是真的?”西泽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脸,伸出修长的指头,划过陈曦的脸,“人类,极具古老和简陋的种群,最容易操纵的思想,你大可以用阴谋论来看待我,但这些都是假的。”
“目的呢?”
“奉承,讨好,谄媚,向造物主。但你失控了,我决定抛弃你。”
陈曦热泪夺眶而出,她苦心经营的梦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那些经历是真实的,她在此培养的人格是真的,她投入的感情胜于现实世界千倍万倍。而这场虚幻浮梦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他。而这个男人,亲手将编织的美好撕成碎粉。陈曦仰着脖子,不想让眼泪流淌的这么通顺,至少也要负隅抵抗。
忽然,一颗鲜血般暗红的星球闯入陈曦的视野。它一直藏在头顶的黑暗中,不发出亮光,没有向外飞散的波粒子,只是静静停在那里,像座空坟。
“那颗星,和别的不一样,它叫什么?”陈曦问。
西泽随她抬头,望着那颗暗红色的星球,沉静的说:眼睛。
忽然,一阵呼啸心狂风骤降,吹灭所有星辰,一只巨大的黑鸟凭空出现,两只如钢锥的利爪勾住陈曦肩膀,将她向外拉。
晃。
窗户传来强烈的白光,陈曦用被子捂住头,急迫想要回到梦里和西泽重逢。但无论怎么努力,她脑子一片混乱,没有任何头绪。
外面正在下雪,陈曦拨开窗户,吸口冷空气,伸手接着雪花。这里的雪花片很大,手掌装不了很多,冰凉的感觉让她舒服很多。陈曦欣赏着小镇被厚雪覆盖的冬景,突然眼神向一处骤凝,只见一只紫羽乌鸦立在枝杈上,正用幽蓝的眼珠子瞪她。
陈曦想起将她扯出梦境的那只黑鸟,虽然已经记不清了,但大概就是这只乌鸦。乌鸦在镇上很常见,被当地人传统认为是神明之鸟,赐食之兽。若论别家,乌鸦在窗前过夜倒也不足为奇,可陈曦遇见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每隔几天,这只紫羽就准时出现在窗前树上,像摄像头窥探卧室,看她起床,开窗,然后投来“乌鸦的凝视”。
那只紫羽乌鸦爪子挠着枝杈,向后退几步,没有离去的意思。
陈曦拉上窗帘,她可不想让流氓鸟看自己换衣服,即便它只是鸟,但那幽怨的眼神分明是没得偷窥的不甘。陈曦哼了一声,拉出皮箱,穿上陈思宇挑的战地毛靴,这东西虽不好看,但永远是保暖的第一选择。
今天是星期三,按照往常西泽会待在办公室里,接着便消失一个月。这是最后的机会,陈曦有太多疑惑要找他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