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低头沉默。张谦见状,只能深深叹了口气,也不想再说什么。
人就是这样,不发生在自己头上的事情,不论你和他说的有多生动,他终究还是体会不到。
非得他自己把这种不幸的事情经历一遍,才能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悲痛欲绝。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你说他们不知道把别人抽魂炼魄的手段残忍吗?当然知道。
但如果这种手段能轻松的给自己带来好处,那用一用又有什么不妥呢?
反正不是疼在自己身上。
张谦看了看四周的情形,说了一句:“把这邪魔的雕像砸了,将这些怨魂带着,在演武场高搭神座,重设法坛,我要为他们超度。”
周盟主一听,连连答应,吩咐后边的几个舵主:“赶快按仙长的话去办。”
超度亡魂是一个盛大且麻烦的工程,需要准备各种东西,还要请神,拜神。
后边的人不敢怠慢,把这里的东西该搬的搬,该砸的砸。有的跑出去组织其他人赶紧去建法坛神座,一时间忙忙嘈嘈。
张谦带着魏钰贞往回走,路上问道:“王显、千山雪他们呢?”
“他们去看着武盟的人了,领头的都被我们带了进来,外边得有人维持秩序。”
张谦点了点头,看向跟在他们后边的周盟主,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扎了银针的稻草人,说道:
“这是你属于你的草人,那妖道得到了你的头发,用巫蛊之术,每日撼动你的三魂七魄。
你是不是觉得近些时日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心神不宁?就是他作的怪。等我开坛作法之后,症状自然消解。”
“嘶~原来如此,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可是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害我?”
张谦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不过落到我的手里,他脑子里的东西迟早都会被我掏出来。”
瘫在黑球上的妖道听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正因为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他才会感到如此恐惧。
有的人面对恐惧,会激发他坚强的意志,有的人面对恐惧,会心神崩溃。
很显然,这个妖道属于后者。要不然,他的金丹也不会结成这个鬼样子。
“先不说这个,针针,这一大包黑针看样子就是钉魂针了。
你回头将其刺进他的百会、大椎、檀中、命门、足三里、三阴交、涌泉七大穴。
钉住他的元神,锁住他的三魂七魄。还要辛苦你这几天看着他。”
魏钰贞接了过来,一根根的黑针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气息,整齐地被包在一条黑布中,卷成一卷。
“周盟主,我需要一个清净的房间,斋戒三日,沐浴焚香。”
“好,我这就安排。”周云水转身前去安排。
张谦和魏钰贞走到演武场,那里已有人准备各种搭建法坛和神座所需要的东西了。
王显和千山雪看到了走出来的张谦二人,快步来到面前。
“仙长。”
张谦回了一礼,对他们说道:“贫道斋戒三日之后,要开坛超度亡魂,还缺了两个护法,你们可否愿意?”
他们当然是欣然答应:“但凭仙长驱使。”
没等他继续说话,那边就有一个的武盟的成员跑了过来,行了一礼:“仙长,盟主已经安排好静室了,请随我来。”
张谦点点头,带着王显魏钰贞他们跟了过去。
来到静室,屋中间有一个香案,香案下摆着一个明黄的蒲团。案上放着一个鼎形的香炉,几根蜡烛、清香放在一旁。
张谦让魏钰贞去隔壁间看押妖道,转过来对王显和千山雪说道:
“这次的法事,不仅仅是超度被那妖道害死的怨魂,还有依云山周围所有的孤魂野鬼。
我到时候请了帝尊上身,不能轻易动手。为了防止那些鬼魂失态会搅乱法坛清净,到时候就需要你们将其镇住。
从明天开始,忌荤腥,养心神,三日后,焚香沐浴,随我开坛做法。”
“是。”
张谦交代他们护法需要准备的种种东西就叫他们回去了。自己在香炉里点了一些凝神香,闭目打坐。
“啵~”
滴水声在耳边响起,意识沉入心湖之中。
将近八年了,自从自己得了那篇无名经文,每日早晚各默念一遍。
除了上次退病劫停了十天,其他时候都没停过。
转头看了看,心湖的世界还是那么无聊,无边无际的湖水,天空半挂的朝阳,如镜一般却照不出影子的水面,湖底深邃的黑暗。
那块经文所化的石碑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石碑旁边,一朵绽放的莲花亭亭玉立。
透明的水珠挂在花瓣上,在三片宽大嫩绿的荷叶衬托下,显得更加纯洁。
张谦蹲下来看向湖底。自己已经金丹境,按理说,或明或暗,在自己看来都是一个样。
可那湖底的深邃,自己依旧是看不透。
为什么自己盯着它看的时候,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心湖的水,反应着一个人的心性,难不成,湖底的黑暗,就是我内心的阴暗面不成?
