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夏晚卿意气风发地走进办公室,好像是对李东江说的,也好像是对大家说的。
“哎,小夏回来了。这一个多月怎么样啊?”李东江转身对在门口对桌坐的两个人说:“这位是小夏,夏晚卿,今年已经考上了研究生。”
“这两位是新来的,”李东江对夏晚卿说,“这位叫李跃,新分来公司的理工大学的高才生。这位叫梅华,是去年分到公司别的处室,刚调过来。”
夏晚卿走近李跃:“你是理工大学的?”
“对呀。”
“我考的就是理工大学,金属材料系的陈教授你认识吗?”
“哪个陈教授?有两个陈教授。”
“陈圣山教授。”
“那我熟悉呀!我原来还想考他的研究生呢,后来知道能来外贸公司,觉得也不错,看以后有机会吧。”
“陈教授怎么样?我上研究生基础课已经一个月了,还没见着导师。也不知道将来要搞个什么样的课题。”
“肯定是材料强度材料力学方面的,你如有空可以先看看这方面的资料。”
“我见着一个高我一届的师兄,叫耿强,他给我介绍了一些情况。他还说下礼拜力学系有个研究生要答辩,是关于断裂力学的,可以去听听。”
“那个研究生是不是姓朱?”
“对,就是姓朱,你认识他?”
“当然。不过他的答辩你去听没什么意思,也听不懂。不过可能有热闹看。”
“什么热闹?”
“你刚去,好些事儿你不知道。”
“那你跟我说说。”
“这……,不能随便乱说吧。”
李东江插话了:“李跃,小夏不是外人,将来咱们这儿的事儿你说不定还要问她呢。”
“好吧,那我就简单地说说,你们别到外面说我乱传话。”其实李跃何尝不想讲些新鲜事儿,而且夏晚卿早晚也会知道。“这事儿涉及到陈教授的夫人。陈夫人姓王,也是咱们系的老师,王老师。近来她一直准备评副教授,前些天她有了一篇文章,结果文章评审到了力学系杜教授的手里。老朱就是杜教授的研究生,而老朱的论文和王老师的文章内容差不多,这就出了问题了。”
“那这个答辩怎么还能进行呢?”
“据说杜教授找了陈老师,他们两个怎么谈的不太清楚。不过据说下礼拜陈老师出差还没回来。”
“就是说插了一个空?先抢占了制高点。”
“你以为王老师是白给的呀?瞧热闹吧!”
夏晚卿兴奋地和李跃说:“那我不是更应该去看看了。你是肯定得去吧?”
“当然。”
夏晚卿转过身对梅华说:“你去年就来了,咱们好像见过面。”夏晚卿回想着对梅华的印象:怎么新分来这么朴素的女生,长得有点难看,倒被这朴素解救了不少,要是再穿得漂亮点儿,更没法看了。“你觉得李跃说的是不是玄了点儿?”
“这倒是挺有趣,我也是头一次听说。你反正不是要参加吗,说不定就是李跃吹的玄了,到时候啥事儿没有。”
梅华拿着李东江昨天给他的客户的询价:“李东江,你看看这个报价怎么样?”
李东江抬头看到梅华,正递过来两张纸,突然觉得声音不对劲儿。因为这么仔细地看到梅华的脸,觉得和那声音很不协调,她的脸是难看了点。
李东江看了看报价:字写得不怎么样,让她拿给叶处长看看吧,叶处长特别看重好字。“没有大问题,重写整齐点,拿给叶处长看看。”
梅华从叶处长那儿回来不一会儿,叶处长推门进来。看到夏晚卿立刻说:“小夏来了,学习怎么样?”还没等夏晚卿回答,就问梅华:“你知道玛钢管件和球铁管件的区别吗?”
“知道一点。”
“李东江,你知道吗?”
李东江赶紧说:“里边的组织结构不一样。球铁里边像一个球一个球似的,所以叫球铁,玛钢不是。”
“那玛钢是什么样?总不能和一般铸铁一样吧。玛钢管件可比铸铁管件贵啊。”
李东江有点二乎了。李跃轻轻地说道:“玛钢里边是鸟巢状,而不是球状。”
“还是学金属材料的专业。”叶处长说:“还能再简单点说说原因吗?小夏、小李别说。”
李东江说不出来,可没想到梅华轻轻地说道:“是和冷却速度有关吧?”
所有的人都有了惊异的眼神,叶处长对李跃说:“小李,对不对?”
