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黎明前天色最暗的时候。城门上把守着重兵,架着车弩,火光连绵如长龙一般环绕着整个城墙顶端。但火光并不能刺透无边的黑暗,城门上的士兵们只远远听得有急促的马蹄声靠进。
弓箭手毫不犹豫地拉弓搭箭:“来者何人!”
白鹿歌举起手中的白虎大旗:“镇岚侯家次女白鹿歌和尚书部督尉公子霍麓展,请求入城!”
夜色太暗,士兵们根本看不清白虎大旗上的纹路。昨日才遭受突袭,现在定是把守严密,谁都不敢轻易开城门放人。
听城门上久无回应,似是不打算开门放行的样子。白鹿歌心里急得很,上前两步就想硬闯,但刚催马上前,一支利箭就破空而来,堪堪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喂!都说了是自己人,还敢放箭?”白鹿歌怒道。
霍麓展看了看钉入地面的箭簇,眼底微光渐沉。
“可是佘将军在?”
城墙上的士兵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窃窃私语。不多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忽地传来。
“果真是霍公子本人?”
“是我。”
夜色深沉,光凭声音依旧难以确定就是熟人。佘远战想了想,索性拔下一把火炬,朝着两人丢了下去。衬着火光,这才看清眼前的真的是霍麓展和白鹿歌。
“开门放行!”
“是!”
沉重的城门吱呀作响,缓缓打开了。白鹿歌心觉诧异,道:“嚯,行啊霍三,如今都有军部的手下了,你这手伸得可挺长的啊。这人谁啊?佘将军……我总觉在哪儿听说过。”
“去年出巡时,在山里遇见的罕元将领。”
白鹿歌一拍大腿:“原来是他啊!我都快忘了。”
白鹿歌素来忘性颇大,自然对这个敌国降将没有多深的印象。出巡回来之后一段时日她也一直在养伤,随后就家中.出事,被贬去了边疆。
被贬的这数月里,霍麓展倒是兑现了承诺,将佘远战部众从俘虏营里捞了出来。还将佘远战的家人从罕元千里迢迢地接了过来,一家人团聚。如今佘远战视霍麓展为救命恩人,虽身在兵部,但却也处处为他所用。
两人今日也算是运气好,碰巧镇守城门的竟然就是佘远战。
“原来是这样啊。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好人有好报呀,不愧是人美心善的霍三公子啊,佩服佩服!”
霍麓展面无表情:“宫中情况如何了?”
白鹿歌道:“对对对,君上如何了?我爹怎样了?昨日是谁当值,怎会让叛军轻易冲了进来?”
佘远战皱起了眉头:“昨日并非末将当值,而是聂赦聂将军。敌军昨日夜袭时,是先让潜伏在禁军中的爪牙伺机大动。趁我军镇压的时候,发动突袭攻破城门的。城中守兵不敌,这才叫那些叛军冲进了王宫里。”
“聂赦?”白鹿歌摸了摸下巴。“我记得这人,听说当年他还是我爹的半个同窗。只不过入军部多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没想到现在还这样无能,连城门都守不住。他人呢?”
“已押入廷尉大牢,等候君上发落了。唉,不过这次的事,倒也不能全怪聂将军。终究是叛军早有打算,我们措手不及啊。”
佘远战将昨日叛军入城的详情对两人大致复述了一遍。其实正如安九鸣交代的那样,安敛为了这一次起兵夺位,早已是呕心沥血筹谋良久。从兵权被削,北昌太子被废后兴许他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一天了。
收买军部和御前禁卫,私营黑货,豢养私兵。还有数月前对白家的趁势打压,对单家的赶尽杀绝。无一不是在削弱敌对势力的实力,为的就是这一天。
所以昨日叛军一入城,便如猛兽过境般势不可挡。加之宫中禁卫里应外合,竟真就顺利攻入了王宫。白景闫率军护驾,力战叛军,整个王宫可谓是血流成河。奈何人数悬殊,白家军节节败退,白景闫虽受重伤但依旧与安敛缠斗。
叛军攻入承德宫,想要将北昌和安王后救走。可没想到的是,北昌身边的内侍太监张宗亥却忽然跳了出来,硬是带着几个宫人将北昌母子给五花大绑了,扭送到了瀚王面前。
正当这时,白谛皈率着数千白家军犹如神兵天降,杀进了王城来。同时奕峦君也强行调来了大营兵卒,局势瞬间逆转,安氏叛军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安敛负隅顽抗,最终死在白谛皈的枪下。
北昌母子眼见安敛都死了,自然是拼了命的求饶。一个劲儿地念叨多年的夫妻情分,父子情份什么的。可偏偏又是这时,那张宗亥又跳了出来,大骂这对母子早就知道安敛有逆心,还暗中与叛军勾结。
紧接着还有板有眼地出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证据。
且不说这些证据是真是假。在经历了被外戚逼宫,叛军兵临城下的情况之后,瀚王已经是怒发冲冠了。眼下再听自己的王后和儿子还曾暗中算计自己,哪还管得了什么证据真假?当即就下令废后,将两人押进了廷尉大牢。
