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开始,黑暗从城市的边角开始褪色,我床头有个窗户,家住21楼,从这里看下去,地上只有像蚂蚁一样小小的人,零零星星,不多,但还是有人,身穿鲜艳服饰的少女,衣着干净历练的中年女子,还有穿着运动服的老人,在人行道上慢跑。
“起的好早。”我说了一句。
从六个小时前我就躺在床上,到现在还是没有睡着,打开手机,5点50分了,他七点会来我家楼下,唉,早知道时间报早一点,可是又怕他不够睡。
等待真是无聊。
这个城市是南方的城市,已经好久没有鸟叫声,路上零零星星几辆车开过,发出一段并不吵人的声音。
路灯散发的光看起来已经不太强烈了,世界正在一点一点醒来。
昨天晚上到现在,隔壁爸妈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今晚他们没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早饭,还是要自己做。
蛋清蛋黄滑入锅里,温和的色泽,油滋滋的响。
面包,煎蛋,再切一片火腿,番茄酱,一杯咖啡。
或许没有哪个同龄人和我一样有这么多时间花在早餐上。
这个时间,正常孩子当然是能多睡一分钟就多一分钟。
我一直很羡慕这样的他们。
我一直很想没有一点心事入梦。
有的时候,明明心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做,偏偏就是失眠了。这是很无奈的事情。
夜晚,听楼下夫妻吵架的声音,听街道上车行驶过的声音。深夜,叶祁和我都醒着,他在做父母额外布置的作业;我在失眠或者看书,我们两个心照不宣,漫漫长夜,没有一个人提起入睡。
他常常写到一点多,我常常躺着躺着睡着,或者干脆一夜无眠,或者四点五点突然惊醒。
我曾经很想告诉父母这些但总开不了口,于是就不了了之了,反正……这些对我的生活没有造成很大影响。
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过着。
……
顾晨比我想的早了些,手里拿着一罐牛奶,一边看手机,一边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等我。
我走过去,没有惊动他,直到我的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抬起头,说了一句:“来了。”
很平淡的说了一句来了。
但是,这样就很好。
“巧克力,你要不要。”他递给我一块德芙巧克力,补充道:“我今天不小心多带了一个。”咬重不小心三个字。仿佛怕我不知道他是特意拿的。
我微笑,拿起。
“何叶啊,你周末有没有什么事情。”
“怎么了?”
“想约你一起出去。”
“先说去哪。”
“图书馆。”
我转过头,惊异的看着他:“第一次约会只是去图书馆吗?”
“约会?”顾晨脸色突然染上一抹绯红:“啊,所以,你是我女朋友了?”
我微笑,眼里尽是淡漠:“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就不可以叫约会了吗?这个词,只是为男女朋友设计的吗?这个词,是可以用在朋友同学之间的哦。”
顾晨眸里的光只亮了那一刻就黯淡下来:“那……你是不想去。”
“去吧。”我想了想说:“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干。你别误会,我不讨厌图书馆。只是家里书太多,已经很难看完,而我去了图书馆又会忍不住想借书,借完了下次来还又会看到新的书,如此没完没了,家里的书还是一字未动,这件事情,真的让人很无奈。”
我以为我这样絮絮叨叨他大概会觉得厌烦,谁知道他认真的点点头说:“那,是不是不借就好了。”
“你好傻啊。”又好可爱。我在心里补上这句话:“如果第一次可以不借,那之后不也都能克制住了。有的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站在书架前,我怎么可能抑制住想要把他们带走的欲望。”
“那你以前是怎么做的呢?看起来,你并不是没有去过图书馆吧,是哪个,这个区只有三个图书馆。”他扭过头似乎在看着我,我沉默不答。
“怎么不说话?”
“我只去过书店哦,最大的那个。”我微微笑了一下,“但是其他的书店和图书馆的位置,我全都知道。这个区的。”仿佛胜利者一般,我的语气里流露出的东西要是被叶祁听出来了,他应该会很惊讶吧。
这样像普通青少年一样流露感情,对我,已经很久没有了。但是面前这个男孩,总是能让我不经意流露真情实感。真的难得。
他说:“那,我监督你,不让你借书不就好了,我们可以一下午坐在一起看完一本,然后一起回家,这不就很好。”他有点开心,眉飞色舞的样子看着远方的天空,仿佛在期待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路上去奶茶店,还可以买冰淇淋。”我猜我现在的目光和他一样,充满期待。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突然暗淡下来,微笑也渐渐凝固,然后喃喃自语般的语气说:“我啊,不可以吃冰淇淋的。”
我心里一惊,才想起来,他好像是有心脏病的。
然后我问了一句让我一直很后悔的话。
“会死吗,你的病。”
当时只是无心之语,也甚是担心,只是没想到,他的心情会多么复杂。
只知道,顾晨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掐的那么紧,那么狠,眼里带着恨,气若游丝的语气说:“会,随时都可能会,你害怕了对吗?后悔那天背我了?如果是这样,只要你一句话,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他说着,多说一句,眼里是恐惧就增加一点,到后来,竟然和愤怒没有什么关系,嘴唇颤抖着,紧紧握住我的手腕,像是害怕什么易碎物品落在地上,像是他本人在钢丝上走,那神奇小心翼翼的掩饰恐惧,让人心疼。
我怎么忘了,没有多少人敢接近他的,他现在一定以为我也是那样。因为他先天的疾病,多少人对他退避三舍不提,就是那些靠近他的,很多也是小心翼翼的怜悯,仅此而已。
我叹一口气,反手握紧他,好像这样可以给他一丝安慰,我说:“既然我们认识了,现在也算是朋友,那我当然会一直陪你到那一天,这你不用担心,只是觉得你难免受了很多苦才那样问的。不能吃冰的,不能跑步,那样的话,只有奶茶也不错,我都可以接受的。”
虽然,虽然我那么喜欢冰淇淋,但是为了你,我可以不要冰淇淋的。如果可以让你好受些,真份心思,你可懂得?
他抓着我的手松了些,转化为柔和的握住:“何叶,那天你说你喜欢我,是骗我的吧,虽然,我高兴了好久,但是你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呢。如果喜欢,那天,你也不会轻易的丢下我对吗?”
我说:“兴许是见色起意,看你长的漂亮,就想把你拐回家。”
“哈哈哈,不愧是你。”顾晨哈哈大笑,“你是颜控吗,还见色起意。”
“对,我是,你没点姿色我根本不会记住你。”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内心实在是匪夷所思,我怎么会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耳边突然一热,顾晨靠近我的耳朵,轻轻说:“那请问公子,奴家到底有几分姿色,让公子这般上心。”
我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很久之后一直有人告诉我,自从遇到我,他眼里就有了光。
这光耀眼的可以吞没我内心的黑暗块。
他那么高兴的笑容,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一刻我们两个脸离的那么近,几乎可以吻到他的唇——
“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