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听到杜念昕的问题回过神来，目光对准她，眉头微皱心里不太痛快。
他转身坐在小炉边的小凳上，“我说什么你没听见？你问你南筝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杜念昕目光清亮，脸上的肌肉都绷得很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她爸爸，你所说的不对劲指的什么？”
林明一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更诧异于杜念昕的反应。
她居然也敢质问他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不禁收紧放在膝盖上的手，“南筝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杜念昕垂下头慢慢缝着衣服，“你是我的丈夫，我能有什么意见。”
她顿了顿，语气也重了两分，“但我也是当妈的，护着我的孩子是本能，南筝之前一直被欺负，是我不好没有能力保护她。你现在回来了，也要像别人一样训斥她吗？”
林明眉头微跳，呼吸都滞了滞，他微眯着眼睛，盯着杜念昕。
她穿着一件旧的枣红色的衣服，并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穿的颜色和款式，看起来有些老气。
但是她在袖口和领口上做了一点小花样，又活泼不少，她的头发拢在耳后，露出白嫩的耳朵和流畅的侧脸线条。
她似乎又瘦了一些，线条紧致，下巴有些尖，看上去特别小巧。
她紧抿着红润的唇，神情专注的看着膝盖上的衣服，那是一件旧衣，像是南筝的，她在打初丁。
但并不是像寻常的做法补块布完事，而是剪成了花形状，边缘走了细细的线，又密密的缝起来，不像是补丁，倒像一个好看的装饰。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子，轻柔的落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林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词，岁月静好。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不是想训斥她，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听隔壁老孙家的说，她还给人看病，这可不是小事。”
杜念昕没有抬头，“那她有没有说，南筝给她看好了还是坏了？”
林明几次被她堵回来，心里窝了一口气，“这不是好坏的事，大夫是那么好做的吗？这次是侥幸，万一以后有别人再来找，出了事怎么办？到时候一出事就大事，事关人命的！”
他语气严厉，杜念昕也抬头若有所思，林明叹了口气，“她是我的女儿，我能不疼吗？这次不也是为了她和林雷闹翻了？现在也写了分家清单。”
杜念昕声音轻轻，“那是因为林晴打了南筝，要是真的脑子出了大问题，林晴应该被抓走劳改的。”
“你……”
林明还想说什么，林南筝推门进来，看都没有看林明一眼，走到杜念昕眼前，“妈，您在做什么？呀，这不是我的衣服吗？”
“是呀，这里破了，给你缝缝。”杜念昕温柔的笑着说。
林明恍惚中想起来，好像自从他刚刚进屋，杜念昕还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林南筝高兴的抚着衣服，满心欢喜，“妈，你的手真巧，缝得真好，比新的还好看。林晴还经常向我炫耀她有新衣服，那有什么呀，她娘的又懒又笨。”
杜念昕心里暖乎乎的，也有些发酸，“是娘不好，没钱给你买衣服。”
“哪里，她买的那些新衣服还不如妈你缝的这个好看，”林南筝由衷的说道。
林明在一旁听着，有点插不上嘴，好不容易等她们告一个段落，他清清嗓子问道：“南筝，是谁教你给你看病的？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呀，”林南筝拉长了声调，“是在梦里学会的。”
她纯粹是信口胡说，本来想对他说之前告诉张爷爷的那套说辞，看了外公的书之类，但又烦林明追着她要书，再者，她也想故意让林明胡思乱想，但就是猜不明白怎么回事。
“什么？”林明果然提高了声调，满脸的怀疑。
“就是在梦里呀，”林南筝眼睛看着杜念昕飞针走线，漫不经心的说：“我那天晚上被吴美娟推到地沟里以后，就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梦到有一个老爷爷教我医术，后来我就醒了。”
她说到这里猛然转身看向林明，林明被她吓了一跳。
她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放低了声音，放缓语速问：“爸爸，你知道那个老爷爷像谁吗？”
“……谁？”
“像我爷爷。”林南筝故作神秘的说。
林明看着林南筝，忽然觉得她有些阴恻恻的，那种感觉不太好形容，反正就是心底有点发毛。
特别是她提到他死去的爹，他心头跳得更快，“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真的是像爷爷，就是比爷爷的胡子头发更白。”
林南筝说完岔开话题说道：“爸爸，你今年还会给林晴林辉买新衣服吗？二婶还说要找你要过年的钱呢。”
林明脸色沉下来，“不买。”
林南筝笑眯眯的问：“那……给我买吗？”
林明下意识想说不买，转念一想又说道：“我不是把钱都给你们了，自己愿意买什么就买吧！”
“那个呀，我和妈妈来年还得过日子呢，爸爸，不如你把奶奶分给我们的钱也给妈妈吧，妈妈包的饺子可好吃了，这次分了家我们过年也能自己吃饺子了，以前我都没得吃呢。”
“……”林明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掏钱，这一摸才想起来，他的钱早又还给林老太了。
“让你妈妈用我之前给你的钱吧，这几块我还有用处，总得买点送人的东西。”
他话是这么说，但林南筝从他的语气神态里早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但她不想现在揭穿他，也没搭话，又转过头去看着妈妈，母女俩说说笑笑，亲昵又甜蜜。
林明心里有点发闷，还有些酸，又想到林南筝说梦到他死去的爹，众多滋味涌上心头，分辨不清。
他觉得守着炉子有点热，闷得更燥热，索性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踏出门口，还听到屋子里母女俩的说笑声，好像没有人在意他是否离开一样。
林明独自站在院子里，头一次生出孤单的感觉。
到了吃饭的时候，林南筝和杜念昕自己做了饭，也没管林老太和林雷他们，林明想和她们母女吃，林老太又在北屋里骂，搞得他连顿安生饭都没有办法吃。
一天下来感觉身心俱疲，这次回家，想做的事没做成，想找的东西没找到，反而弄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莫名其妙的分了家。
好容易到了晚上，林明想着这个功夫好好和杜念昕说说，他就不信，她能挡得住他的温柔攻势。
在这之前，他得想办法把林南筝给支走，让她去别地睡。
他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就听林南筝说道：“爸爸，要不然你去北屋睡？反正表姑也不在，你可以睡那间屋，我和妈妈去的话奶奶肯定要闹。”
他有心不同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抬眼对上林南筝的目光，就想到她说的那个梦，就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杜念昕也在一旁说道：“是啊，你去吧，娘不会骂你，否则的话我们去了也是惹她不痛快。”
林明还没来口，林老太就在北屋叫喊，他烦得不行，只好胡乱点头转身出了门。
夜风一吹，脑子清凉了一些，还想回头和杜念昕道个别，说句温柔的话，可一回头，发现门早关上了。
“……”他无奈又郁闷，拖着脚步回了北屋。
林南筝把被子铺好，在靠窗的一边趴下，手里捧着一小把热气腾腾的花生。
“妈，早点睡吧。”
“好，就来。”杜念昕洗了把脸擦了手，收拾好了在她身边躺下。
林南筝递给她剥好的花生，小声问道：“妈，你怪我吗？让我爸去了北屋。”
杜念昕的脸一红，“不会，本来……你这孩子，说这个干什么，赶紧睡觉！”
林南筝低头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呐，特别是女人，对于感情的事总是羞于启齿，就好像做了多么丢脸的事情一样。
吹灭了灯，一线月光清冷的照下来，林南筝微合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可不会这么早睡着，今天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忽然，一声细微的开门的声音传来，几乎微不可闻。
但清醒的林南筝还是立即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