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贵是什么人?
麟州城里的少将军,这十年间,没人见过杨崇贵,可十年前的事情谁都忘不了。
十年前,杨弘信奉命攻打契丹,那时候的杨崇贵不过十岁出头,他央着自己的父亲,求他带自己去和契丹打仗。杨弘信只当儿子是在胡闹,没有理会。
初生牛犊哪里会怕虎?
杨崇贵的一杆红缨枪已经耍的虎虎生风了,同岁的孩子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自以为能枪下定乾坤的杨崇贵撺掇弟弟杨崇训偷摸着跟爹一起去打辽。八岁的杨崇训唯哥哥的话是从,想也不想地就跟了出去。
兄弟俩年幼时,听多了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故事,大部队还在缓慢前行,两人就带着他们的童子军,一行十二人悄悄地绕过清水川,竟然走到了自己父亲的前面,他的目标是直接攻击契丹的营帐,让他们后院起火,前线自然会崩溃。
十二个半大的孩子都觉得这一招英明神武,一定能一举击溃来攻的辽人,竟然谁也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攻下敌军的营寨。杨崇贵和杨崇训艺高人胆大,摸到敌方的军营去了,而敌军大多都去攻打杨崇训带领的正面部队了,谁也没想到这路童子军能从背后发起攻击。
捣毁敌方军营一事,还真的叫这十二个孩子做到了!
杨崇贵带着这十二个人杀掉了守营的辽人,还顺势给他们的军营点了一把火。这把火却坏了事儿,前线的辽人见状,笃定有人偷袭,立刻回撤,在杨崇贵还没来得及离开时,这些辽人就已经撤到了他跟前,十二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和辽国的正面军交锋了。
杨崇贵等人根本不是这些辽人的对手,很快落败,他们仅有的优势就是对地形的熟悉,一路上边打边逃。其中一个孩子从马上摔下,辽人举起屠刀将他劈成了两半,这个孩子的鲜血喷溅了杨崇贵一身,他的衣服、他的脸都是一抹鲜红。
那一刻,杨崇贵傻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嗡嗡”地声响。
刚刚死掉的孩子,一向和他玩的最好,他的父亲是杨弘信的副将,两人从来同进同出,一起学枪、一起受罚……
“走!走啊!哥!”杨崇训大喊着,使劲儿地踹着杨崇贵的马。
追来的辽人越来越多,各个目眦欲裂,对着几个孩子举起了屠刀,杨崇贵等人被涌上来的辽人包围,而十岁的杨崇贵从来没想过自己带人出去打仗,被围了、要输了怎么办。
一旁的杨崇训却仍旧十分冷静,大喝着:“咱杀出去就是了!”
杨崇训的声音里还带着些稚气,他比杨崇贵更不知道天高地厚,看着如人墙涌过来的辽人,手持一柄长枪,还是那副虎虎生风的样子。而此刻的杨崇贵却怕了,这十几个孩子都是他带出来的,如今却不能再好端端地将人带回去,他对他们有愧、对他们的父亲有愧……
正在杨崇贵犹豫地时候,杀来了一路折家军,人虽然不多,但足够为他们解围,折家军将围拢起来的辽人撕开了一个缺口。
杨崇训率先骑着马从缺口中跑了出去,其他的孩子也跟了上去,最后剩下杨崇贵一人,他举起自己的长枪是从豁口出杀出去的,这个缺口被这帮孩子越扯越大,外围的折家军破了辽人的阵。
一阵胜利的欢呼传来,辽军迅速溃败。
离开围困的杨崇贵转身看了一眼那名折家军的将领,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浑身是血,身受重伤杀到了这里。虽然他满身血污,那领兵打仗的模样却叫杨崇贵觉得心驰神往……
十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那场战争,杨崇贵还是会从梦中惊醒。
这一晚,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每次梦到这个场景,总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杨崇贵又躺了回去,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坐起身下床梳洗,他看着洒在地上的白月光,杨崇贵还是会想起那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弟兄。
当年那场悲壮至极的战役结束后,杨崇贵与杨崇训被父亲罚跪在庭院中,跪了整整三日三夜。副将和副将夫人捧着自己孩子的尸体,悲痛欲绝的表情在杨崇贵的面前久久挥之不去,可末了,副将也只能劝杨弘信:“老爷,这事儿不是少爷的错,您就别再罚他们了。”
葬礼结束之后,杨弘信就将杨崇贵与杨崇训两兄弟送到了别处,杨崇贵在南面的长安,跟随父亲旧时的好友读书、学礼、学习兵法……而杨崇训则被送去了东面。头里的几年,杨崇训还时时与杨崇贵通信,可后来杨崇训就失去了消息,杨崇贵频频发信,却再也没有收到过回信。
也不知道这几年,大家都过得怎么样了。
杨崇贵叹了口气,他也有几次询问父亲何日能返麟州,杨弘信的回信总是让杨崇贵再等等,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天色大亮,杨崇贵已经在后院里练枪了,这十年来,他从没放下自己的杨家枪。
“好!”周远从远处走过来,他今年年近六十,但看起来气色红润,身姿矫健。杨弘信还未迁到麟州时,就与周远是至交好友,后来杨家习武、周家学文,杨弘信去了麟州、做起了刺史,而周远则入朝为官做了几年。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周远早早就辞了官,回乡养老,他满腹诗书,为人谦逊有礼。因而十多年前,杨弘信将儿子送到他这里,就是想让儿子学一学文人的气质。
这十年来,杨崇贵学到的就是为将者,责任大过天!
