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鹿歌虽置身事外了,但这整个笙央城却在短短几日内,被泽定曾谋害手足的事给炸了锅。不仅如此,先前修骑王让人窃取赈灾银的事,不知为何也泄露到了民间。
而定衡王他们的无所作为,在此时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可谓是激起了极大的民愤。而这数年来,奕峦君周游各城,暗里提了不少减税增田的奏呈。在濡林赈灾时还曾自掏腰包作为赈灾物资。
有了这样的对比,老百姓们的呼声简直是变成了一边倒。一边痛骂泽定母子不择手段,为了争夺王位残害血亲,一边又赞扬奕峦君深明大义,正直仁德。
这样的呼声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演变成了上朝时,都有朝臣公然提出公愤难平,要泽定母子给个说法才行。而各地递交上来的,要秦笡这个祸乱朝纲的女人滚下台的奏呈,更是像雪花一样飘到了泽定君的桌上。
如此一来,既便白谛皈和秦赳再如何想要保住泽定的王位,也没有办法与天下悠悠众口抗衡。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选择了同意霍明宗他们的提议,转而拥戴奕峦君为君。
当年这件事,白鹿歌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经参与过。只知道后来木太后耐不住众口谴责,选择了上吊自尽。而泽定君和秦笡也被软禁在了王室别院,从那之后白鹿歌就再也没有见过两人。后来众说纷纭,有人说秦笡郁郁而终,有人说她被人毒死了。
秦家甚至还一度为秦笡举行了葬礼。
至于定衡王,毕竟是先君胞弟,在王室还是有些盛名。这摄政王虽做不成了,他还是亲王。于是就回了锦潭,做他的散人王爷去了。
只不过白鹿歌现在知道了,泽定当年被迫退位,之后是白谛皈将他悄悄接出了王室别院。兴许在那时,白谛皈和秦赳就已经感觉到奕峦君并非他表面看起来那样人畜无害。只是当时大势所趋,他们别无选择。
这也就导致了之后,奕峦君设下了那么大的一盘棋。让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棋子,直到现在才终于幡然醒悟,开始被迫反抗。
马车忽然一阵摇晃,叫白鹿歌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她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翻了个身,视线逐渐回归清晰。
入目就是霍麓展如远山浮云般朗然的面容。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信笺上,眉心微有些凝重。车帘外正是阳光正好的时候,灿阳给他的脸颊镀上淡淡的蜜色,让他琥珀般的眼瞳看起来宛如流淌的黄金。
白鹿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痴痴地望着霍麓展的脸,枕在他的腿上不肯起来。
像是被她热切的目光看得有些无奈了,霍麓展的目光终于从信笺转移到了她的脸上。他轻抚她的后脑,像是在抚摸一只撒娇的小猫。
“不睡了?”
“不想睡了。饿了,看看你权当吃东西。”
霍麓展轻轻一笑,转眼看了看尚在打盹的余赴和萧艾,放低了声音。
“正好,这信中内容多有发现,你起来。”
白鹿歌一听这话,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她翻身坐了起来,期待地问道:“这信是谁写的?”
“信上落款处被涂改过了,看不清写信人的名讳。但看信中内容,我猜测应是木婕妤。”
白鹿歌疑惑道:“木婕妤?哪个木婕妤?”问完,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
“别是卯呈君当年娶的那个罕元庶出公主,木婕妤吧?”
霍麓展沉了眉眼,严肃地点头肯定了她的问题。白鹿歌心里一时震惊不已,赶紧接过那些信件翻阅起来。但是那些罕元文字她大多都不认得,只好翻看着后边儿瀚字书写的部分。
正如霍麓展所说,这些信的落款处,写信人的名字都被一团墨痕给盖住了。而信里每每要提到写信人名字的地方,也都被人给涂上了。
但这信里的内容,大多都是这写信的女子,向佘远云抱怨远离故土有多么苦闷。卯呈君这个老牛吃嫩草的糟老头子是有多好色烦人,而她还不得不笑脸相对,阿谀奉承。除了这些心里话,这位木婕妤还多番吐露自己对佘远云的思念倾慕之情。
“乖乖,还真叫我给说中了啊。这余赴的老爹年轻时果真风流,连王室的公主都勾搭上了,让她这般痴心。嚯,这儿还在说佘伯护送使团到咱们大瀚来时,他们要找机会见面呢。”
白鹿歌看得愈发起劲。但接着往后看时,她却发现这信前一封还在说要见面,后边儿一封的内容就直接变成了奕峦平安降生,一切皆安。而且还提到,上次信中佘远云叮嘱的事她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提。
她反复确认了一下,看了看两封信落款上写的时间。
“这……这中间时间跨度未免太大了吧?上一封信佘远云叮嘱的事?他叮嘱什么了?上一封信在哪儿呢?”
