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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弹劾

易晓生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眼泪婆娑,声音沙哑,“方才,小厮慌张跑来告诉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们也如我一般两眼昏花将人看错……”

见到此情此景的裴宋亦是心酸至极,默默守到门口等待,一行苦泪随着秋风悄悄滑落,滑进衣衫后,不见踪影,屋内两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声和啜泣声相互交杂,令裴宋感动不已……

易知安从易晓生的书房出来前将几颗药丸放在木质桌子上,并嘱咐易晓生一定要记得吃,直到得到易晓生确切的答复后方才离开,裴宋见易知安出来忙上前询问道:“可有与将军说出原尾?”

“嗯”易知安若有所思,半响,说道:“该去看阿娘了”

一路上,裴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还未走到沐浅欢门前,就已经听见她在里面断断续续哭喊着:“当真是我的安儿回来了?他人在哪儿?他怎么还不来,咳咳……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咳咳……”

屋内的丫鬟阻拦道:“夫人,您身子还未好,太医说不能起身,小心着凉,王爷一定会来见您的!您再等等”

“是的夫人,之前您大闹皇宫,皇后说,看在您是友国公主的情面上不与您计较,让您顾着些东起的颜面,好生养病”一个小侍女声音有些怯弱,就连头也不敢抬起。

沐浅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声泪俱下:“你们不懂!你们没有孩子,你们无法体会一个做母亲的心,为了我的安儿,哪怕我是东起的公主又如何,东起颜面干我何事?天朝又能耐我何?我只是想要我的安儿能平安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就知足了,这又有什么错?!”

易知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和易居白……

他再也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昔日尊贵无比的东起公主,天朝柱国将军的夫人,翼王的母亲,原本一脸精致的五官,总会在唇上配上一抹俏丽的朱红,虽已年至四十有过,却仍旧风韵犹存,然此刻的她却消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得吓人,两颊深深凹陷,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在此时仿佛成了两个黑洞。

从易知安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沐浅欢的眼泪如决堤一般,她双手颤抖着,悬在半空中,想要抱着易知安,却又够不着,嘴里不停念叨:“安儿!我的安儿!”

易知安泣不成声,直直地跪了下来,用膝盖一步一步朝着沐浅欢的床前挪去,挪一步,说一句:“阿娘!孩儿不孝!”

到了沐浅欢床前,沐浅欢一把抱住了易知安,号啕大哭,心中多日的郁结,思念,不安,在这一刻终于释放,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易知安一只手在沐浅欢背上轻轻的安抚着,嘴里不停重复着:“阿娘不哭,安儿回来了”

裴宋见到此情此景亦是悲喜交加,使了个眼色让侍女们都下去。

良久,沐浅欢的情绪经历跌宕起伏后终于平静下来……

易知安将桃夭给的药丸喂给了沐浅欢几颗,又喂了颗安神药,沐浅欢睡之前紧紧攥着易知安的袖子,嘴里呢喃着:“回来了,就不能再消失了”

易知安心口泛着酸,眼眶里晶莹的东西打着转,终是没有落下,他无奈笑了笑,半倚着床边坐着,声音轻微,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跟沐浅欢说:“那天,我差点以为我活不了了。”

半响,沐浅欢在安神药的作用下进入深度睡眠,易知安悄悄走出了房间,一出来,便再也忍不住,眼睛里某处的阀门被打开,泪如潮水般涌出,却又不敢出声。

裴宋看着心里亦是酸楚难耐,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伸出一只手搭上易知安一边的肩膀,轻轻按了按,目光真炙,仿佛在说:没事。

易知安看向裴宋,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无畏的坚定!不管多大的事,不管那人是谁,不管后果多严重,他总是这样,一如既往地让人舒心,好像,事情只要交给他就没事了,但他却总是忘了,他也不过是比易知安大了两岁而已。