这石碑和莲花又代表着什么呢?为什么经文会化成石碑出现在心湖里?为什么石碑中散出的一点莹光会长成一朵莲花?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自己的脑海中,但自己却想不出答案。
今天自己怒火攻心,差点犯下大错,若不是针针过来阻挡,恐怕已经开了杀戒。
回头想想,这状态实属异常,是受到什么影响了吗?或许,是听到了红沙中怨魂的哀嚎,感同身受了?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自己下山以来,几次下狠手,都是因为有无辜的人被残害。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正义感了?
或许,是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吧。
摇了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的思绪甩了出去,退出了心湖。
闻着凝神香的气味和心湖莲花的阵阵清香,心中默念清心咒,平稳心神。
......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清晨,张谦焚香沐浴,从书篓里拿出了宗门中正式的法衣。
明黄色的底面,四周用蓝丝绣了宽宽的边。背后中间绣了一个大大的太极八卦。
围着八卦的是两只展翅高飞的仙鹤,日月星辰高挂上空。
此时周盟主已经领着众多成员早早地在门外等着了,法坛神座已经搭建完毕,就等着仙长出来登坛做法。
“吱~”张谦整整齐齐的穿戴好,推门,走出了静室。
众人往门口一看,心中皆是大为赞叹。
张谦头戴太极阴阳金冠,身披华丽的法衣,一根镂空的金簪将一头黑发整齐地束了起来。
右手反持桃木剑,脚踩黑色云头鞋从房间稳步行出。
清秀的面容配合飘逸的气质,果然有仙家风范。
人靠衣装马靠鞍,服装对一个人的精神面貌确实有很大的影响。
如果说昨天的张谦是一个蛮横无理、手段狠辣的道人,那今天的张谦就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仙长。
“仙长,各方事项已经准备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添改的地方没有?”
张谦抬头看去,演武场中间搭了一个三丈高的神座。
说是神座,其实更像是一顶八面金顶木轿。
鲜花整齐地堆在神座底部,神座八面都贴满了黄符。
法坛在神座正对面,后边有两个人挑着长竿,两面大大的招魂幡被高高挑在竿上,随风轻动。
旗锣伞扇、鲜花供果、三茶四酒,三荤四素,香宝蜡烛,米饭馒头,黄符纸钱全都布置完毕。
“好,没什么要添改的了。”张谦点点头,抬步往法坛走去。
魏钰贞和王显千山雪都站在法坛的一旁。魏钰贞也披上了法衣,双手置于腹前,左臂托着拂尘,衣冠整齐。
王显千山雪二人,一个披金甲,一个披银甲,腰配木剑,手担宝杵。
在法坛上放了笔墨纸砚:笔是金笔,墨是朱砂,纸是黄绸。
张谦拿起笔来,在黄绸上刷刷点点,写了一篇表文。
因为是超度,所以要上表给天帝、东极青华大帝(也就是太乙救苦天尊)、众位仙官、地府各路鬼帝、阎罗,表明搭建法坛和神座的用意,以及有何所求等等。
写好以后递给了魏钰贞,魏钰贞双手接过,捧在身前。
“焚香,击鼓。”