如此一来,政宗安氏这一棵曾经权倾朝野的参天大树,终于是散尽了它的最后一丝余力,轰然倒塌了。
白鹿歌冷哼道:“只恨我没能亲手宰了安敛,为我娘报仇。不过,好在是大哥取了他狗命,倒也不亏。”
佘远战道:“鉴翊将军兵贵神速,料事如神。又手刃了叛军首领,立下头功。今日之后怕是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啊。末将就先道声恭喜了。”
白鹿歌哈哈一笑:“那是那是,以后在军部咱们可就是同僚了,多多照顾呀。”
“一定一定。”
霍麓展看了看两人抱拳客套的模样,只觉心头无奈,只得摇了摇头别过脸去。
佘远战送两人入了宫,便赶回了城门去。王宫中还飘着血腥味,此时天光迷蒙,衬着廊灯的光芒,还能清晰地看见宫中地砖上尚未被洗净的血迹。
白景闫伤重,瀚王自然对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功臣加以照拂。不仅让白景闫宿在承德宫偏殿,还让太医令里最好的太医为他治伤。
霍白二人赶到承德宫时,寝宫里还安静得仿佛正在沉睡。白朔邪趴在软榻上睡着了,胳膊上缠着绸布,应是受了些伤。白谛皈与秦赳低声交谈着,两人脸上都是焦虑之色。
忽闻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白朔邪瞬间直起身来,警惕得全然不像上一刻还在呼呼大睡的人。
“爹!”白鹿歌大步跑进了寝宫中来。
白景闫躺在床榻上昏睡着,面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微起伏,虚弱无比。整个屋子里充满了药物的苦涩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见是白鹿歌回来了,白朔邪顿时惊喜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你可算回来了!爹昏过去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呢。你怎么样?我听说青鸾城战况也十分激烈,你没受伤吧?”
“我没受伤。倒是你,吊着个膀子可怜兮兮的。”
白朔邪推了白鹿歌一把:“去去去,我这是护驾受伤,这是荣誉,你懂什么。”
霍麓展蹙眉道:“白伯父伤势如何了?”
“多处中剑,失血过多。一天一夜过去尚未好转,也未苏醒。”白谛皈沉叹一声。“只恨我来晚一步,让父亲孤军作战这么久。”
“你已做得很好了,不必太过自责。”秦赳安慰道。
白谛皈点了点头,复又质问道:“不是让你们守在青鸾,处理军务整顿战俘么?为何赶回来。军众擅离职守,依军令可处死罪。你们在想些什么?”
“爹都这样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能不担心吗?再说了,青鸾城还有若然和几名副将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军中铁律,岂能靠‘应该’来判断?”
白鹿歌委屈地低下了头去。见她如此,霍麓展的眉心却是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战俘的整顿关押已经处理好了。安氏宗亲也对他们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相关文卷我已带回,明日便会交予君上复命。二将军在青鸾一战中冲锋陷阵,生擒了安亦,也算是战功卓著。鉴翊将军不必对她太过责备。”
白鹿歌挑了挑眉,悄悄撇了霍麓展一眼。心想今日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怎么霍麓展居然会替她说话。
这番话自然是有效的。加上白谛皈本来也不是真的怪罪白鹿歌,听了霍麓展这话,面上的紧张也随之和缓了下来。
恰时,一阵轻微的哼声忽然从床榻边传来。几人循声看去,只见白景闫竟然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爹!您醒了。”白鹿歌快步上前,蹲在父亲床边。“爹,您看看我,我回来了!您是不是特别想我呀?我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呢,您快夸夸我,夸夸我呀。”
“是……鹿歌么?”白景闫气若游丝道。
“是啊,是我。我一听说您受伤了,就赶紧回来了。爹,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白鹿歌攥住白景闫的手。手心触碰到父亲手掌上厚厚的粗茧,直叫她觉得心酸无比。这才几个月而已,父亲就消瘦了一大圈。也许是伤重的缘故,这面色也变得十分憔悴。白鹿歌鼻尖发酸,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