“再等七日”易知安说道。

“七日?什么七日?”裴宋一脸疑惑。

易知安盯着院里的那棵参天的梧桐并没有说话,目光如炬,眼神里朴素的光芒中闪过一丝阴冷。

深秋的院子是美丽的,萧瑟,肃雅的气息将整个挺院包围着,梧桐树的叶子闪着金色的光芒,飘然落地,秋风走过的房顶,每一片青瓦都被撩得吹起了口哨,看着这些落叶,易知安又想起了蓬莱岛的日子。

……

七日后

“王爷,世子醒了”裴宋风尘仆仆地走来。

易知安终日焦虑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太好了!她果真没骗我,说七日就是七日”

“谁?谁说的七日?我记得不是你说七日吗?”裴宋听得一头雾水,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着易知安。

易知安脸上那抹笑意被放大,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记得去通知将军和夫人!”然后步履匆忙的往易居白房间走去。

“小易,感觉如何了”易知安进门便喊,脸上的喜悦遮掩不住。

“大哥”易居白因躺了许久,有些虚弱地起身,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易知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不着急,小易,你只是许久未进食,有些虚弱罢了,我已命人炖了上好的参汤,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易知安安慰道。

“大哥……”易居白有些疑惑地看着易知安问道:“大哥那日不是?”

易知安看着易居白,微露笑意应到:“嗯?不是什么?”

易居白斟酌片刻后说道:“大哥那日不是被那些歹人打断了双腿吗?今日一见,为何如同没有受过伤一样?”

易知安一听,喜笑颜开说道:“因为呀,我遇到了个神仙,你这毒也是用她的药解的”

“真的吗?是何许人也,大哥可否说与我听听”易居白好奇不已。

“不急,以后慢慢说与你听,眼下重要的是该教训教训那些人了”易知安语气冷淡道。

“大哥知道是谁?”易居白问道

易知安没有说话,脸上浮出一丝别有深意的微笑。

裴宋又一次匆匆忙忙赶来,附在易知安耳边悄声说了什么,易知安便跟着他来到屋外。

“当真?她当真拿到那令牌了?”易知安问道。

“消息确切!暮烟儿飞鸽传来消息,已经拿到太子的令牌了”裴宋回道。

易知安微眯着双眼,渗透着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危险,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嘴角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裴宋微微有些惊讶,他与易知安从小一同长大,易知安的良善是到了骨子里的,小时候被人推到了水池里也不吭声,就算回去后被将军责罚,也不报复。

而这一次,应是触了易知安的底线了,好好的易府,差点家破人亡,分崩离析,这是易知安最不愿看到的。

他记得易知安从将军书房出来那天跟他说,这辈子不会再忍了,既然忍,护不了自己想护的人,那便不必再忍着了。

那时,裴宋就觉得,易知安变了。

大殿内。

“诸位,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朝天子乐长庆身着一身绣有双龙盘旋的袍服,正襟危坐开口道。

“启禀陛下,微臣有本!”一位身穿闷青色朝服,蓄着一把花白的胡须,头戴一顶乌纱帽的头等言官跪地启奏。

“苏青,你又有何事?速速讲来”乐长庆略有不悦,单手扶额,微闭着眼,这几月以来,苏青携众臣弹劾易知安父子不下十次,都是朝之重臣,这让乐长庆头疼不已。

“陛下,翼王貌似已有几月之久未来上朝,就连那柱国将军也已有几月未来上朝……”眼神恳切,衷肠外泄,见天子并未反驳,便继续说道:“翼王自封王以来便以本王自称,殊不知从古至今唯有天家子孙获得封地番号后才有资格自称为王,此为一罪,封王的是易知安,可那柱国将军却如翼王一般胡来,虽是父子,却也不能乱了分寸,不仅没有因此加以管教,反倒随那翼王一起不来早朝,这是藐视我朝天威,此为二罪!如此藐视我朝纲纪,就算天子仁慈姑息,天朝的百姓和这些王公大臣又如何姑息?还请天子早做定夺。”

听他奏完后,乐长庆终于睁开了眼,深邃的眼睛里渗透着阴冷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他盯着苏青静静看了数秒,半响后说道:“翼王自称为王是本天子给予的权利,这权利唯有他可用,且,柱国和翼王近几月身体欠佳,告假多时,苏爱卿不知吗?”

