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麓展与余赴相视一眼,皆是苦笑一声,无言以对地摇了摇头。
须臾,小厮便领着个身披淡蓝色斗篷的女子上了楼来。虽然她低着头,面容隐藏在兜帽中。但三人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萧艾。
“艾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啊。快坐快坐,找我是有什么急事么?”
白鹿歌给萧艾倒上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边。但萧艾并未坐下。她手里抱着一个十分精致华贵的箱子,两手微微颤抖,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白鹿歌正想问,却不料萧艾忽然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白公子,你们要找的东西,我帮你们拿来了。小女子唐突,只求公子带我脱离苦海。小女子此生便再无所求了!”
三人一愣,不知萧艾怎会突然之间这样激动。白鹿歌转头看了看霍麓展,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萧姑娘有话不妨起来说。”
萧艾红了眼眶,渴求地望着眼前三人,缓缓站起了身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难不成那个严玲儿又欺负你了?”
萧艾摇了摇头,转而将那个箱子放到了桌上。她泪眼婆娑楚楚动人,望着白鹿歌时,眼底尽是款款深情。
“我知三位公子是为了寻找当年佘家的某件东西。此物必定十分重要。小女子承蒙白公子所救,得以保住清白。我与公子虽只萍水相逢,但我却看得出来,公子并非寻常市井之徒那般以色断人,薄情寡义。我知我一介蒲柳,配不上白公子,但这几番相见相谈,小女子却是认定公子了……”
白鹿歌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下不好,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利用萧艾的身份之便,好查探春满园而已啊。这姑娘现在对她动了真心,还从那母老虎谭夫人屋里偷了东西来,这下可怎么收场?
她尴尬无措地转头看了看霍麓展,但后者却是从容品茶,像是一点也不欲理会这番闹剧。余赴更是吧唧着嘴啃烧鸡,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无奈,白鹿歌只好硬着头皮冲萧艾干笑两声:“姑娘言重了啊,在下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寻常公子哥,哪就值得你这么好的姑娘托付终身?再说了,我们也才,也才只见过两三次而已啊。”
萧艾眼底浮起浓烈的黯然:“公子,莫非已有妻妾?”
“没有没有,这个是真没有……”
“既便有,小女子也不会多加妄想。我知公子未必对我有意,但哪怕只做公子的侍女,我也是万分知足了。”
白鹿歌简直是欲哭无泪,本想说了自己是女儿身算了。但是看萧艾这般期期艾艾的模样,要是她现在说了,这姑娘要是寻短见,那她罪孽可就大了。
犹豫之间,萧艾已是潸然泪下。
“我知道公子与那些寻常公子哥不同。你并未因我的身份而轻贱于我,且是重情重义之人。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深夜前来,让公子为难……”
萧艾说着,解下斗篷,轻轻掀开一截衣领。身为女子,在男子面前做这一举动已等同于交付了清白。霍余二人见状,当即别过了脸去。
白鹿歌看着萧艾肩膀上横亘的道道淤青,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公子不知,谭夫人不允许艺伶与班主接近,并非只为防备我们。班主自己便是淫邪之徒。我幼时曾见过班主奸污班中艺伶,事后那艺伶本欲报官,但却被谭夫人手下的人活活打死……
如我这样的艺伶,身如浮萍无父无母,除了留在班里,根本无处可去。我从未接近过班主,但班主却总在暗处蠢动。谭夫人只当我为了与严玲儿博取头牌之位,斥我蓄意勾引班主,故而屡次打骂于我。”
白鹿歌越听越觉愤怒:“这些事,难不成你们班里那些人都视而不见吗?”
“他们如何敢插手?女子人人自危,男子,不过只当什么都不知罢了。谭夫人唯独能接受的,只有严玲儿。若我再继续留在春满园,只怕某一日,我便会如那个被班主玷污的艺伶一般,就此消失于世。”
余赴握拳捶桌:“这也太欺人太甚了!区区曲艺班子里,竟然也有人会滥用私刑。这些事,官府难道都不管么?”
