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入城记档也已经查明。对照了那辆红木马车,在三日前登记入城的一千八百余辆马车中层层筛选,到最后查出做载客所用的红木马车只有十八辆。而对照这十八辆马车的通关文书,只有一张是从沅陵来的,上面的朱印也正是霍家的九瓣莲家纹。
这样的一番搜查,已是铁证在手。即便是霍濯墨想要抵赖,那宅子的地契却是无论如何都抵赖不掉的。
只不过这种手足相残的事,到底是人家的家事,白鹿歌他们作为外人,也只能说是查出来这么一些作为告知而已。
所以翌日上朝结束后,白朔邪便将这些案档都给了霍明宗过目。
如今的霍濯墨也已经是可以参与朝议的朝臣。一瞧白朔邪振振有辞地说他谋害手足,脸上还挂起了不屑一顾的笑来。但瞧见白朔邪将那些案档拿出来后,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犹如陈年黑锅底一般。
“白朔邪,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你伪造这些东西,是污蔑朝廷命官!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二公子心知肚明。”
“血口喷人!”霍濯墨急得面色发白。“爹,您别相信这臭小子胡说八道,我真的没有害三弟,真的没有!”
霍明宗看着手里的案档,反复确认这是否真的是霍家的家纹。又再三确认了那间宅子的地契,但这都千真万确并非伪造。
“混账东西!”
霍明宗恼怒万分,挥手便一记大耳光狠狠抽在霍濯墨的脸上。
这会儿正是早朝结束后,百官各自出殿的时候。身边儿的朝臣都是大瀚朝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听见霍明宗这一声大骂,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来。
“那是你的亲弟弟!虽说你们俩自幼不睦,但展儿对你这个哥哥却是处处敬让。你再看看你!瑕疵必报冷血无情,岂有一点兄长该有的样子!展儿才回家几天,你,你竟然就雇佣杀手当街刺杀自己的弟弟!”
骂着骂着,“啪”地一声又是一个大耳光。
霍濯墨被老父亲打得两颊火辣辣的痛,他转眼瞧了瞧身边指指点点的文武百官,心觉难堪不已,只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爹,您何以相信一个外人,却不相信您的亲儿子?我虽然与三弟不睦,但我何至于要他性命?”
“有权欲贪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白朔邪,你……!”
“你闭嘴!”霍明宗愤怒地指着霍濯墨的鼻子。“你身为我霍家子弟,有谋略之心,握权之心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若是什么都不争,我要你这儿子有何用!可你要争便争,为何偏偏要用这等卑劣无情的手段!
你若真是有才有德,这家主之位丞相之权,在我老死之后自然会交付于你。可你非但只有肤浅庸才,还毫无同心之德。你身为庶子,却对嫡子毫无恭敬之心。既便你大权在握,你又能凭什么去掌控?”
“爹,我,我真的没有。”
“够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霍明宗失望透顶地转过身去:“你心思浮躁,善妒阴狠,难成大器!这五年来我对你已是尽心栽培,可你毫无长进,反而愈发倒退回去了。觅星阁诸事你不必再管了,好好去磨练一下你的心智,什么时候想明白你错在何处,再回这本家来。”
这话好似当头棒喝,叫霍濯墨愣在当场。周遭的朝臣们更是纷纷投来或是讥讽,或是鄙夷的视线来。霍濯墨低下了头去,心知反驳与否都是枉然,不如少说两句,还可让自己再多留几分颜面。
“爹……要让我去分家?”
“没错。去好好看看你宗叔宗伯,在族祠里好好反省。若是还不悔改,那便不用回来了!”
