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两人进来了,奕峦却是不紧不慢地沏茶细品,似是闲情雅致颇为放松。
“我说了轸卬侯和百战侯是贵客,怎还对他们如此粗鲁?百战侯怎还负伤了?左将军下手未免太重了些。”
“君上,这两人都是乱臣贼子,臣觉得应该直接取其性命,为何还要带他们来这儿?”
追五投去一记白眼:“主人的决策,你照做就是了,哪儿来这么多屁话。”
“臭小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吵什么?”
奕峦君冷冷睨了两人一眼,其意自然不言而喻。两人自不敢再多说什么,乖乖地闭上了嘴。
奕峦君转而对霍白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必拘泥,请坐吧。”
白鹿歌瞪着奕峦含笑的眉眼,双手紧紧拧成了拳,但无论怎样,她都挣脱不开捆绑在手腕的绳索。
霍麓展道:“别白费力气,坐下吧。”
“还是轸卬侯从容镇定,寡人一直对你都颇为欣赏。否则当年你提出拒绝参与陨英大战时,寡人又怎会那样轻易就同意了?只是可惜,如今你还是做了局中人,否则寡人,又怎么舍得铲除你这样的英杰。”
奕峦说着,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放在茶案上。
“若是轸卬侯愿意不再插手局中事,寡人还可让你官复原职,放过霍家。你我君臣,不该因为一些妯娌小事而生分了。”
霍麓展冷冷看了看面前的茶盏,不屑道:“既便我从不入局,待到如今,你也会因培养霍濯墨来助你掌控霍家而除掉我。并无差别。”
奕峦君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白鹿歌唾了一口:“你害死了霍伯父和霍伯母,还害死了霍濯墨。虽然霍濯墨无所谓了,但你还是脱不了干系!你管这叫妯娌小事?”
“古往今来,权柄筹谋,王位之争素来都是尔虞我诈,腥风血雨。有所得必然有所失。霍家的内斗,其实也只是寻常权柄争夺而已。就好比白家,当年陨英大战,我也并非是针对白家。只是为了稳固王位,不得已需要做出牺牲而已。”
“话说得漂亮,你怎么不让你自己牺牲点啊?”
奕峦君的面色微微冷了几分。
“当年酩聊嫁去安氏,便是我最大的牺牲。如今我的女儿也将远嫁尤夷。世事变迁,无人是无所失去就走到今日的。”
白鹿歌哼道:“你的牺牲就是嫁妹妹嫁女儿?而我们呢?却是血亲,甚至是整个家族来陪葬,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啊,对我忘了,你爹卯呈君,还有你娘早就死了。真可怜啊,你都没得几个血亲能死一死的。”
追五闻言,愤怒上前就要动手。但奕峦君却抬手制止了他。
“百战侯倒是一如既往,口舌如剑。”
白鹿歌冷笑一声,难耐地缩了缩自己的肩膀。胸口那处刀伤还在淌血,疼痛难忍。她现在倒是还有力气嘚吧,跟奕峦君吵嘴。但只怕再过一阵子,她就要因失血而晕厥过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奕峦君如此从容,甚至丝毫不急着向两人讨要那些信件。
但此时,霍麓展却终于开了口:“平安之乱中酩聊母子俱损,痛失心爱之人,兴许还痛失了爱子,确是你最大的牺牲。”
奕峦君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面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不仅是他,就连白鹿歌一时都没能缓过神来。
“什么意思?酩聊不是他的亲妹妹吗?至少,也是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啊。”说着,她又用极其恶心的眼神看向奕峦君。“噫,难不成你跟酩聊居然……”
“住口!”奕峦君猛然拍案打断了白鹿歌的话。
“酩聊,实则并非木婕妤的亲生女儿。此事我也是经反复推敲猜测才略得结论。本不确定,但见你如此反应,可见事实正是如此。”
左一刀听得有些发懵,忍不住想要插嘴问两句。但追五立刻低声警告,让他把嘴闭上。
奕峦面色微微有些颤动,但静默片刻,他还是轻轻笑了出来。
“轸卬侯果真思虑过人。常婉从千茶无功而返,我便大抵猜道你会知道这些。也罢,你即便知道了也无妨,我原本也没想过能瞒过你。”
说着,奕峦君又对左一刀伸出手去。后者立刻乖乖地将霍麓展给他的那些信件递到了奕峦的手中。
奕峦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一时竟有些感慨万千。他轻轻抚摸着信件,似乎有些忐忑激动。里面的信笺被他摊开,娟秀的字迹仿佛烙铁一般落在他的心上,竟让他热泪盈眶起来。
奕峦君颇为感动地将信件一一阅读,放在自己的胸口长叹一声。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看到母亲年轻时的私信。若论这一点,我倒是应该谢谢你们。”
话虽如此,奕峦转而却将这些信件都放在了烛台上,转眼就将它们都烧成了灰烬。
他冲霍麓展淡淡一笑:“只是可惜,此事已矣,酩聊和我母亲皆已过世,死无对证。这些信件也都已成灰烬,你又能耐我何?
