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击下朝之后,并未先行离开,而是靠在大殿左首门外的石兽边上,专等一人出来。退朝之后,李慕白被姬星河留下陪话,这让他不安之心愈加难定。
自哀王托政以来,虽然二人在朝中权势不相伯仲,但若是被对方抓住把柄,那可是要命之极。李慕白到底掌握多少于己不利的证据,是否借此另有图谋,他一定要旁敲明白。
姬击心潮滚滚,对一干朝臣的祝贺之词充耳不闻。待到朝臣散去七八,便看见李慕白如沐春风的踏出乾元殿,姬击心下一沉,刚要动身,便见李慕白一个箭步过来,抱拳作揖道:
“抚屏王在上,本公有礼了!”
姬击眉毛一挑,虚托住李慕白的手哈哈一笑道:
“镇国公多礼了!你我是何关系,用得着么?”
李慕白会心一笑,愈发恭敬,抱拳笑道:
“王爷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前你我同为托政大臣,乃是同级,如今则不然,尊贵有别,上下有分,不可不遵也!若非,天下皆视王上与无物,岂非大逆不道?王爷和我同为王上股肱之臣,当为天下作表率,为朝臣立榜样,此间之道,王爷不可不察也!”
姬击越听越觉味道不对,这老狐狸绝逼在映射什么,心里虽惑,却也不露声色回道:
“镇国公高论!本王受教,受教!”
姬击把话头一转接着道:
“朝议时,王上下旨,着本王和镇国公彻查闯宫谋逆案。本王细思昨夜情势,心忧非常。一干逆贼,行据有方,战力之盛,非群攻不能取胜,若非镇国公及时赶到,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方才我先行阅过调查文书,初步的调查结果证实了我的猜测,也加深了我起初的忧虑,昨夜闯宫之贼,皆是外族匈奴之徒,既是如此,贼首身份昭然若揭。
本王苦思良久,不知作何处置,万一再激起外族兵犯北腾,恐怕。。恐怕。。不知镇国公有何良策,以纾此局?”
姬击未敢说出北屏城一朝难保的话。李慕白长声一叹,道:
“王爷之忧,亦是我患,亦是王上之虑。自庚子条约以来,外族事务便由我主导,比其他同僚,外族事务我更精熟,故而退朝时,王上留我问话。”
“哦!王上也有必忧吗?都问了些什么?”
姬击一喜一忧,凑过身去问道。李慕白拉他到殿角,小声说道:
“王上虽有此虑,但存两处疑点,命你我二人清楚!”
“哦?那两点?”
姬击追问。李慕白也不废话,当即说道:
“其一,若为匈奴所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是匈奴所为,国中是否有人与之勾结?
其二,为何宫禁形同虚设,禁军之中,王宫之内,朝堂之臣,是否有人里通外合,意图不轨?”
李慕白说完,姬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正值春夏交际,北屏的天气,尚可亲人,姬击此态,全然被李慕白看在眼中,抱拳一道:
“王爷,王上特意交代,命你我二人速办,不然王上可睡不安稳!闲话不说,你我保持信息联络,有好消息我第一时间告知!王爷若无他事,我先行退下了!”
姬击回道:
“理当迅速!镇国公请!”
姬击眼神阴郁的看着远去的李慕白,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一挥手,一个随行小厮快步过来,还未来的及行大礼,便被姬击打断,只听他道:
“速命查士良来见!”
姬击想要问清楚那封警示之信到底是何人所发。若不是他及时停手,恐怕今天朝堂之上坐着李慕白的傀儡,而自己则被钉在弑君谋逆的耻辱柱上,李慕白则成了护国有功呕心为国的大忠臣。
来信之人既能及时警示,说明他对朝局之变化犹竹在胸,对势力之暗流犹诊经纬。不知他对自己当前所处的困局,有没有破局良策。
姬击有点后悔,后悔步子迈的太快,脑袋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后悔没有听从查士良的劝阻。若自己挺不过这一步,谋逆之罪不过晚来几天而已。
姬击本就肥胖的身躯,顿感无力,在脑海之中复盘全局,的出一个让他惊悚的结论,只要他一动,便落入李慕白的圈套,不管是否中止,或者是否成功。
“李老匹夫,好黑的心,好辣的手段!”
姬击一拳头捶在轺车窗弦。他体型肥胖,步行骑马皆是不便。为了方便,命人打造了这架宽九尺有余,长逾一丈,高达七尺的轺车。虽然外形简易,但内饰极尽奢华。
姬击躺在软绵绵的车榻上,愤恨道:
“大不了鱼死网破!”
“王爷,查士良求见!”
姬击正寻思鱼死网破的把握性,摇头直叹,便听车官的声音,急急拉着扶手,立起身子,撩开窗帘道:
“快上车来!”
轺车边四尺之地,拱手站着一个身高五尺有余的汉子,穿着一件白色直袍,头与冠,只用黑带束发。脸白无须,一双丹凤眼精光奕奕,手里拿着马鞭,身后一匹与他同高的杂白黑马,显然是赶过来的。
查士良没有动身,开口道:
“王爷,士良无谋以安此局,深孚王爷所望。但有一人,可指点迷津。”
“不因一策废人,不因一失去人。再说是本王没听你的建议,才落此局,跟你没关系。那人可是警示之人?他人在那?士良速与本王请来!若破此局,本王重重有赏!”
查士良再一抱拳道:
“士良斗胆,请王爷降尊屈贵亲自前往!”
若搁在平时,说此话的人早就地府里见阎王,可今非昔比,有求于人,姬击顾不上那些,起起身子道:
“就依你言,前面带路!”
“是!”
查士良翻身上马,领着轺车,风尘滚滚往西而去。出了北屏城安西门,望东去数里,拐进一处草长莺飞的树林里,而后姬击走下轺车,查士良带着轺车,折向南飞驰而去。
姬击在随行小厮的搀扶下,步履承重的踩在厚厚的树叶上,行未百步,便听见左手边传来一阵嬉笑之语:
“我打死你个瓜娃子,谁让你喊娘的,喊姐姐!”
“哦!好的,娘,阿离知道了!”
“来,喊一个,娘听听,呸呸呸,是姐姐听听!”
“姐姐!娘,阿离喊的好听么?”
“阿离,姐姐再说一次,要喊娘不要喊姐姐!不对,是姐姐不是娘,天啊,我都被弄混乱了!少爷,你也不管管!”
到最后只剩哀嚎之声。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笑道:
“阿离!来阿爹这儿,记住了啊,那是漂亮美丽动人可耐的小姐姐,不是娘!可别喊错了,不然小姐姐不高兴,要打屁股的!”
“娘要打儿屁股,儿自然认了!可是,阿离不明白,为什么娘和阿爹在一起,不能叫娘,非要叫姐姐?”
“阿月,来来来,你去解释吧!”
“姐姐别打别打了!阿离知道错了!胖叔叔!”
秋月停住狐假虎威的手,扭过头看向阿离所指的地方,姬击正站在一颗参天大树下。
姬击打量着眼前,一方不大不小的碧绿湖泊,入水合抱枯木上,坐着一人,身着白衣,散发,正在垂钓。旁边一片粉红花树下,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女孩,和一个五六岁的蓝褂红裤娃娃,在哪里追打嬉闹,激起一片片红色花瓣。
姬击走近了看,那垂钓之人正是宗珏,失声道:
“是你!”
宗珏悠然不动,头也不扭道:
“子来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