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刚青白,韶兰便端着洗脸盆、搭着脸巾,站在鸣飞阁门前。
这几日沧海海境内出现白朦天,气候异常,连带着距沧海最近的白港,天气也是变化多端,已有半个月都未曾见过晴天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意,突然刮过的一阵风,让本就衣衫单薄、又在院子里站了一刻钟的韶兰终于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慢慢将手从脸盆边向两侧挪动——盆里是她细心兑好的温水,一股温热的暖流慢慢从她的手掌涌上手臂,又再从手臂蔓延至全身,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终于,在她双腿站的酸麻之际,房里终于有了动静。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娇喘声和一个男子的调笑声。韶兰动了动僵直的腿,突然发现,刚才还温热的水现在已经凉透了。她正犹豫要不要再去打一盆来时,随着房门推开,一阵糜烂香腻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子,韶兰忍不住皱了皱鼻。
“哟~是兰妹妹呀,让妹妹久等,可是我这做姐姐的不是了。”推开房门的是香怡,只见她衣衫半漏,面色娇红,慢慢走出房门,眼睛斜视着韶兰。“公子已经醒了,进去小心伺候着。”说完她用帕子捂着嘴,扭着腰离开了。
韶兰被她身上那股香腻的味道呛到,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低头看了眼盆中的水,提起一口气,硬着头皮抬腿走进房里。
李明飞作为白港数一数二的修灵世家——李家的大公子,在李家的地位是备受重视。李明飞天资聪颖过人,小小年纪便已与灵兽金矛隼通灵并以达到纵灵境界,现如今自身灵修已达到七离,算是白港青年灵师中的佼佼者。为了培养他,这座鸣飞阁建于李家府邸灵韵最盛之地。家族资源也尽数流进这座鸣飞阁,对于李明飞的要求也是无不照办。
韶兰本是白港一户普通渔家的女孩。但母亲重男轻女,父亲又是嗜赌成性。家中开销仅仅是父亲偶尔出海打鱼、母亲刺绣织布以及韶兰在酒楼做活,才勉强维持生计。
就在两个月前,父亲又是一如往常地到醉梦坊赌钱。但那桌的赌徒合起伙出老千,结果自然是惨败。父亲在欠下赌债后早已不知去向。醉梦坊的打手便跑到韶兰家中要带走韶兰那个平日在家混吃等死的大哥抵债。母亲自然不让,一通哭天抢地,家中乱成一团......
韶兰摇了摇头,她整理好思绪,端着水盆,恭敬地站在雕花木床前,轻声道:“大公子,请净颜。”
她低着头等着,只听床帘深处传来一声咕哝,那是属于女子的声音。韶兰怔了怔,不由抬起头朝门望去,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扫视周围:一片狼籍的地面,用紫藤桦木打造的桌子上还留着几碟冷羹残炙和几个空了的酒坛,椅子上搭着一件绣着粉色莲花的小衣;立在床边的鹤首立灯的灯罩上挂了一件嫩黄色的亵裤......
韶兰回想起昨日李明飞看到自己时那令人作呕的眼神。当即确认自己的猜测恐怕是真的,自己来到李家也不过一月左右,如何能被调到戒备森严的鸣飞阁。若是李家大公子开口,那便都能解释得通了。想到此,即使立在温暖如春的屋子中,她依然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韶兰抿嘴不言,想到刚刚出去香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双手死死地攥着早已凉透了的水盆。
就在韶兰犹豫要不要放下盆子就走时,帘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打扰本公子清修?”
随着话音落下,韶兰听见帘内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她赶紧跪下,道:“奴婢该死!不该打扰公子清修!望公子宽恕!”
