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歌耸了耸肩:“没有。不过走了也好,免得在这儿又闯出什么祸来。说来北襄城也不是不好。那地方虽然贫瘠,但是与尤夷接壤。说不定去了那儿,有事没事拓跋骋还会来找我玩玩。如此一想,便也不算孤单了。”
霍麓展面色一变,猛然挥手“啪”地一声将药瓶拍落在地,将白鹿歌的手挥开。药瓶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淡黄色的药膏洒了一地。白鹿歌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擦着身上溅着的药膏。
“霍三,你什么意思啊。我都说了我要走了,特意来跟你道歉,你突然发什么脾气。”
“……戍守边关是你职责所在,你却想是要与敌国亲王私下来往?你说你是真心致歉,你如此哪有分毫歉意!”
“你,你这人有病吧?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怎么表达歉意?我虽是戍守边关,那也不代表我不可与敌国亲王来往吧?何况我跟拓跋骋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有来往,有什么问题么?你我也是朋友,不都一样嘛。”
霍麓展愈发怒火冲天:“自我姐姐过世,你我便不是朋友了!”
白鹿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诧异又伤心地愣在原地。
按道理说,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霍麓展是否把她当朋友。她心觉对不起霍麓展,竭尽所能地不想被他记恨,至少,能在走之前给霍麓展留下一个不算太差的印象。
可是偏生在这个时候,霍麓展还如此直接地把自己对她的厌恶表现出来,实在叫她觉得颜面扫地,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
两人静默片刻,却是白鹿歌先嗤笑一声开了口。
“好,好!朋什么友啊,我知道你本来就没把我当过朋友。你也别以为我就多想跟你交朋友,你就是根木头,自以为是得意忘形!我来跟你道歉,是因为我知道我欠你的。但你也别因为这,就给我蹬鼻子上脸。
你是觉得我就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愧疚吗?你姐姐姐夫死了,外甥丢了,我呢?我娘也不在了,我自己以后恐怕也不能翻身了。你还想要我怎样?还你要跟我绝交,呸!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自作多情!”
霍麓展的双眸泛着血红,紧握的双拳和紧抿的双唇,都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爆发出更为激烈的情绪。
“反正我就要走了,你说吧,要我怎么偿还。就这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
霍麓展脸上浮现挣扎犹豫之色,良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你去死!”
白鹿歌的眉尖动了动,但却十分镇定。她甚至未作什么犹豫,抬手便将抛荷从后腰摸了出来,朝着自己的脖子抹了过去!
霍麓展目眦欲裂,飞速上前一把攥住白鹿歌的手腕狠狠拉开。两人一番拖拽,脚底踩在地板的药膏上,好一阵打滑,一时不慎双双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膝盖着地,疼得白鹿歌“嗷”地惨叫一声,脸色都白了。她伏着身子,两手撑在霍麓展的肩膀上,膝盖这一阵剧痛,叫她两腿一软,直接趴在了霍麓展的身上。
清雅的墨香味涌入鼻腔,胸前有微微的挤.压感。周身的温热和柔.软都是来自于另一个人,这种感觉让白鹿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她直起身子,低头便对上了霍麓展那双琥珀般的眸子。
好近,近得她都能看见霍麓展嘴唇上细小的纹路,看见他羽眉里藏着的一颗小小的痣。
霍麓展脸上迅速浮起诸多情绪,难辨喜怒。他别过脸去:“看够了没有,起来!”
白鹿歌这才回神,赶紧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待两人起身,白鹿歌才瞧见在一番拉扯中,抛荷的扇刃竟然把霍麓展的胳膊切了一下。伤口不大,但已经溢出了血丝。
“你疯了么?”霍麓展怒啸道。
“我没疯,不是你要我去死么?”
霍麓展捂了捂伤口,脸色黑得犹如焦炭。
他一字一顿:“你不必去死,我要你欠我一辈子!”