“对,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
“不错,咱们都要对商品深入地学习。梅华,你把这个抄一下,然后给我。”
让她抄东西,李东江有点儿纳闷,叶处长让她抄东西,她那字也拿不出去呀!叶处长让她抄的是什么?
“梅华,你多熟悉熟悉咱们的商品,我帮你抄吧。”
梅华抬眼看了一下李东江,李东江怎么感到眼神里好像稍微带那么点儿嘲讽。“我怕不好,处长是让我抄。”
“没关系,里边不会是有什么秘密吧。”
梅华把纸递给了李东江,“啊,原来是两首唐诗。”李东江心想,两首小学课文里的,我熟悉,故人西辞黄鹤楼,李白的;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的。李东江工整地抄写完毕,“梅华,抄完了,交给叶处长去吧。”
“这行吗?”梅华看着这龙飞凤舞直楞八翘的‘行书’,心想:还不会走呢,就想跑,还是先把楷书练练吧。
“没问题。”
梅华只得给叶处长送去。
很快,叶处长就又回来。“东江,你是不是挺喜欢诗?”
“知道一些。但那两首是小学的,太简单了。处长,你知道那是我抄的?”
“你的字还得练啊!你说说有关这两首诗的逸事。”
“有什么逸事?”
“梅华,你说说。”
“什么逸事啊,是王之涣要争一争,李白不敢争吗。”
“梅华,我让你抄,你怎么不抄,你给我抄一遍。”
叶处长走了。李东江心里有点别扭:看来梅华知道这两首诗的逸事!
夏晚卿慢慢地说:“小李,你知道吗?”
李跃说:“王之涣听歌女们老唱王昌龄他们的,就说,下一个若不是我的,我再不做诗了!话音刚落,歌声就起来了:黄河远上……。李白上了黄鹤楼,刚想写诗,一看崔颢题的诗,没敢再作,下楼来写了此首。”
“崔颢的哪首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李跃有点动感地念完,“不过,有人认为第一句应为,昔人已乘白云去,好与后面的白云千载空悠悠相对,梅华,你是学中文的,你认为呢?”
“那与黄鹤一去不复返又不合了。”
梅华拿着一张纸上叶处长室去了。李东江走过梅华的桌子准备出去,顺便看了一眼,正看到叶处长拿回来的梅华的报价,惊住了:“这是梅华的字吗?她刚才给我写的报价……,”心想:怪不得叶处长让她抄。
“刚才那个报价是我写的。梅华看我刚来公司,让我多熟悉熟悉工作,我的字确实不行。”这时李跃也走过来,看着梅花的字,说道,“不过,梅华的字真好。”
李东江回头看见夏晚卿正在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和夏晚卿一起工作两三年了,小夏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他真心对小夏有意思。而自己有能力,有个头,小夏对自己可能也有感觉。但是今天好像对自己有些不利,小夏那个眼神……,“梅华是学中文的嘛,当然字写得好,也懂诗。”
夏晚卿说:“那不是小学的吗?你看人家李跃,学理工的,不是也懂诗吗。”
李跃说道:“学理工的,懂些文,是正常的。可是梅华是学文的,竟然好像对冶金也知道不少,而且不像泛泛而知,梅华肯定是才女。”
夏晚卿立刻说道:“就凭今天这点儿事?”
“因为才女都是挺丑的。”
李东江说:“有道理。老天是公平的,如果梅华再长的和小夏那么漂亮,那……”
夏晚卿立刻打断李东江:“那怎么可能?”
∞∞∞
这是一个不小的教室,但是人都已经快坐满了,外面还不断有人要进来。
夏晚卿找个角落坐下,但是她很感到疑惑,怎么来这么多人。断裂力学是新兴学科,知道的人很少,难道真的都是来看热闹的?
教室的前排坐着五个人,中间是断裂力学权威,学部委员蔡教授。他们看来对这次答辩能来这么多人感到很兴奋,互相在不断地谈论着。
蔡教授宣布答辩会开始,首先由研究生宣读论文,接着五个人都提出了一些问题,答辩简单明了。这时,后面有人说话:“我想问个问题。”蔡教授说:“可以。”
“听说你这论文的内容与王老师发表的文章差不多,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不太吵闹的教室突然非常安静。夏晚卿想,看来热闹真要开始了。
“其实我的论文初稿比王老师的文章早,因此我不可能是抄袭王老师的。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王老师可能不是很深刻,因此她的最后推论的断裂判据就有问题。”
“那你怎么解释你的塑性区修正结果与裂纹尖端出现塑性区将降低最大应力这一基本概念相矛盾?”