她跪着,头触地,手死死攥着衣袖,不敢抬头。
香椿直起身,撩开床帘,看向趴在地上的那团陌生的人影,心中不由升起怒意。听说昨日公子一回府内,就从外院调了一个婢女到鸣飞阁伺候。想必就是趴着的这位。看她衣衫轻薄,身材窈窕,想必也是个攀龙附凤的主儿。这样想着,香椿挽着李明飞的胳膊,娇滴滴的说:“公子~椿儿昨夜累极了,还想多睡一会儿,公子陪椿儿好不好?”说着又瞥了眼韶兰,手却轻轻摇着李明飞的胳膊,转头叱道:“好没有规矩的下人,不等公子传唤便擅自闯入,还不快退下!”
韶兰听到,忙放下脸盆,站起身,道:“谢公子不罚之恩,奴婢告退。”说完,便慢慢向门外退去。
“慢着!”
韶兰心中一凛,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床上望去,正好撞上李明飞幽幽的目光。
李明飞是昨日下午登港的。最近受白朦天气影响,沧海全境海面笼罩在浓雾之中,白港实行封港限行。只有猎海人的船只敢在这样的天气中出海。李明飞便是跟随家中的一名猎海人逢计出海寻找一颗最近在白港传的沸沸扬扬的灵纹石。
灵纹石,顾名思义就是一颗石头。但与其他普通石头不同的是,这是一种凝聚着极为醇厚灵韵的石头。可以强化寄灵,及其珍稀。灵纹石一般分为四种属性:风象、火象、土象、水象四种,对应四种寄灵属性。虽然并不知晓此次在白港引起轩然大波的这枚灵纹石到底什么属性,但却可以确定是一枚紫极灵纹石。
灵纹石除了属性差别,品质由高到低又划分为赤、橙、紫、青、蓝、黄六级。对于一个白港普通的修灵家族而言,获取青极以上的灵纹石是极难的,更何况是一枚与自身寄灵属性相同的紫极灵纹石?这等好物李明飞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更何况再有半年便是九曜之一——文沧府的大潮节,他想要在大潮节上一鸣惊人,顺利进入文沧府,成为文沧府弟子,对于自身前途和家族荣耀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为此,李明飞不惜重金聘请白港数一数二的猎海人何进、郭达,再加上李家奉养多年的猎海人逢计和李家一众门徒,在白雾茫茫的大海上搜寻灵纹石下落。
其实李明飞昨日归家精神已是十分疲乏。连日来在雾朦朦的海面上,他们既要集中精力寻找可能在任何地方藏匿的灵纹石,又要小心周围其他修灵世家的船只的偷袭暗算,更要留神海里的凶猛异兽的袭击。就在归家前一天,李明飞一行人还遭到了本不应出现在沧海浅海明藻海域的赤犀海蛇的攻击。他们的船只腹部遭到撞击,船体有进水下沉现象。为保安全,一行人只能灰头土脸地返航。
无功而返的李明飞腹中满腔怒意,但想到日后还需这几位经验老道的猎海人的帮助,只能强压下心中怒火,安抚逢计众人在外院休息待命,便往鸣飞阁走去。
李家府邸外院距坐落在内院的鸣飞阁有段距离。李明飞心中不悦,便想着回去要好好痛快一番,脑中不免浮现那些能让他痛快的法子。神游天外,不免分神。等他看到韶兰时,二人已经撞了个满怀。
李明飞只闻到一股好似兰花的香味,身体仿佛撞到了一团棉花,软绵绵轻飘飘。他猛的回神,只见刚才撞到他身上的“那团棉花”,已经趴在了地上,头低着,虽看不到她的脸,但匍匐在地上的身姿已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团“棉花”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这女子的声音仿佛一阵柔风,吹的李明飞浑身酥麻。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温柔道:“不怪姑娘,是我自己想事情没看路,姑娘请起!”说着便伸出手将韶兰扶起。
待扶起这女子,看清她的脸后,李明飞心头一颤。虽然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但从五官便可以看出是副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水灵,仿佛一汪清泉,明眸清澈的似是要从里面沁出水来。
李明飞的眼睛一亮,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值?为何本公子从未见过你?”
