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是这沉默的气氛愈发显得诡异。白鹿歌给自己上好了药,但始终无法好好地缠上纱布。尝试了好几次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那个……霍三,你能不能帮我把伤口包扎一下?”
霍麓展没有做声。
“哎呀,我手不够长,绕一圈这纱布就松了。你就帮我一下嘛。刚才在外头抬箱子,清点银子,那腐尸的臭味儿和地板低下的尸水都快把我这伤给熏感染了,再不包扎起来我就死定了。”
“你已清洗过伤口,不会感染。”
白鹿歌啧道:“你这人就是太死板无趣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你房里,你居然还能坐怀不乱。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而是好那一口……”
“你说够了没有!”
“我开个玩笑嘛。”
白鹿歌说着,又试着将纱布缠在自己的身上。但才缠了两圈,这纱布就又不争气地滑落下去。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嘀咕道:“算了,我去找朔邪给我弄。”
说着就真将中衣往身上一拽,忍着痛跳下了软榻来。
但此时,霍麓展却站起身来,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回去坐下。”
白鹿歌夸张地抱住自己的双肩,故作扭捏地哼道:“你想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呀!”
“坐下!”
白鹿歌乖乖地坐下了,将手里的纱布递给霍麓展,冲着他嘿嘿一笑。
但霍麓展却无情地将她推转身,背对着他去。
只是低头时,一道突兀难看的伤疤却忽然闯进了霍麓展的眼中。这伤好似一只蜘蛛,紧紧吸附在白鹿歌后肋下侧。伤自然是已经痊愈了,但此时看来,却是刺眼无比。
这伤的位置他自然是记忆犹新。这正是那年随北昌出巡时,白鹿歌所受的那处箭伤。因为感染,那时剜去了部分血肉,以至于留下的这个疤,都比其他的伤痕大得多。
白鹿歌的身子忽然颤了颤。
“你乱摸什么呢。”
霍麓展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失神,竟然情不自禁地轻抚起这处伤痕来。他赶紧收回手,恍然间觉得自己的耳朵莫名有些发热。
“这伤,可还疼么?”
“都过去多久了,早就好了,怎么还会疼。”白鹿歌笑道。“怎么,是觉得看到我这伤疤,心里觉得愧疚了?你要是觉得愧疚,你就对我好点儿,别整日跟我摆着个臭脸……”
“对不起。”
白鹿歌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霍麓展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他沉默地将纱布缠在白鹿歌的伤口上。这伤不深,只是现在天儿热了,濡林又潮湿,总要包扎起来以免感染。
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对不起”,搞得白鹿歌心里又是尴尬又是心虚。越是沉默,这种感觉就越是浓烈。
她轻咳一声,总觉得该说点什么来打破尴尬才好。
“咳,你从那个郭诚安嘴里问出什么了?他都招了吗?那些尤夷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尚且不知是谁指派前来。但依他所言,尤夷或已有对我大瀚用兵的意图。”
白鹿歌“啊”了一声:“不会吧,这么快就又要打仗了?咱们大瀚还在国丧期呢,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尤夷与大瀚国力相当,两国多年来一直保持相互制衡。如今我大瀚一方独大,自然使尤夷心感忌惮。三年国丧期与他们是绝佳之机。如若真发展到兵戎相对,只怕局面不可收拾。”
毕竟尤夷是一方大国,可不比罕元这样的弹丸小国。如果尤夷跟大瀚开战,那真是神仙打架。只怕是周边诸多小国和万千黎民百姓都要遭殃。
“哎哟,可别真是要打起来啊。我可不想在战场上跟拓跋骋杀个你死我活啊。”
霍麓展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此局,若正是拓跋骋所为呢?”
“不可能,他不会干这种事。”
“你就如此信任他?”