白鹿歌在一堆信件里翻翻找找。但这些信都被霍麓展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好了。这中间的时间横跨了接近两年,而且就这信上的内容来看,这两年里,木婕妤和佘远云必定是还有书信来往的。
“我们拿到手中的信只有这些。中间这一部分的信件,兴许是被人销毁了。”
“销毁?被谁?”
“不知道。但想必其中内容过于私.密,不得不隐藏。我猜测,应当就是佘伯自己将信件销毁了。这些涂改的墨痕我细细辨认过,依照痕迹和光泽质地来看,是寻常官家常用的云石墨,与这信上其余的字迹所用的墨并不相同。”
霍麓展轻轻捻磨着落款处乌黑的墨点,指腹上细薄的汗濡.湿了墨迹,在他的手指上晕开一层淡淡的黑色。
“云石墨质地颇粗糙,墨迹光泽较暗。而木婕妤所用的墨是龙檀墨,轻薄细腻。且信上字迹已不再晕染,可见时日长久。但这用于涂改的墨迹却尚有晕染的迹象,虽不严重,但看程度,这些涂改痕迹远比原字迹要新许多。”
“难不成,你觉得这些涂改,也是佘远云弄的?”
“极有可能。”
白鹿歌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信,少说也得有上百封了。这又是筛选销毁,又是涂改的,多麻烦啊。若是要保守秘密,直接一把火把所有的信都烧了岂不是更省事么?又何必非要留着这一部分,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这个秘密,看来还真是严重啊。佘远云留着这些信,想必对木婕妤真是用情至深。但是又为了这个秘密,不得不把心爱之人的信件给销毁了。恐怕他销毁那些信的时候,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他虽是为了保守秘密,但仅凭如此却远不足以隐瞒。我猜测……”
不等霍麓展把话说完,白鹿歌却忽然凑上前去,竖起食指示意霍麓展噤声。
“我来说,看看咱们猜的是不是一样的。”白鹿歌看着霍麓展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猜测,奕峦其实是佘远云跟木婕妤的私生子!你说,我是不是跟你想的一样?”
霍麓展眼底舒展开一片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白鹿歌激动地一拍手道:“哈!这就叫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一心同体啊!”
霍麓展玩味道:“一心同体?”
“……哎呀,一个用词而已,不要如此在意嘛。”白鹿歌腻歪地蹭了蹭霍麓展的脸颊。“难怪啊,奕峦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也要找到这些信。只怕他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咱们大瀚现在的国君,居然是他娘的一个敌国降部和庶出公主的私生子!这个辛秘,只怕现在全天下知道的,就只有奕峦,还有你我两人。”
意识到这一点,白鹿歌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开始突突直跳起来。
离谱的事情她其实见得也不少了。譬如她自己身为罪臣之女,居然能混到军部大臣的位置。譬如白若然跟一个和尚定了终生,还生了儿子!譬如她死了五年,一睁眼居然重生到了妹妹身体里。譬如霍麓展居然喜欢她喜欢了十多年!
原本以为这最后一件例子,已经离谱得足够清奇足够意外了。但没想到这离奇之最,居然是远在数十年前的一场桃色辛秘,在这荒诞的世上隐藏了这么久,如今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让人迷惑,以至于白鹿歌虽然自己说奕峦君是私生子,但心里却还是难以置信。
“乖乖,这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凭借这些信件,足够叫奕峦被拉下王位,万劫不复了啊!”
霍麓展道:“你且先冷静一下。这番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信件上并无任何一句是对此肯定的。既便有,应该也都在被佘远云销毁的那部分里了。”
一听这话,白鹿歌又焉了下来。
“也是哦,那些最关键的部分都被销毁了,甚至这上面连木婕妤的名字也都被涂改了。这些信,就算是公之于众,就算奕峦真不是王室血脉,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们说的。那咱们拿到了这些信,岂不是跟没有拿到是一样的嘛?”
白鹿歌沮丧极了:“这怎么办?我还以为能拿这些作为要挟,让奕峦君把朔邪给放了。可现在最关键的部分全都没了,我们拿什么让他放人啊?”
霍麓展思索片刻道:“奕峦未必知道这些信件被涂改销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