“周叔叔?”杨崇贵收起枪,跑了两步到了周远的面前。
“如今你这身手,怕是你爹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周叔叔这么说,我爹听了怕是又要不高兴了,生怕您把我给夸坏了。”
“你爹要是在这儿,他得得夸!”周远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杨崇贵,“你爹托人来信了,你这下可以如愿以偿了。”
杨崇贵还有点懵,一面拆着信,一面不解地问周远:“什么意思?”
杨崇贵拆开信,信中所写是叫自己速回麟州,看到这句话,杨崇贵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要召自己回去了!当即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周远的胳膊问:“我爹真的叫我回去了!”
周远笑着拍了拍杨崇贵宽厚有力的肩膀,“我叫你阿姨帮你装点了行李,你再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收的,马我给你备好了,今天就启程吧!我看你也是呆不住了。”
“谢谢周叔叔,”杨崇贵拉着周远高兴地说着,两人边聊边去了杨崇贵借住的厢房,他收拾了几件随身的衣服,别的也没什么非带不可的行李了。周家人将杨崇贵送到门口,周夫人还有些舍不得,这十年来的相处叫这位温柔的夫人早就将杨崇贵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了。
周远揽着自己的夫人笑道:“哭什么,孩子以后难道不回来看你了不成?”
杨崇贵笑着翻身上马:“我下次,就带着媳妇一起来看您二老!周叔叔,你要没什么事儿,就来麟州,和我爹好好喝个三日三夜!”
“我和你阿姨收拾收拾,肯定要去讨这口酒喝!”周远帮杨崇贵解开了拴马的绳子,杨崇贵夹着马飞奔了起来,奔到路的尽头,又转过头来大声地同周家夫妻俩说了声“再见”。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了长安城中。
杨崇贵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用了两天就回到了麟州,和他想象的气氛不同,麟州城中十分肃杀,来往的官兵面上满是沉重的表情。这种表情,杨崇贵再熟悉不过了,是哀悼的悲思……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了心头。
这些天光顾着为回家的事儿开心了,却没想到为什么父亲会忽然召回自己。
杨崇贵牵马走到了杨府门前,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沉重。府门里走出一个瘦弱的老头,走到杨崇贵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您是?”
“杨叔,是我啊!”杨崇贵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老管家杨平,十年不见,他老了很多。杨平犹豫了一下,正在努力地回想眼前的到底是谁?虽然心中有了答案,可还是想再确认确认再说出口。
“是我啊,杨崇贵啊!”杨崇贵对着杨平大声说道。
“大公子?”杨平忽然泪流满面,拉住了杨崇贵的手弯下了腰去,“您可算回来了……”
杨崇贵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他的预感正在一点点地被证实。
“杨叔,爹召我回来,是不是……”
杨平不等杨崇贵的话说完,就急急地拉着他进了里屋,他疾步快走地模样与他佝偻的身躯极不匹配,杨平一面走一面同两边的下人吩咐:“快去告诉小姐,少将军回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四散开来,有人来迎杨崇贵,有人来接过他的行李,虽然忙乱,可府中却有种与之不符的沉静。
“杨叔?”杨崇贵还想再问问,却被一声“哥”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