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
我故意慢吞吞,等张树伟先走后,我和阿花才一起走。
他不恨我吗?
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我想起来仍如鲠在喉。
我和阿花一起走出KTV,然后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分开,我继续往东走,她往南走。
街上有人在放花炮,我停下来观看,不过因为天还没黑,喷出来的烟花显得不够炫丽。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张树伟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他一眼,心虚地把棉衣帽子往头上一套。
他的想法真极端。
“喜欢的反面一定是讨厌吗?”
“不然呢?是什么?”
“笨蛋!”我解释不清楚。
他跟在我身后一直走到了街道的尽头,要拐弯了。
“好久没送你回家了。”
“不用送了。”
“我们走河堤上吧!”
他超过我,往河堤上走去,我真的不用他送。
河堤上的风轻轻柔柔的,但带着刺骨的寒意,夕阳下的我们变成了金色。
“听说你期末考试进了前二十名。”
“其实我很聪明,对不对?”说完,张树伟忍不住笑了。
我笑不出来,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那件事,对不起。”
“什么?”他愣一下,“不关你的事。”
“以后你别犯傻了。”
“那不是犯傻,是勇气。”他的嘴角上扬,眼睛弯成一条曲线。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那就是犯傻。
我们没再说话,在河堤上慢慢前行,到了分叉路口,张树伟站在河堤上目送我走下河堤。
“薛小米!”
“怎么了?”
“晚上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七点钟,我在这里等你。”
回到家里,我看下挂钟上的时间,离七点钟还有一个多小时。
外婆在厨房里做晚餐,我跑去问她下午家里有没有来客人,她说没有。
“外公呢?”
“在地下室,叫他上来吃饭。”
“好。”
我打开地下室的铁门,灯亮着,我走台阶下去,看见外公坐在窗户下的书桌旁在写毛笔字,他的字写得很有气势,以前过年时,周围邻居都来找他写春联,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找他写了,贴的春联都是从街上的书店里买来的。
“外公,要吃晚餐喽!”
“嗯,你回来了。”
“是,刚好赶上晚餐。”
“写完这张就上去。”
我站在旁边看他写完那张纸,只剩下最后一个字。
他握着蘸满墨汁的毛笔,稳稳地在纸上辗转几下,留下一个漂亮的凡字。
“我要是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就好了。”我羡慕地对外公说。
小时候,薛玉让我练习毛笔字,我总是敷衍了事。
“你妈妈小时候常练习毛笔字,她写得还不错。”
“我妈的字很秀气,没有您写的这么有气势。”
“字如其人,你妈妈本来就是一个很秀气的人。”
“要是再强势一点就更好了,对吗?”
“是啊!性格决定命运。”
我挽着外公的手臂上楼吃晚餐。
薛玉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仔细回想着,结果令我沮丧,她善良坚强,懂得隐忍,这样的性格为什么偏偏命运坎坷?那位远亲说得对,如果没有我,她的命运应该不同吧?
她执意要生下我的勇气不就是犯傻?
吃完饭,外婆去邻居张婶家串门,外公在家看电视,我陪他看了一小会儿电视,七点钟到了。
我来到河堤上,张树伟已经在约定的地点,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我们放花炮吧!它叫汪汪队,你一定会喜欢。”他从塑料袋里拿出花炮和打火机,花炮上面印着三只可爱的小狗图案,我想起失踪的阿黄。
接着又想起阿皮,他还在英国,没有回来。
张树伟用打火机点燃了放在地上的“汪汪队”,一束细细的白色烟花喷射出来,接着慢慢变粗变成彩色的,灯花越喷越高,我们惊叹着,看着在冰冷的空气中绚烂夺目的烟花,它很快又变细变小,最后只剩缕缕清烟。
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曾亲眼看见薛玉化成缕缕轻烟。
“好玩吗?”
“挺好的。”
“作为回报,请你告诉我,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张树伟真狡猾。
“无可奉告。”我缩了缩脖子。
“这对我很重要,求你快告诉我。”
“我没想好。”我撒谎了。
“那你想好以后再告诉我,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吧!