“你还挺记仇啊。随便你吧,什么时候想要我还债,什么时候找我。姐姐我绝不说一声不。”白鹿歌拍了拍衣裳。“没事了的话我就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霍麓展双唇微动,像是还想再说什么,但白鹿歌已经踩着窗棂飞身跃了出去。他立在窗前,看着白鹿歌的身影轻快腾跃,转眼消失不见,眼底那片片复杂之色却逐渐被莫名的怅恨取代。
安氏一日不除,大瀚便无一日安宁。如今单家被灭,一品诰命夫人被杀,莫说是黎民百姓,哪怕是君上恐怕都已忍无可忍。
大瀚,恐怕就快变天了。
白鹿歌受命去戍守边关,实则是被贬斥。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中侍郎,但被贬去边关却并未被削官阶。不过,芝麻小官本来也是削无可削。
上次独自出远门,还是风风光光地去无归山拜师求艺。可现在,才回来刚刚一年,她就闯了这么大的祸,要被发配边疆了。恐怕师父知道了这事,定然也会十分失望吧。
白鹿歌唉声叹气地将行李塞进了马车里,心里都是不舍。
“将军别太难过了,这一路还有我陪着你呢。”柳言之安慰道。
“我知道。正好,这回去了北襄城,你就能好好学武了,免得总被白朔邪带着鬼混。”
白朔邪不悦道:“什么叫我带着他鬼混,分明是你没有好好教他。”
白景闫道:“鹿歌,此去北襄城路途遥远,有千余里之遥。那北襄城毗邻草原,军性不定。若是你能在那里练兵有功,兴许可早日回到笙央来。不过,我白家子弟为国尽忠,自然也无惧艰难险阻,吃些苦头,对你沉淀心性也有好处。”
“我知道,爹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守好国家关隘的。倒是你,别太过伤心,要保养好身子。”
“家中还有我与你嫂嫂在,你且放心。”白谛皈说着,不舍地揉了揉白鹿歌的额头。“若是边关守将拿此事为难于你,你也不必自觉卑低。我白家的事,容不得别人插嘴。在外若受何委屈,大可一封书信告知我。有大哥在,无人会欺负你。”
白鹿歌欣然一笑:“还是大哥疼我,放心吧,没人能欺负我的。”说着,白鹿歌又依依不舍地抱了抱白芷鸢和白朔邪。“我不在,你们可别总给爹和大哥添乱,知道不?”
白朔邪嗤道:“最添乱的就是你了,赶紧走吧,碍眼得很。”
话虽如此,白朔邪还是红着眼眶,扔给白鹿歌两个大大的油纸包。
“你爱吃的辣炙排骨,还有街角那家的炸饼。路上当干粮吧。那么远,要是想给你寄过去怕也是不行,你自己吃慢点吧。”
“知道了。那我们走了。”白鹿歌冲几人挥了挥手,复又拍了拍白若然的肩膀。“家里以后就靠你们了。”
白若然点了点头:“二姐一路小心。”
马车晃晃悠悠着出了城。山高路远,长途跋涉了一天又一天。周遭的景致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和夹道的良田,变成了大片大片突兀的岩石土壁。空气明显变得干燥了起来,树木也变得稀稀拉拉。
马车轱辘碾过,车屁.股后头留下的是一串浓浓的烟尘。人烟稀少,城镇与城镇之间相隔时常能有一百多里。而且这里的城镇远比内城的城镇要简陋多了,墙壁很厚,房屋很矮。这都是为了抵御沙尘暴而建造的。
北襄城到底是边城,也算是一方大城。在这儿随处可以看见尤夷人,还有来自尤夷的良马,葡.萄干一类的东西。兽皮的质量也远非内城可比。
只是一下车,白鹿歌就被迎面吹来的风喂了一嘴的沙子。
“将军,军驿就在前边儿了。小的就不送您过去了,对了,这地方气候干燥,您平日出门可记得要在脸上蒙块纱,不然一喘气儿,鼻子里都是灰。”
“知道了,多谢。”
马夫对白鹿歌二人行了个礼,随即便掉头离去了。柳言之提上沉甸甸的行李,随着白鹿歌大步走进了军驿里。
“将军,咱们初来乍到,可要给这儿的守将准备些礼物?”
白鹿歌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军中哪里讲究得了这么多。送了东西,反而显得像是在贿赂。”
两人走进军阁,四下望去只见这军驿结实简陋,颇为闷热。里头来来往往走着的都是戍守边关的糙汉子,有些不当值的,直接卸了甲胄,赤着上身在军驿里走来走去。
一股子汗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扑鼻而来,叫白鹿歌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几个正坐在一块儿推牌九的士兵扭过头来。
“哟,这不是奉命来咱们北襄守关的白将军嘛。诶,早就听说南城出美人儿,还真是啊。瞧瞧这脸蛋儿,嫩得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一掐就能出水了。”
“那可不,人家可是将门世家的千金小姐。”一赤着身子的士兵走上前来。“将军,你也别怕,咱们这儿的汉子都是直爽人。有什么不习惯的,想家了要找个肩膀靠着哭哭,随便来找哥,啊。”
眼前的人拍了拍自己扎实的肩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把白鹿歌打量了个遍。白鹿歌抬眼环顾一周,发现这儿的诸多士兵皆是一副如狼似虎的神态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