“这些信中内容我都已看过。你适才烧掉的,只是无关辛秘的那一部分,其余部分尚在泽定君手里。且你恐怕不知,你尚有一异母兄弟在世,可想一见?”
奕峦君面色一紧:“你是说定衡王收留的那个义子?哼,如此无名之辈,你也想以此掀起风浪?”
“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王位,处心积虑维持自身名声。若天下人得知,你并非卯呈君血脉,兴许也不会背弃于你。可若是你灭门亲父,残害手足之名传出,你又当如何?”
“轸卬侯这是想威胁我?”
“信件,人证皆在,如何抉择是看你,而非我。”
奕峦君从容不迫的神色此时终于浮起了一丝怒意。他冷冷地扫视着两人的脸,似是在考虑霍麓展这话的真实性。
白鹿歌咬牙道:“你想个屁啊,故作深沉个什么劲儿!我要是见不到我弟弟,你就永远别想知道泽定他们在哪儿!”
奕峦君一再权衡过后,还是对左一刀摆了摆手。
禁军侍卫很快就将白朔邪给押了过来。他身上还穿着那日失散时的甲胄,只是上面已沾满了血迹。小腿的伤被草草包扎了一下,但已有了些感染的预兆。
侍卫粗暴地将他推搡在地。因负伤,饥饿,导致白朔邪此时两眼发花,虽然没有被捆绑着,但却久久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虚弱极了。
“白老五!朔邪,你怎么样,你伤的重么,说话啊!”
白鹿歌焦急地喊着,想要将白朔邪扶起来。奈何自己被捆绑了双手,根本没有办法触碰到他。
只是此时听到白鹿歌的声音,显然让白朔邪略微涣散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头来,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姐,霍三……”
白鹿歌见他还有力气说话,意识也还清醒,心中松了口气。
“叫什么霍三,叫姐夫!”
白朔邪一愣,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着,像是没能理清楚怎么一段时日不见,这称呼就得改了?但转而他又看见了立在一旁的奕峦,顿时愤怒至极地想要挣扎起身。
“混蛋!我杀了你!”
然而他拼尽全力起身,最后却还是无力地摔了回去。
霍麓展道:“别乱动。”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霍三,他害死了秦旃,秦旃死了!”白朔邪的眼里都是血丝,模样几近崩溃。“他把我关起来,将秦旃的尸首摆在我面前。数日来不曾给我一粒米,一杯水……他是要逼我吃……”
说到这儿,白朔邪似是觉得恶心至极,难耐地呕吐起来。但吐出来的都只有浑浊的酸水。但看他如此,两人只觉毛骨悚然。
“狗贼!你丧心病狂就没有个限度吗!”白鹿歌咬牙切齿骂道。
奕峦却只冷冷一笑:“到底是白家忠烈,你弟弟就是宁愿被饿死,也不肯咬昔日好友的皮肉一口。我本是打算以此诛心,让他再不反抗,为我所用。只可惜,他不肯把握这个机会。”
“呸!为你所用,你也配!”
奕峦倒是不恼,笑道:“撇去恩怨不谈,于我心中而言,对旌宁将军是颇为欣赏的。当年运营大战过后,我并未对白家赶尽杀绝,留他性命,便是念在他领兵之才。为君之道,自是惜才爱才方可成就大事。”
“若论谋略,为君之能,你确实出色。若你并非表里不一,丧心病狂之人,兴许我会选择尽心辅佐于你。但你却为谋取本不该属于你的王位,让无数无辜之人丧命,天理不容!”
奕峦君哈哈一笑:“轸卬侯心地善良,心怀天下,果真是人臣楷模。可你身为世家嫡出子弟,生来就受尽宠爱敬佩,又岂知身在王室,却因庶出无宠而被人践踏的滋味!”
霍麓展冷漠道:“我自然不知道。我只知你因此仇视嫡出子弟,也借庶出子弟心中弱点,来掌控他们。”
“那不是掌控,那只是我许他们的承诺。无论你们如何评论于我,但我尚且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白若然要出人头地,我让她掌管了千杀阁和伶人阁。霍濯墨要觅星阁与家主之位,我亦帮他几乎实现。聂赦要大将军一位,我也交给了他。就连左将军亦是如此。”
“但你却又在他们自以为美梦成真时,将他们一一除去。若我猜测不错,今日纠葛之后,你也会除掉左将军,以保你身世之谜不会流传出去。对么?”
左一刀面色微动,略显紧张地看了看奕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