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只不过是田府的一间客房,但白鹿歌还是觉得十分别扭。总觉得自己是真的走进了霍麓展的卧房,与他独处一室,好不尴尬。
霍麓展面色淡然,在房中软席上坐下。
“何事?”
“啊?哦……”白鹿歌尴尬地清了清嗓。“就是我与那人交手时发觉,他应当是尾随我们许久了,且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我的命。我猜测,应当是知道我们是来追查木家当年的事,所以他想杀我灭口。”
霍麓展点头道:“我亦如此推测。”
“还有,此人对白家伏虎枪十分了解!了解到我起招他就知当如何拆招,这绝非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白鹿歌说着说着就自然地坐了下来。说起正事,她又将尴尬的感觉抛到了脑后去。
“我事后回想了许久那人的刀法,发觉他招数多处都有模仿伏虎枪的痕迹。但有些地方又像是刻意规避伏虎枪法,与之背道而驰。简直就像是,依赖伏虎枪法,但又厌恶伏虎枪法,十分矛盾。”
“你怀疑,此人是白家子弟?”
“不排除这个可能……如今白家势力不同往昔,本家子弟已寥寥无几。除了朔邪,白若然和几位宗叔,我觉得再无人能对伏虎枪如此炉火纯青。可白若然又已自废武功,朔邪就更不可能了……”
白鹿歌说着,面色愈见凝重起来。
最初她自然是不想将自家的人列入嫌疑。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年陨英大战后白家一落千丈,许多子弟都各自散去,或是投入他门。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们。
但本家子弟,都是白家的直系血脉。白鹿歌是真不想看见在这种时候,还有家族内斗的事情发生。
“那你之前所说的那个四指黑衣人呢?”
白鹿歌肯定道:“不是他。他若想杀我,婚宴那天我就已经死了。而且他身形更为高大,纱面人却是骨瘦如柴。以他那个身形,能拿起那么重的一柄大刀,着实匪夷所思。”
“但白家满门皆是忠贞之士,也许此人只是盗学了伏虎枪。未必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白鹿歌轻声一笑:“你这话,倒像是在安慰我似的。”
霍麓展敛了眉眼,饮了口茶没有说话。但此时看霍麓展这样淡淡然的模样,白鹿歌心里却觉出几分欣慰来。
“霍三,我先前在湖边跟你说的那些话,过分了点,对不起啊。我这人就是口无遮拦,说话总要得罪人……”
“我并未放在心上。”
白鹿歌嘿嘿一笑:“那就好!要不然除了你,这世上恐怕也没第二个人能帮我了。要是你一气之下回了笙央,那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霍麓展面色微动,郑重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人离开的。”
这话就如一颗石子,扔进了空罐里,在白鹿歌的心口阵阵回响。平白叫她心里生出几分感动和踏实感来。
她愈发觉得重生之后回来遇见的霍麓展,简直和五年前判若两人。
不管是主动帮她,还是这一路来的言谈举止。几乎都跟白鹿歌记忆里的霍麓展背道而驰。他变成这样,难不成真的对白芷鸢有心思?
白鹿歌挠了挠下巴,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住在白芷鸢身子里的孤魂野鬼而已,心里又觉有些失落。
“那就多谢你了啊。这么晚了,都过了子时了,我就不搅扰你休息了。明日还要去伶人阁呢,你赶紧休息吧。”
“你伤势未愈,且近日采莲节人多嘈杂,暂时去不了伶人阁。”
白鹿歌“啊”了一声:“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你急躁冲动也是报仇,游山玩水也是报仇。何不轻松一点?”