“春满园虽只是一小小的曲艺班,但多年累积下来的钱财也不在少数。如千茶这样的小城镇,官府何尝会在意一个区区艺伶的生死?不过是拿钱息事便罢。”
萧艾将那个箱子推到白鹿歌面前。
“我今日趁谭夫人他们不在,偷偷拿走了此物。此物我曾见谭夫人多番更换隐藏之处,颇为可疑。且听说此物是当初搬来此处,翻修宅邸时,从主院的密室中获取的。我心想这应当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你就这么拿出来了,谭夫人知道了,还不得要你的命啊。”
萧艾摇了摇头:“如今我已顾不上这许多了。人生得见一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何其不易。若今日错过了公子,只怕我再也等不来第二个了。”
白鹿歌心里好一阵苦涩。
世事如此。天底下孤苦无依的女子无数,有哪一个是活得安稳欢愉的?常婉当年不也是因为国破家亡而沦落到受尽凌.辱么?这世上不公不义之事何其之多。而像萧艾这样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在面对他人迫害的时候更是毫无反抗之力。
更可悲的是,在受人迫害之后,还可能被指认为是她自己行为不检。而诸如官商.勾结这样的事,白鹿歌自己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她安抚地握住萧艾的手:“别怕,有我在,那母老虎休想动你一根汗毛。你可知为你赎身要多少银子?”
“谭夫人曾说,需黄金五百两,方才解我奴籍,还我卖身契。”
一听“黄金五百两”,余赴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
“五百两黄金?她怎么不去抢银库啊?这分明是不肯放人的架势。”
白鹿歌转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让余赴不寒而栗。
“你这么瞪着我也没用啊,我没那么多钱。不信你自己拿银票去点点嘛,谁会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啊。”
霍麓展面色寡淡,看起来对萧艾赎身的事并不在意。
“萧姑娘拿来的这个箱子,并非我们所需之物。”
萧艾闻言,顿时面如死灰。
“怎么可能呢,我分明瞧见谭夫人一直以来对此物分外重视。且这箱子的材质看起来也并非凡物,还镶嵌了这许多珠宝……”
“此物虽也算珍贵,但与我们所寻之物依旧相差甚远。且这箱子的锁孔,也与我们手中的钥匙并不吻合。”
余赴拿出那把造型奇异的钥匙捅了捅箱子的锁孔。结果显而易见,根本捅不进去。
“怎会如此。若不是因为此物珍贵,谭夫人怎会……那我该怎么办,东西丢了,我趁夜离去,她必然知道是我拿的。我还能去哪里?若再回去,她定不会放过我的!”
白鹿歌安慰道:“你也别这么担心,指不定这箱子里真装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否则那母老虎怎么会把它当宝贝?咱们倒不如把它打开好好瞧瞧。”
“你又没钥匙,怎么打开……”
余赴话未说完,白鹿歌就从腰带里抽出了青焚枪,二话不说冲着这箱子狠狠拍了下去。
萧艾吓得肩膀一缩,待再回过神来时,这箱子已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不过是普通的银铁而已,并非什么坚不可摧的材质。用不着钥匙。”
箱子里咕噜噜滚落了许多珠宝首饰。看成色倒真是上乘货色,不过白鹿歌这一拍,除了这些珠宝以外,还有许多轻飘飘的纸张飞了出来。
霍麓展接过两张扫了一眼,不禁轻笑。
“却是没想到,这奴籍文书和卖.身契,就在眼前。”
白鹿歌闻言,赶紧拿起那一叠纸张细细看了看。
“还真是啊,这还真是歪打正着。照这么看,艾儿,你这已经等于赎身了啊。”
萧艾激动万分地一张一张核对寻找。只要找到她自己的奴籍文书和卖.身契,将其毁掉,那她便是自由之身了。再无需受谭夫人的欺压,也再不用留在那春满园中受折磨了。
可是找寻了一圈,四人却就是没能找到萧艾的卖,身契。
“也没有严玲儿的。”霍麓展道。
“谁还管严玲儿啊。看她那样就知道她肯定是自愿留在春满园的,有没有卖.身契都一样。”
萧艾无计可施,只觉自己已是大难临头。白鹿歌心觉不忍,遂抱住萧艾的肩膀轻轻拍着。感受到身边人让人安心的体温,萧艾更觉无助地抽泣着,倚靠进了白鹿歌的怀里。
白鹿歌僵了僵,顿时心虚萧艾可别碰着她的胸脯,然后发现她是女儿身吧。要真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间发现了,那还得了?
不过沉默半晌,萧艾却并未发觉什么不对。白鹿歌一时又有些惆怅。她这也并未裹束带啊,难不成芷鸢的身子,真是单薄到把人抱在怀里了,都让人察觉不出起伏的程度吗?
想到这儿她又抬头看了看霍麓展。心情复杂得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只不过霍麓展显然并未注意她心里这些小九九。
“终究是头牌,谭夫人自然更为谨慎。但有了这些卖身契,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萧姑娘今日便歇在客栈吧,明日我们陪你回春满园,将这些珠宝首饰归还。以免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