四周早就有人员在等着了,听到张谦一声令下,把长长的粗香点燃插在了四个大大的香鼎里,每鼎三柱。
那边站着两排成员,卯足了劲,“咚咚咚”地击鼓。
“举起法灯,铜镲起奏。”
十个临时的小道士,纷纷挑起手里华丽的圆形纸灯,另外还有八个人手里拿着铜镲,“叮了当啷”地拍起来。
“随我来。”
张谦对挑灯的几个人说了一声,把桃木剑横搭在臂弯,双手掐着三清诀,缓步围绕着高大的神座游走。
一边走一边嘴里配合着鼓点和铜镲的节奏朗声唱诵:
“严我九龙驾,乘虚以逍遥。八天如指掌,六合何足辽。众仙诵洞经,太上唱清谣。香花随风散,玉音成紫霄。”
一边唱,一边围着转,转了三圈,停了下来。
这叫“步虚”,以此来表达对诸天仙圣的的礼敬赞美和感恩。
张谦踱步来到法坛前,先是点了香烛,拿起三炷香,点燃。贴在头上拜了三拜,插在了香坛里。
那边拿锣的人见状,使劲敲了一锣。鼓声、镲声全部停止,法场寂静无声。
张谦朗声说道:
“救苦天尊坐东方,手执杨柳洒琼浆,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幽魂早生方。
弟子张谦,今端立法台下,请帝尊静听鸣法三通鼓。”
“咚咚咚。”负责击鼓的,依言鸣鼓。
张谦一边唱,一边用柳条沾水净坛,唱到:
“柳枝雨洒法筵中,慈云拥在霄汉宫。幽魂咽喉悉润通,九头狮子下九重。青华境里上真人,来鉴祭炼度阴功。”
一首唱完,刚好三通鼓,这一步叫做朝灵。
朝灵完毕,张谦在鼓点声中缓缓踱步,走向神座侧边一个高台上的椅子,迈步走了上去。
一边走一边说:“此座非凡座,救苦天尊曾坐过。”
到了高台,坐了上去,手上掐三清诀,口中先是礼赞了道门三位天尊。
“燃表文,上达天听。”
魏钰贞在下边,把表文投到了香炉前那个燃着火的小碗里。
燃尽的刹那,法坛上的香炉和四周大鼎里的烟气不再缓缓飘散,而是凝成了几股,直冲云霄。
有道是:香通三界之中,烟透九霄之上,香达万圣大罗天,香格千真紫府仙。
不到片刻,聚而成股的烟气接着缓缓飘散。
张谦明白,这是表示“收到了”的意思。否则,燃着的香会直接熄灭。
见表文已经上达天听,张谦便再次把表文上写的内容朗声口述了一遍,这叫启奏。
启奏完毕,张谦伸手拿过一张“敕令符”,用剑尖扎穿,朗声道:
“敕令神虎官君,速至冥府提魂引度,急急如律令!”
“噗!”
剑尖上的黄符凭空燃烧,这是表示接了令了。
“弟子张谦,路遇妖人以人炼宝,拘人魂魄,便与其斗法,战而胜之。
见有无数怨魂遭妖人迫害,生未得善终,死亦入不得地府,游荡于世,凄惨无比。
故而设下黄篆斋筵,请诸位天尊、仙圣、鬼帝、仙官、冥差享用,好将此处十方怨魂孤鬼往生超度,送入地府轮回转世。”
说完,冲着底下武盟的人员说道:“点香,献供。”
底下众人在香、花、果、水、灯,五种供奉品前点了一炷香。
烟火聚而不散,点的一炷香飞速地见少,几个呼吸之间就燃烧殆尽。
张谦点了点头,这就表明自己的上表被接受了,而且他们也享用了供奉之物。
张谦在脑中观存“金光讳”,不多时,在他身上涌起了万道金光,就连天上的白云也被染成了金色。
仙人的气息在张谦身上涌现,覆盖了整个法场。
“金光讳”,就是东极青华大帝的名讳,在符咒上表现的,是一个很复杂的符号。
在前边一系列的工作做完之后,观想“金光讳”,可以请青华大帝的一缕意志降身。
张谦一挥手,台下摆的一排排的琉璃瓶全部自行打开,那些稻草人头上银针和符咒也自行掉落。
同时口中高吟一声:
“魂归来兮!”