言罢,霍明宗便漠然拂袖而去。
听了白朔邪所说的这些,白鹿歌笑得是抱着肚子在软榻上滚来滚去。
“伯父真这么说,把霍濯墨赶回分家院子里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白朔邪磕着瓜子:“那可不。霍伯父本就一直看重霍三,若不是五年前霍三自己坏事,那觅星阁分阁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霍濯墨的头上。这人本就自视甚高,处处都喜欢争个高低,今日弄得这般难堪,怕是伯父不赶他,他自己也没那个脸待在本家了。”
“活该,谁叫他跟咱家展哥哥过不去。这一口气把他赶回了老家,看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没本事就不要瞎跳,这便是自毁前程了,哼。”
白鹿歌得意地拍了拍手:“不过事已至此,那咱们得去送送这个霍二公子啊。好歹他跟大哥以前还是同窗呢,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都说你这人讨人厌,现在看还真是如此。你分明是想去落井下石,还偏要说是给人家面子,呸。”常婉撇嘴道。
“我觉得她说得对,这好歹是别人家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白鹿歌撇了撇嘴,心道虽然是别人家的事,但既然牵扯到了霍麓展,那便不能算做事不关己。更何况,她还想问问霍麓展,那日秦旃说的话到底藏了什么意思呢。
所以这日,白鹿歌还是不请自到,跑到了丞相府去。
她把玩着折扇,悠哉游哉地走进了内堂中。正是午时饭点,刚一进内堂门,就嗅见一股醉人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白鹿歌礼貌地冲霍明宗行了个礼:“霍伯父日安,哟,正要吃午饭呢。这么丰盛啊。”
“是啊,你来得正好,坐下吃点吧。”
“不了不了,我吃过了才来的。”白鹿歌冲霍麓展眨了眨眼。
“你来做什么?”
“来送你二哥啊。顺便看看你,你伤好得怎么样了?佘然呢?”
霍麓展淡道:“我无妨,佘然尚在休养。”
白鹿歌本想说找个机会她也去探望一下,但又觉得霍麓展面色略沉,显然不太想多讨论佘然的事,她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诶我跟你说,我昨日去了临棠待的那个私塾。那小子在私塾闯了祸,怕挨打所以不敢找朔邪。我寻思是多大的事让他这般害怕,便问了那教书先生。你猜怎么着?”
霍麓展面无表情。
“那教书先生居然说他是因为有两个学子剪了一个小姑娘的头发这种小事。就打伤了那两个同窗学子,说他实在是行为无状,不知礼数。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我就气坏了,我说那先生不懂什么叫‘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不配教书。然后就将他的教案给掀了,要不是陈伯也在,我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霍麓展叹了口气:“话虽有理,动手不对。”
“我知道,其实我就是这么一说,没想真的动手。”
白鹿歌嘻嘻一笑,大方地在软榻上盘腿坐了下来。她撑着下巴瞧着霍麓展,只觉是越瞧越舍不得挪开视线。这些妯娌小事虽是无趣,但她却十分想事事都跟他分享。
哪怕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她一句,她也觉得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正当此时,霍濯墨端着碗筷从后厨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看了白鹿歌一眼,眼神微不可见地掠过一丝厌恶,随即便像没看见她似地转开了视线。
“爹,您坐。”
霍濯墨恭敬地邀霍明宗在席前坐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灰色的长袍,发髻老老实实地束着素玉发冠。与他往日颇为奢华气派的穿着迥然不同。不仅如此,他还放下了少爷的身段,帮着厨房摆放碗筷。
“哟,二公子今日这么殷勤?当真是要走了,不得不好好表现一下啊。是不是担心来日自己居于人下,怕讨不到好下场啊?”
霍濯墨并未理会白鹿歌的冷嘲热讽,反而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了,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今日不是来蹭饭的。”
“如此,那三小姐自便。”霍濯墨说着,又看向霍麓展。“三弟,请。”
霍麓展冷然道:“二哥客气了。”
“你我兄弟,本不论什么客不客气。而且我自知如今再怎样解释也无用,也知你定不会宽恕于我。只是今日你我兄弟就要相别了,还是撇去那些不愉快,好好吃顿饭吧。”
霍思疆哼道:“于二哥而言,自,自然就这么简单。可是佘,佘然却是再也无,无,无法站起身来了。二哥应,应该跟佘然道,道歉!”
“佘然不过是个护卫,再说现在他有最好的大夫照看着,岂有我向他道歉的道理。我说了不是我雇的杀手,也无人相信我。呵,不过是与不是,眼下也不重要了。”
霍濯墨对三人举起了酒杯:“爹,我回了分家大院,不能常回来看您了。您年纪大了,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三弟四弟,你们莫给爹心里添堵,好好孝顺他。这霍家,以后就靠你们了。这杯酒,我敬你们。”
言罢,霍濯墨便仰头先行将酒液一饮而尽。
这番肺腑之言说得诚挚无比,叫霍明宗心里也生出几分复杂之感来。他拍了拍霍濯墨的肩膀。
“好好磨练心智,心静了,我自会派人把你接回来的。”
“是。”
四人饮酒对坐,动起筷子来。一条鲜美的清蒸鲈鱼散发着袅袅的热气,还有那清香扑鼻的荷叶乳鸽,都是霍家父子几人最爱吃的东西。
看样子,霍濯墨真是没少为这顿饭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