韶兰在站起后便挣脱了李明飞的手,她低下头,轻轻说道:“奴婢名叫韶兰,一个月前刚入府,现在外院当值,公子不认识奴婢也是有的。”
韶兰低着头,她的余光还能扫到面前这人挂在腰间那块刻着李家家徽图案隼形的令牌。她想起刚才在他身上闻到的浓重的海腥味。据说李家下任家主、鸣飞阁主人李明飞出海寻宝至今未归。如果她猜的不错,此人应该便是那位在白港小有名气的李明飞了。
果然,面前的人接着说:“在下李明飞,姑娘可识得我?”
韶兰能感受到来自上方的灼灼目光,她想到这一个月听到的一些流言。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韶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向李明飞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奴婢不识,还请公子见谅。”
李明飞有些失望,他顿了顿,又道:“本公子是李家下任家主、鸣飞阁主人、灵修七离的纵灵师李明飞!”他微微动了动右腿,“你可愿来我鸣飞阁做事?”
李明飞向前一步,韶兰马上后退几步,慌忙说:“奴婢资历未足,怎敢妄想进入内院,更不敢想为公子效力。”韶兰说完,转头看了看远处,又行了一个礼,道:“时辰不早了,李管家还在等奴婢,奴婢先行告退。”说完忙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扫帚,快步离开。留下李明飞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韶兰本以为已经躲过了这位花名在外的李大公子,结果傍晚她与李管家回府后,便有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告诉她今晚搬到鸣飞阁,日后便在鸣飞阁做事。
她只能草草与李管家说了几句话便收拾东西搬进了鸣飞阁,她心惊胆战的等了一个晚上,也没等到李明飞的传唤,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结果还没睡多久,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就来敲她的门,告诉她从今以后她就是李明飞的贴身侍女。所以便有了韶兰清晨站在李明飞门前的一幕。
李明飞随手捡起一件外衫披在身上,笑眯眯地说:“原来是韶兰姑娘,辛苦你了。”说着便拉住了韶兰的冰冷的手,皱眉道:“怎么身上这么冷,快坐下,我帮你暖暖。”说完就用双手抱住韶兰的手。
韶兰慌忙挣脱,退后行礼,道:“多谢公子体恤,奴婢不敢当!”说完韶兰又道:“奴婢端来的净面水已经冷了,还请公子见谅。待奴婢再去准备,请公子稍作等待。”说着便要去端水盆。
李明飞看了眼还在床上坐着的香椿,道:“这点小事不必麻烦韶兰姑娘再跑一趟,香椿,去打一盆水来。”
香椿一听便要发怒,但她转念一想,眼珠一转,压下心中的不满,委屈道;“香椿听公子的。”说完就套上衣服端着盆子出去了,只是在经过韶兰身边时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韶兰知道此番已经是得罪了这个香椿,但也只能苦笑行礼道谢:“奴婢多谢公子大度。”
李明飞挥了挥手,说道:“以后韶兰姑娘对我可不必行礼。”说完看了看窗外,又道:“时辰不早了,韶兰姑娘可用过早食?我去传,你留下一起用吧。”
韶兰忙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李管家还在等着奴婢出门为试灵大会做筹备,奴婢不敢让李管家久等,还望公子见谅。”
李明飞心中疑惑,问道:“据我所知,白港今年的试灵会不是由周家负责吗?怎么变成李家了?”
韶兰回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听李管家说好像是周家向文沧府上报后,文沧府来人说将这次试灵会交给咱们府筹办了。”
李明飞思索了一下,忽然一脸严肃地对韶兰说:“既然李管家还在等你,那你快去吧,务必办好。”
韶兰点头:“是!奴婢告退。”她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慢慢退出房门,向外走去。
李明飞看着韶兰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什么,就着韶兰端来的冷水随便摸了把脸,又换个一身衣服,急吼吼向外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