发出的声音如同一口大钟,洪亮悠远,于天地之间经久不散。
台下两面巨大的招魂幡被渡上了一层金光,在空中“呼呼”地摇了两下。
“呜~”一阵阴风凭空起,吹得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唯有被金光笼罩的地方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一个金色的罩子扣在了沙尘暴里。
首先是血煞雾沙、琉璃瓶和草人里的魂魄被招魂幡吸引了,悄然飘了出来。
原本满身怨念的他们,被这金光一激,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见高台之上,身披万道金光的张谦,随即跪伏在地,失声痛哭。
阴风见小,勉强看的到,被笼罩的金光外层也围满了孤魂野鬼,密密麻麻地,大概有个几千只。
随着招魂幡的晃动,不自觉地就走了进来,同样的,被金光激的清醒,见到张谦之后跪地痛哭。
一时间,空旷的演武场里跪满了痛哭不止的魂魄。
这些魂魄还保留着他们死前样子,再加上“呜呜”不停的鬼嚎声,让武盟那些观瞧法事的人员头皮发麻。
王显和千山雪二人此时也被金光渡身,手持宝杵,上前两步,大喝一声:
“法坛圣地!肃静!!”
声如雷霆,在众鬼耳边炸开。众鬼强行忍住了哭泣,冲着高台磕了三个头,跪地不语。
张谦缓缓开口道: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众鬼头伏于地,张谦再次开口,念了一遍《太上救苦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皈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众鬼身上的怨念,随着张谦念诵的两篇经文渐渐消散,鬼身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他们抬起手看了看,有些不敢相信,又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张谦,跪伏在地,再次磕了三个头。
张谦点点头,对着台下说到:“施食,烧纸钱。”
台下众人将茶酒米饭馒头洒落在地,然后就看到了跪倒在地的众鬼面前,多了些东西。
一鬼一份,面前摆了一份茶水,一份酒菜,一份饭食,一叠阴钱。
众鬼阴泪滑落,但是因为两个护法在边上,也不敢哭出声,再次拜谢,开始食用。
等他们吃完喝完,张谦站起身来,说道:
“今再赐尔等《九真妙戒》,要时时存于心中,来世不堕地狱、饿鬼、畜生三途,永脱幽冥苦刑。”
众鬼下拜倾听。
张谦诵道:“一者敬让,孝养父母;二者克勤,忠于君王;三者不杀,慈救众生;四者不淫,正身处物;五者不盗,推义损己;六者不嗔,凶怒凌人;七者不诈,谄贼害善;八者不骄,傲忽至真;九者不二,奉戒专一。”
法事到此,算是结束了。随着张谦缓步走下高台,他身上的金光也渐渐散去。
来到法坛前,用剑扎了一道“回令符”,说道:
“弟子诸事已毕,劳请众天尊、仙圣、鬼帝、仙官、冥差护送一程!”
“噗!”
符箓凭空燃烧,与此同时,天边传来一声狮子吼,上天降七彩之光于众鬼身上。
众鬼转过方向,朝着已经走下法坛的张谦大礼跪拜。
张谦手掐法印,回了一礼,说道:
“来则来,去则去,此处不是留魂处。”
众鬼闻言,起身站立,此时天上霞云聚集,铺成了一条路。
天边传来两声鸟鸣,一仙鹤、一青鸾凌空飞来。
一道祥光从天而降,接引众鬼飞天。
男乘白鹤,女跨青鸾,回首,飞天而去。
所谓:祥光接引鸾鹤去,仙铺云路以超升。
看着远去的鬼魂,张谦心里松了一口气,躬身再拜:“弟子张谦,拜谢。”
一拜过后,法坛之上的金光异象陡然散尽,张谦也有些支撑不住,头脑一阵发昏。
这时,在张谦头顶的云层,突兀地被染成了火红色,火红色的云朵竟然渐渐落了下来。
张谦没忍住,伸手一摸,云朵就被吸进了他的体内。
“嗡~”
在他全身蓦地浮现一层明亮的白光,特别是他的脑后,白光更加明亮,好像隐隐约约还出现了一圈淡淡的光轮。
他原本昏沉的头脑和枯竭的真元此刻全都圆满恢复,甚至隐隐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这是...功德?”
张谦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浮现了这朵云的来历,也知道了浮现在他身上的白光有什么用处。
“原来超度亡魂真有功德临身?怪不得佛门中人都喜欢干这个。”
张谦咂了咂嘴,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