“这……启禀天子,臣知,只是臣不知他父子二人身体欠佳多时,这到底是借口还是无稽之谈,臣不敢忘论”苏青依旧不依不饶。

乐长庆此刻已经忍到了极限,声音严肃至极:“照你这样说,不论是借口还是无稽之谈,本天子都是在包庇他二人了?那是否本天子也一并不准姑息?”

苏青见状,知道事态严重,立马五体投地跪喊道:“微臣万万不敢,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其他言官朝臣亦跪地附和着。

乐长庆怒目而视,看着这些王公大臣,心中怒火中烧,需要保家卫国时一个个皆如缩头乌龟,第一时间举荐易晓生父子出征,如今没有战乱,又觉得他们皆为武将粗人,登不上大雅之堂,活着碍眼。

乐长庆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半仰着头,闭上了眼,一滴浅细晶莹的泪水悄然滑进了两鬓。半响,一声不吭离开了朝堂,随侍的太监,高喊一声“退朝!”后,紧随天子一同离开。

朝生殿内,乐长庆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每十本中便有一本是弹劾易晓生父子的,气急败坏的一把将所有奏章都推到地上,吓得守门的太监纷纷下跪。

沉思良久,他拉开了木质案桌下一个小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香囊样的小袋子,从蓝色香囊袋里面拿出了那个让他珍藏多年的东西。

一个上面绣着“生”字的红色平安符,他看着这平安符,指腹细细摩挲着,小心翼翼地,生怕把它弄坏,看着这平安符,乐长庆的眼神忧伤至极。

他永远也忘不了,一出生便是在冷宫的他,八岁那年因玩心所致,偷摸着从狗洞里跑出了冷宫的事。

皇宫之大是他始料不及的,从早上到晚上,他都找不到回去的那条路,直到夜幕降临,走了太多路的他饿极了,疯了般的与宫中妃子养的狗抢食吃,怕被发现,又拼命的跑,跑着跑着,突然发现身边的地方越来越陌生,他开始害怕,他知道,娘在冷宫是出不来的,宫中无人知他,亦无人找他,年幼的心灵最终承受不住来自黑夜的恐惧,无助和害怕将最后那根弦震断,靠在一块不知名的石头后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嘿!你是哪个宫里的小阿哥,你怎么了?”

一位面相清秀,身形纤长瘦弱,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深蓝窄袖长大褂,与乐长庆年纪相仿的小少年打着一盏灯笼走来。

黑夜中,灯笼昏黄的光晕将那小少年秀气的脸庞映得格外通透,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乐长庆,用着略带稚嫩的语气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的”

看着乐长庆手上拿着一小半脏兮兮的馒头,叹了一口气拿出自己偷藏了一天的两个白净的馒头给乐长庆,说:“这是干净的,给你吃”,然后将乐长庆手上的脏馒头丢到了一旁。

那时眼睛哭肿的乐长庆只觉得这位小哥哥是天生派来的小神仙,看着他就觉得特别亲切特别安全,于是毫无芥蒂一口气吃光了那两个白净的馒头。

回不去冷宫的乐长庆,那一晚便被那小少年偷偷收留了,那时乐长庆才知道,他误闯的地方是宫中侍卫的住所,而那小少年跟着父亲,分到了个大一点的院落,虽然有些偏但好在有两个屋子,他住偏屋,他父亲住主屋。

那一夜他们无话不谈,直到天蒙蒙亮,他们偷偷起床,在那小少年的引领下,乐长庆回到了冷宫。那条从冷宫去侍卫住所的路是乐长庆记住的第一条路,亦是后来走得最多的路,直到十六岁他莫名登基,之后再也没有走过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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