河堤上很冷,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要回去了。”
“我棉衣借你穿。”他拉开棉衣的拉链。
“不用。你也早点回去。”说完,我径直朝河堤下走去,他站在原地目送我。
高考前那段日子,我和张树伟几乎没有碰过面,但他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保持联系,偶尔我会从我的课桌里拿到一盒牛奶,或者一包饼干,也有可能是一袋辣条。
高考结束以后,我在家睡了一天一夜,然后精神抖擞地帮外婆打理菜园,采摘新鲜的蔬菜去菜场售卖。
“考得好吗?”外婆问我。
“感觉不错。”
“心情很复杂啊!你要离开我们了。”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等我一放假就回来。”
“学业比我们重要。”
“当然是你和外公最重要。”
“你妈真是没福气。”
“她也会看到的。”
外婆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的眼睛起了雾。
我的高考,考出了出乎意料的好成绩,我报考了省城最好的一所大学,选择了工业设计专业。
薛玉会满意吗?
张树伟报考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他后来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老师。
毕业聚餐的时候,我特意把他喜欢的那个小房子带去送给他。
“谢谢你。”他很高兴收到这份礼物。
“你一定会成为最受女生欢迎的男老师。”
“要是最受你欢迎就好了。”他小心将礼物收好。
我觉得自己很卑鄙,送这份礼物给张树伟明明是因为那件事,我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不久之后,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份特别的毕业礼物。
是一个很酷的城堡拼装模型。
来自还在英国念书的阿皮。
里面有一封信。
薛小米同学:听说你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恭喜你!这份礼物我一到英国就买了,哈哈!终于有机会送出去了。祝你前程似锦!阿皮敬上。
这么老土的信,也只有阿皮才写得出来。
我没有给他回信,因为有太多话想讲,至少要写一本书呢!
我很开心他没有忘记我。
他去英国念书以后,像消失了一样,网上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他的一位资深粉丝说他出国前就说过,他会安心念完大学,不会再抛头露面,他的社交帐号最后一条发布内容的时间还停留在他去英国念书前,很多粉丝在这条内容下面留言给他,大多是希望他能尽快重回舞台继续表演舞蹈。
阿皮奶奶说阿皮过得非常忙碌,打电话回来的时候说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他说毕业以后才会回国。
到那时,我们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那个暑假,我哪里也没去,就躲在家里认真拼装阿皮送我的那个城堡模型。
拼装成功那一刻,我好想与阿皮分享,于是拍了照片通过电子邮件传给他。
他很懂我,不愧是我一百年的朋友。
我:城堡好酷,可不可以帮我多买几个?
他回复我:很贵呢!
我回复他:那我先欠着,以后还你。
他回复:成交。
上大学后的第十天,我收到了阿皮从英国寄来的第二个城堡拼装模型,比之前送我的那个更酷更大一些,我兴高采烈地带着它回到我和薛玉的家。
我和薛玉的家,不再出租了,我一个人认真打扫,尽量保持着我们一起住时的样子。
我一个人搬进去住,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关于薛玉的回忆,就好像她并没有离开我。
收拾完房间,我去附近的花店买玫瑰花。
“需要什么颜色的呢?”花店老板娘问我。
其实我以前没有问过薛玉,她到底喜欢哪种颜色的玫瑰花。
“每种颜色来两枝。”
我把玫瑰花束插在一个大玻璃瓶子里,放在阳台的圆桌上。
“喜欢吗?”我问薛玉。
她没有回答我,但我想她一定喜欢。
“我是大学生啦!你觉得如何?”我伸手擦擦墓碑上的照片,照片是薛玉怀孕的时候拍的,很年轻,很幸福的样子。
我觉得这张照片很有意义,因为那时我在她肚子里,所以选了这张。
薛玉微笑着,没有说话。
“你好傻,你那么漂亮,喜欢你的男生肯定很多啊!你干嘛要生下我,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眼泪从我眼中流出来,我还能为薛玉做什么呢?这是我心中最大的痛苦。
多么遗憾啊!原来什么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