这话显然是搬了刚来元江时,白鹿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白鹿歌哭笑不得地眯起双眼,伸手指着霍麓展做了个“我记住你了”的表情,这才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翌日一早刚过辰时,白鹿歌就勤奋地起了床来。
从记事起,不管是在生父宋家,还是在白家。白鹿歌都是一大早就会被抓起来晨练。年少时更早,卯时三刻就起来了。
每日晨练筋骨,然后骑射,枪法。十多年来都井井有条,风雨无阻。时间长了,就连死了五年再回来,白鹿歌都改不掉这个习惯。若是不晨练一下,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元江的春阳极好,照在身上像一层金色的丝绸。白鹿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熟练地在院里打起了一套父亲传授的柔蛇拳。
正聚精会神着,她却见田邈邈提了食盒从祠堂的方向走了过来。一见白鹿歌就在客院里,田邈邈原本含笑的嘴角立时垮了下去。她故意转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白鹿歌。
白鹿歌无奈一笑,心想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昨日夜里她说的那番话虽是无心,但到底有些冒犯。白鹿歌对有聂家血脉的人虽无好感,但聂白两家的恩怨,怎么也算不到这么一个小姑娘头上。
何况昨日承了田邈邈一番照顾,她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
“邈邈,早啊。”她对田邈邈招了招手。
田邈邈不咸不淡回了句:“晨安。”
“还在生气呢,昨日的事是我不对,不该说那样的话。实在是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你对任淮吟会那么用心,所以才开了那样的玩笑……”
田邈邈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为何说不知道我会如此用心?天下有情人不都应该如此用心么,这种事也可用作笑谈吗?”
白鹿歌无奈:“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她看了看邈邈今日精心挽的发髻,还有一身娇俏可人的绿纱长裙,悠然一笑:“打扮得这么漂亮,可见真是用心至极啊。”
田邈邈面颊一红,低下头就要走。
“诶,等等嘛,进来说说话呀。你瞧你,脸红成这样,就不怕你爹问起?今日采莲节,打算怎么溜出去见心上人啊?”
“怎能说是溜出去……”田邈邈撅了撅嘴。“你跟霍公子也要去吗?”
“我们,我们去干什么?昨日那番折腾已经够人受的了,我现在就想呆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可没你们这些‘有心人’的精力呢。”
田邈邈惊愕地“啊”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也是为求‘连心相伴’的意头来的元江呢。这天下多少痴情女子日夜盼望心上人一心相对,何况,是如霍公子这样的人……”
白鹿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田邈邈这是把她当成了单恋霍麓展的痴情女子了!这误会可真是大了,而且让白鹿歌觉得十分难堪。
“我说你这小姑娘啊,脑子里都在瞎猜些什么东西?我看起来有那么配不上霍麓展吗?他就是根木头!你瞧他那样,能看得上谁啊。”
田邈邈不服道:“可是我听说霍公子原本是有心上人的!”
“你听谁说的?坊间传闻不可信啊小姑娘。”
“不是坊间传闻!听说霍公子当年为了与这个女子厮守,在源乐宫跪了三天三夜,被霍丞相一顿重罚,禁足家中半年之久。就这样,君上和丞相都未同意他和那女子的婚事。听爹爹说,后来这个女子也变了心,嫁给了尤夷亲王拓跋骋做王妃去了。霍公子为此还伤心了许久,整日饮酒买醉还被削了爵位呢。”
白鹿歌惊得瞪大了双眼:“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头啊,霍麓展她都瞧不上,拓跋骋也对她一片痴心?”
“就在陨英大战之后不久呀。我虽未见过这女子,不过传言她文武双全,美貌倾国倾城。虽非世家女子,但风姿出众,是世间难得的佳人。但是,她竟然变心了,可见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这事,各大世家人尽皆知。你若是不信,问问白少主,他定也是知道的!”
田邈邈说得十分肯定,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白鹿歌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真真是没想到霍麓展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难怪昨日自己叫他放花灯,说起娶亲的事他会那么生气。
即便是看起来再寡情薄爱的人,也终会有用情至深的时候。可惜这事白鹿歌没能亲眼见到,否则她定要搬个小板凳在一旁,看着霍麓展跟拓跋骋为了博这女子欢心,打得昏天黑地。
不过说真的,白鹿歌实在难以想象霍麓展抱着一个女子温柔细语的样子。倒是拓跋骋,率直风趣,为人又十分义气。听说如今他已是尤夷万人之上的佰邑王,也不知他独揽大权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正想着,田邈邈的手却在她眼前晃了晃。
“芷鸢姐姐,你没事吧?你也别伤心,我倒是觉得霍公子对你挺好的。这几年过去,你可是头一个被他带在身边的女子。说不定,他会喜欢你的!”
说话间,霍麓展恰好从院中走了出来。他额上挂着薄汗,白袍墨发好似画师呕心沥血勾勒出的绝美画作,无一处瑕疵,赏心悦目。
他擦了擦用以练习的无刃剑,对两人微微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