白鹿歌耸了耸肩:“倒也不是信任,就是觉得他不是会搞这种小动作的人。拓跋骋这人我虽然也没跟他常见面,但他是个爽快性子的人,我挺喜欢他的。这种阴谋诡计,他懒得搞。”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听着似乎没什么不对。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霍麓展手上的动作微微一停,又沉默了下来。
诡异的沉默让白鹿歌后背有些发凉。她心想自己难不成又说错什么了?怎么这人动不动就不作声呢,这还怎么聊天啊。
正想着,霍麓展就将药箱“啪”地一声合上了,吓得白鹿歌肩膀一颤。
“好了,出去。”
白鹿歌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已经被妥帖地包扎了起来,遂穿好甲胄。本是想跟霍麓展再玩笑两句,但见他脸色黑得宛如焦炭,她又只好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忙不迭的推门出去了。
追回赈灾银的事情,算是有了结果。定衡王很快就指派了新的太守前来接任。新官上任那自然是殷切得很,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修好河堤,加固城墙,让濡林再度繁荣起来。
霍麓展几人如此也算交了差。而有关尤夷的事,倒算是个意外发现。
据被擒住的那几个尤夷人所说,他们这次趁机作乱,是奉尤夷修骑王之命。除却窃取赈灾银,好让大瀚民心动荡之外,也是为了探查大瀚如今的国力,这目的嘛,自然就是为了来日好对大瀚动兵。
处理好了濡林的事,霍麓展几人便收拾了行囊打道回府。濡林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远处的河堤已经有正经土木劳工开始修葺加固。民宅也已经开始重建,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
白鹿歌骑在马背上,翻看着那几个尤夷人的供词。
“修骑王啊,嘿,霍三你看,我就说不是拓跋骋干的吧!”
霍麓展面色沉沉,并未理她。
“嘶,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儿听过他的名号。”白鹿歌若有所思地回忆着。
白朔邪道:“这个修骑王是拓跋骋的庶兄。在尤夷也算是有些名声,听说当年老尤夷国君还曾考虑过把王位交给他呢。不过,这王位之争嘛,向来是风云难料。最后还是拓跋骋的胞兄,也就是现在的尤夷国君争到了王位。”
“修骑王为人张扬,多年来不满足于与大瀚保持和平共处,一直试图挑起争端。”霍麓展转头看向白鹿歌。“你可还记得平安之乱前,我查出与安敛私营黑货的尤夷骑王?”
白鹿歌心想:什么你查出来的,那分明是人家拓跋骋告诉了我,让我禀告立功的情报!
不过现在事情早就过去了,她也懒得再提。
“记得。”
“事后我查过那两个骑王的底细,他们正是修骑王一党的人。”
白鹿歌愕然道:“还有这层关系在呢?那照这么说,当时与安氏私营黑货的人,其实是这个修骑王。那两个没什么名气的骑王,其实只是挡箭牌而已?”
“极有可能。”
“乖乖,这人藏得可真够深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会跳出来。”
白朔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听说当年尤夷国君继位还没几年,这个修骑王还曾策划过一次谋反。只不过被拓跋骋给识破了。失败之后他被关押在尤夷龙滩祭地,听说关了整整四年才被放出来。算起来,差不多就是安敛跟那两个骑王开始私营黑货的时间。”
“这人还真是,死性不改,一刻也舍不得闲着。”白鹿歌摇头道。
“心有不甘者,素不会轻易放弃权柄争夺。各国局势各不相同,正如我们大瀚,眼下局势也颇为复杂。”
“这倒是。诶,不过他们兄弟自家窝里反,为何要扯上咱们大瀚啊?这个修骑王搞这么多事,又不能帮他夺取王位。”
“自认为怀才不遇的人,向来都更具野心。且草原儿郎大多性情桀骜,对我中原人士颇为不屑。修骑王是想借搅乱我大瀚格局,甚至攻打我大瀚来彰显他的君王气魄。以此拉拢尤夷民心,如此,既便不能从现在的尤夷国君手中夺取王位。但至少也可压制拓跋骋,待来日掌控尤夷。”
白鹿歌惊得挺身摊手:“这样也行?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个王孙贵胄为了一个王位,这么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这样聪明的脑子,用来经商赚钱不好吗?我看随随便便就能赚个十万百万的银子了吧?
这做君王到底有什么好的,吃喝拉撒都被人盯着,一辈子就只能被关在宫里。想出个远门,随时都是一大堆人乌泱泱的围着,一点儿自由都没有。这也太惨了,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白朔邪道:“这就好比官场里面,为何那么多人都想要谋取更高的官职,想要把压在自己头上的人从高位拽下来?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嘛。就拿你前不久跟卢家的事来说,便是鲜活的例子。只不过咱们官场里争来争去,输了,兴许就是削爵丢面儿。可王位之争,动辄就是腥风血雨。”
这话说得实在,白鹿歌自然是无法反驳。
当年尤夷国内的这些事,多多少少她也有听说过一些。话说当年这个修骑王胆敢谋反,可最后为何只是被关押去了龙滩而不是被砍了呢?那是因为这人留了一手,他十分机智地选择了在尤夷王子的满月礼动手。
所以,即便是失败了,碍于这黄道吉日,尤夷国君也不得不留他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