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臧国,大漠,孤烟,这支队伍从离开北都城一直西进,最终来到了辽阔的瀚北荒漠。
瀚州苦寒,地势高,旱雨两季多灾祸,生活其中的草原八部都有着固定的土地,每年逐水草而居,牛羊和马匹就是活下去的根本。
乌臧部是八部共同信赖的首部,乌臧部的大长老也是八部的大长老,是由萨巴大长老担任,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在草原上的名声和地位,仅次于荀司徒令荀诩。
瀚北白天炎热,晚上极寒,这行车队在一处低矮的土丘后决定落脚歇息。
荒漠上的夜晚,那抹惨白的弯月高悬在天边,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西风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萧杀之气。
一身黑金长袍的荀诩体质已经虚弱不堪,从马车上下来也是东倒西歪,幸好迦叶佛陀一直陪伴着,默默地用《般若》温和的大金刚佛力滋养着这位老人。
在马车上还有另外一位老人,须发皆白,胡子分别扎着一个个小辫子,穿着火红色的狐裘大衣,看上去有些脏臭,满脸皱纹沟壑纵横。他就是乌臧部大长老萨巴,荀诩这一次的清洗,萨巴大长老也愿意帮助,他自己的亲自出现,就足以震慑草原诸部。
早早有护卫们生好了火堆,拿出风干好的腊肉和面饼开始烤制,一位有着一头银璃色长发的肃杀女子穿着素白的白衣,身上还披着鹅绒披风,在她纤细的腰间则悬着一柄长剑。
她就是唐臧七离山的仅剩的五位山主之一,复姓钟离,名鄢,实力乃是战将九境,拥有大剑士资质。七离山的山主实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荀诩耗费诸多心力去培养,成果斐然。
这些护卫和随从也都是钟离鄢的手下们,七离山的山主有资格培养自己的势力,传授修行者之法,就如钟离鄢,她的数位手下中也有不少天资绝佳的人,往往会在老山主死后,由其中最强的一位担任下一代山主。
鼎盛时期的七离山一共有七位山主,可惜二十年前北周国的一场围攻中折损一位山主,并且包括其全部手下,又有一位叛入北周,目前仅剩下五位山主,正如其中的钟离鄢就是老山主死后继承而来。
要知道,唐臧的大部分修行者之法比不上据说拥有古老传承的华夏学院,也不如同样拥有神秘传承的黄泉,而唐臧国不在中原,人口稀薄,寥寥数百万户。
而资质极佳的修行者基本上万里挑一,加之心性坚韧不拔、有大毅力者更是少之又少。就算出现了这种几年不遇的人才,要想顺利成长起来,恐怕又要费一番苦心。必要的磨练和谨慎的心思都缺一不可啊。
钟离鄢算是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虽说战将九境的实力并未多少出色,但是她拥有的是当年南唐国第一铸剑师楼羊大师打造的清涿剑,这是一件天阶下品符兵,在九州的飞剑排行谱上位列第九名。
在沙砾堆积成的低矮坡上,还有一位穿着黄色长衫、身姿挺拔伟岸的中年男子,是这次荀诩最大的把握和底牌——孙星河。
不过从地下水牢里出来,这位昔日名动帝都的麟君已然变得有些胡子拉碴,只是长发让荀司徒令派人修剪过,束起成冠。
但是哪怕是穿着素然单调,那股冷若寒霜、卓尔不群的气质依旧不变,丹凤剪水眼眸倒映着漫漫黄沙和苍白月亮。
“孙先生……”端着一盘食物站在身后的钟离鄢犹豫了片刻,还是樱唇微启,出声道。
孙星河点了点头,“有劳了。”
钟离鄢笑了笑,白皙光滑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红,“孙先生,这瀚北的荒原在夜晚也是很美的。”
“美?”孙星河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年轻山主,她银璃色长发宛如灿烂的珍珠瀑布般垂至腰际,身姿修长高挑,在白色水云长袍下也难掩其风姿卓越。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孙星河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神色平静道,“当年你们七离山的七位山主尽数出动,千里追杀我,就是在这瀚北草原上。”
钟离鄢略知一二,但是那是上一代老山主的事情了,她那个时候才刚刚开始进入修行者门槛,听闻周围的人谈论。大珑国麟君孤身来到唐臧,引动七位山主同时出手围杀他,虽然最后失足被擒,但是光论这一战绩,足够引以为傲了。
孙星河倒是不想再继续回忆这种事情,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瞥了一眼钟离鄢腰间那柄也曾名动天下的清涿剑,“不错的剑……”
钟离鄢从腰间解下来,双手捧剑,恭敬道:“剑名清涿,还希望孙先生不吝赐教。”
孙星河剑眉微扬,缓缓抽出清涿,并指抚摸着宛如水晶一般的剑身,被他手指划过的剑身仿佛活了过来,发出金铁铮鸣,仅仅只是触摸,他就可以唤醒飞剑之魂!
看到这一幕的钟离鄢忽然有些微妙的嫉妒,但是更多的还是敬佩,当年她为了唤起剑中魂灵,不惜日夜用自己精血喂养,最后才获得认可。相对于面前的孙星河,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啊。
“平生只有两行泪,半为九州半美人。一朝君子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孙星河吐气又吸气,吐出的那口气无尽悠长,仿佛吐尽当年最心爱的女人死在眼前的怨恨,吐尽关押十数年的身陷囹圄,吐尽胸中愤懑不平之事。当他吸气的时候,数百里之间的大漠霎那间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那吸气的声音,百里气机,只在我一念之间。
老师,你说剑术分三等,精妙绝伦的剑招配上锋锐无比的好剑,只能算是最低一等,不过刚刚登入剑术的门槛。做到看似无剑,心中有剑,则万物皆可为剑,脑海中已经没有死板的剑招,那就算登入了剑术的大雅之堂,谓之剑势。
最高一等,是已经忘记剑了,超然绝世,这样的剑术已经不可以用剑术来称呼了,他整个人实际上就已经化身为剑,能够凝聚出最强的剑意,掌握着剑道的真正意义。
孙星河也不知道自己目前算是什么,但是这一刻,他似乎有点明白林校长说得忘记剑,忘记一切了,手中的清涿剑似乎也被这种意境所感染,不再爆发出耀眼的光辉,而是光滑内敛。
随后这一剑被平和的递出,原本平静如水的夜色忽而变得如白昼一般,一道天堑般的剑气呼啸而过,无声无息,灿若银河。
这一刻,天地失色,唯独那一抹白色的剑气!
下面的荀诩和身边大长老萨巴对视一眼,荀诩忽然叹了一口气,“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啊,我和那个人的差距,治国谋略先不提,就是说起慧眼识珠的本领,都要差上千万倍。”
土丘上呆若木鸡的钟离鄢完全沉浸于那一剑的风采,直到孙星河重新将清涿剑插回她的剑鞘中,才回过神来,瞪大了美眸,看向走下土丘的黄衫男子。
这一剑,直指剑道巅峰,观之如仰视巍峨山川,俯瞰汪洋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