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一切从结束时开始
1.
在写这本书之前,我犹犹豫豫,纠纠结结,手中的笔,拿起来又放下,写下一个名字,写好了又在本子上划掉,想要书写的文字像是一团乱麻。我不知道要怎么写,要从哪里开始写,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写。这件事情还没有开始,我便知道不容易,也深深知道这中间我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挣扎,要耗尽多少斤泪水,但是我仍然不想放弃。
我想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吧,有些事,你还未尝试你便决定放弃;有些事,你浅尝辄止也可以轻易放弃;但是仍然有些事,他们扎根在你的心底,让你即便日理万机,即便千头万绪,即便焦头烂额,却仍旧不愿意放弃。你会为了这件事日日悬心,直到它终于完成终了。或许这件事最终的结果远远达不到你所期待的完满,但是让你内心安定的,深得安慰的,其实是做这件事情的过程,当你回头看时,你看到的不是这件事情是不是完美,而是心愿得以达成的无憾,无憾,其实也是一种完满。
就像是这一章的标题一样,这个甚至不能被称之为故事的故事,是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开始的。
2.
2017年09月29日。
这一天的大连,天气很不错,风稍稍有点大,我当时正在东港跑步。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海边,在大连众多的海景之中,我最喜东港。这边有一条木栈道,笔直,绵长,远远的看不到尽头,约莫有三四公里远。每当我遇到烦心事或者思绪杂乱的时候,我就会过来这边慢跑。
一边是浩瀚无垠的大海,一边是异域风情的欧式建筑,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你可以在这里放空,也可以在这里发呆。我曾经说过我喜欢东港的原因,我说我喜欢这里很大,很开阔,终日闷在水泥房子的高层建筑之中,我总觉得我的灵魂被禁锢着,那些烦恼比我的身躯要大,比我的灵魂沉重,弥漫在房子里到处都是,让我压抑甚至是窒息。然而当我走到东港,看到开阔的广场,听听无边大海的微浪,感觉那些大过水泥房子的烦恼瞬间就不见了,或许这就是歌中唱的吧,消散在了风中。
那一日并无什么特别,平淡无奇,我出门慢跑也只是例行公事,同样的平淡无奇。慢跑才刚刚开始,我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声音带着哭腔,只说了几个字,“闺女,奶奶,走了。”于是,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天,从此,被标记在了我的脑海里,具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忍着眼泪不掉出来,我安慰完母亲,挂上电话,坐在海边开始发呆。那一刻,我有一些庆幸,庆幸在海边,庆幸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和认识的人,至少这样一来,就算我露出此生最狼狈的一面,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那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图片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小岛,颇有些天空之城的样子。我的配文如下: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刻,独自坐在海边,看一片汪洋,听一首《天空之城》;揉揉吹进眼里的沙子,想起一些老片段,写下几行文字,为了祭奠一个人。愿天堂是个无风港,有圣父颂唱梵音,有座惦念筑起的城。”
然后,我就坐在海边,一下午,安安静静的发呆,脑海中回忆起来的,全都是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画面,然后我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得,当我反应过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3.
我回忆起我最后一次见奶奶,那是在她去世的前一周。母亲突然来电说奶奶恐怕不好了,我便匆匆忙忙的往家赶。彼时,奶奶已经卧病在床许久了,大约有三四个月都是躺在床上,昏睡着,早就不认人了。这样的“不好”也有过好几次,这一次也是乌龙,等我赶到的时候,奶奶已经平稳了。
我当时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她整个人完全瘦了下去,只剩下皮包骨头,手背上的劲络和血管根根突起,皮肤很松弛,老年斑堆叠的密密麻麻。我不敢用力,一半握着,一半托着她的手掌,生怕弄疼了她。她半蜷缩着,侧着身,比我印象里的她缩小了一半。昏迷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了,医院不收了,只让回家安稳养着。身体上,脏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病灶,陪她走到人生尽头的是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我尝试着轻轻呼唤她,“奶奶,奶奶,我来看你了……”
她的手动了动,捏了捏我的手指,眼皮微微的颤抖了几下。虽然这或许只是寻常的肌肉痉挛,但是我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奶奶在弥留之际,听到了我的呼唤。
这一次见面,便是我和奶奶的诀别了,从那之中,虽然有一周时间平稳度过,但是坏消息却也频频传来,奶奶即将离开我了,这件事情我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以为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真正到了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才发现,一切建设和准备,在悲伤这个洪水猛兽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4.
参加奶奶葬礼的那天,我依旧十分的冷静,我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这件事情你早该知道的,要注意礼仪,要得体,要平静的送奶奶最后一程。
奶奶退休后信奉了基督教,她读书不多,是很传统的中国女性,退休之后没有什么消遣生活的方式,去教堂做礼拜,便是她唯一的乐趣。每个周日,三站地,不舍得坐公交车,徒步走过去,她已坚持了许多年,风雨无阻。
她偶尔也会和我分享教堂里的事儿,又学了哪些唱诗,又学会了几个算不上生僻字的“生僻字”,还有圣诞节教堂发了苹果,她悄悄留给了我。她火化的这一天,教堂那边来了唱诗班,为她颂唱。按照基督教的习俗,我们不需要烧香烧纸,需要祭奠的时候,也只需在墓前放一束鲜花。场面其实并不悲伤,有牧师的悼词,她的身边摆满了鲜花,但是在唱诗班开始唱第一句歌词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出息的哭了。
我忽然就想起了她,从前她总是笑眯眯的同我说,“来,奶奶给你唱个歌儿听呀?”然后便操着一口山东味的普通话,合着贝多芬谱写的欢乐颂的曲子,唱一首《赞美诗》(新编)18首之中的快乐崇拜赞歌,我依稀记得,歌词是这样的——“快乐快乐,我们崇拜,荣耀上主爱之神;心如花开,在主面前,主如旭日我欢迎……”
一想到这样的蹩脚的歌声再不会响起,我便止不住悲恸。
或许就是从那个瞬间,我萌发了这样的一个想法,我想为她,为他们做点什么。逝者已逝,其实做再多功夫也是枉然,而我竭尽所能可以做到的,无非就是为他们写一本书,留作纪念,凑巧的是,我还会写点东西。
关于写这本书,我是这样想的。除去重组家庭这个情况,我的家庭和全中国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作为孙辈的我,有四位祖辈——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母亲的双亲过世很早,所以我和姥姥姥爷从未谋面,他们留下的故事也不多,时间久了,渐渐的便淡忘了。奶奶过世之后,我的四位祖辈,便全都离开了我。从前处于叛逆时期的我最不喜欢跟同学说那句话,“我去不了了,我得回我爷爷奶奶家。”,然而现在,我想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资格。
由于我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所以我格外珍视这一段祖孙情谊,我于是想,若是等我老了,我也有了孩子,甚至孙子,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还知道自己曾祖父母,或者曾曾祖父母的故事呢?而我,又会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就像忘记了姥姥姥爷一样,忘记了奶奶爷爷呢?我不敢想,我害怕我会忘了,我害怕他们曾经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被彻底抹去,我想为他们曾经作为我的祖父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件美好的事情,聊表敬意。
我将书名定为《不想被遗忘的时光》,就是想用最直白的辞藻表达出我对他们的恋念和不舍,或许等到有朝一日我可以拿着这本书,小声的诵读给我的孩子听,告诉他们,这是妈妈和妈妈的爷爷奶奶之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