“这个嘛,因为根据欧文的裂纹尖端应力分布公式,这样在数学上没有逻辑矛盾。”
“但是你在后面关于温度的断裂判据就错了。”
“这是王老师基本概念搞混了,……”
……
教室里的议论声起来了,两人的辩论几乎被打断。夏晚卿感到奇怪:主持人蔡教授哪去了,怎么不说说话。仔细一看,几个评委也都在交头接耳地和蔡教授说着什么,一时也顾不到辩论了。
一会儿,当辩论和议论逐渐低沉下来时,一个人站了起来。“我想谈点看法,”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夏晚卿看到,一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头,这不是师兄柳随风吗?他们也就见过一面,但夏晚卿知道,陈教授特别看好他,他是工农兵学员,毕业后陈教授硬是让他留校,还收他为自己的在职研究生。“我也是来学习的。刚才听到大家的辩论,很受启发。断裂力学的基本理论是很不坚实的,断裂强度因子那没有物理意义的量纲就是充分的表现。”柳随风从断裂力学的基本理论到实验研究娓娓而谈,简单明要;从断裂力学的历史沿革到目前实用指标的缺陷;仅仅十几分钟。大部分人目瞪口呆,仅有几个人奋笔疾书。最后柳随风非常含蓄地点了两篇文章应该修改的角度,可能没有几个人听懂。“而这次答辩的论文和王老师的文章其实是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探讨。如果沿着各自的路经深入研究,就将会在断裂强度因子的塑性修正和断裂判据的不断发展分别得出一定成果。因此他们不是互相抄袭的,是英雄所见略同。”
夏晚卿好像听到蔡教授在问,这个年轻教师是谁?
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结束竟这么平淡:论文再修改一下,重新答辩。夏晚卿非常佩服柳随风轻易地化解了这么一个难堪的场面,虽然他对柳随风所说的没有太懂。
∞∞∞
今天,李跃起得晚了点儿。刚到办公室,已经听到小夏的话音了。他知道,肯定在说那次答辩会。
“李跃,柳随风你不会说不认识吧。”
“太熟了,熟的还真有点儿不认识了。”
“什么意思?”
“柳随风,是个非常低调的人。像那天的会,他绝不会做那样一个发言。”
“怎么,他的发言多棒啊,气质也好,侃侃而谈。不仅解了难堪的场面,而且把评委们都震了,我都听到蔡教授在问这个年轻教师是谁。”
李跃看着夏晚卿说:“我说热闹来了嘛!你对他还啥都不了解呢,就这么佩服,将来你要了解了他,又和他是师兄妹,经常接触,他的麻烦就大了。”
李东江说:“听你的意思,这个柳随风很不一般了?”
“那当然了。要不我怎么说他又有麻烦呢,围着他的女人可不少。”
夏晚卿说道:“我虽然自视不高,但也不会去自找麻烦!”
李东江说:“他有什么能耐,这么招人。”
“其实这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们要是见着就知道了,很一般。他要是真有什么特别的,我常和他在一起不得别扭死。”
“那你怎么那么佩服他?”
“这个吗,仔细想想,他的最大特点就是随和。就象他的名字,柳树随着风在动。”
这时叶处长进来,“李跃,和我一起去谈判。梅华,你也去吧,你学中文的,这个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特别了解。”
谈判桌对面坐着一个毕恭毕敬的日本人,旁边的一个大概是翻译。在翻译了几句客套话后,日本人直接用中文说起来。“李先生,梅女士,我和你们叶先生可是老朋友啦。除了做买卖,我还向叶先生多多请教中国的文化,也请两位多多对指教。”
“松本先生是我们多年的老客户了,”叶处长对梅华和李跃说,“松本先生对中国书法很有研究,梅华,你的字写得不错,松本先生对中国诗词也很喜欢,其实他小时候是在中国长大,在中国念的书,还有中国名,叫宋思本。”
那他是个侵略过中国的小鬼子,梅华想,怪不得他是个中国通。
这时松本拿出一幅字来,递给叶处长:请指教。叶处长拿给梅华看:“怎么样,说说。”
什么破字,还能拿得出手,梅华看后心想,慢慢地说:“松本先生的字,行不行,草不草,隶不隶,篆不篆,真是自创一体啊。”
叶处长赶紧打圆场:“松本先生的字还是有功底的。咱们开始谈业务吧。”
“看来我还得向梅女士多多请教。”松本有点儿不高兴,“工厂的机械性能数据不准,我们做出来的不一样。是不是他们的设备不行?”
“我们理工大学的设备是新从美国进口的,在他们那作一套数据,你们认可吧?”
“那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