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苏昉离去,留仙并没有阻拦,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静默无语。
“怎么?你觉得我太过冷酷么?”国婿见她沉默,问道。
留仙摇头:“你选择维护法纪,这没什么不对的,我又怎会觉得你冷酷?我只是在想,苏昉为何执意释放他哥哥?看来他对他的兄长是否参与案件很没有信心啊!”
国婿挑唇一笑,摇头不语。
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又把留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话说……上次朋逊蒙冤入狱,你能在我房前跪几个小时,又整夜不睡随我去救人,怎么到了苏昉这里,却丝毫不想帮忙了?”
“哈?”国婿听她说罢,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在说什么啊?上次朋逊入狱,与他自己无关,完全是因为你自己刚愎自用,不动脑子!为了防止你一错再错,我也只好屈尊就驾了。”
留仙听他这样说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刚想反驳,但又觉得他说得没错。公主本尊就是不动脑子啊!当初她也想这么骂来着!
可如今……这骂名只能自己担着了。
她委委屈屈地把话都憋了回去,心想之后听别人说话需要一个信息分拣器,把好的那些都留给自己,若是负面信息,就对内心进行暗示,对方说的都是公主本尊。
这么一想,的确可以对国婿的大部分恶言恶语坦然接受了。
又听国婿道:“说实话,就算不是公主您的错导致朋逊入狱,我仍会竭力相助于他。我待朋逊与苏昉,态度本就不同。”
他如此直言自己的偏袒,倒弄得留仙好奇起来:“这是为何?”
“朋逊年纪尚小,天性纯真,家室清白,和那寄身风月,父母不知其详之人自然不同。朋逊可算是公主府内一员,而苏昉,在我看来与那闻梨堂中唱曲的戏子没什么区别。殿下喜欢了就宠几天,不喜欢了就打发走。”国婿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他讨论的人和自己毫无瓜葛。
留仙愣了一愣,似乎明白过来,国婿高傲冷面的背后,是他出身名门的生长环境。
他本就带着浓厚的阶级观念,侯门出身的他,眼中可以容下一个家室清白的朋逊,却容不下名伶出身的苏昉和自己共处同一屋檐下。
她没法去怪国婿什么。虽然经过民主共和观念洗礼,她对国婿这种阶级观念不能苟同,但与此同时,她也不觉得就应该徇私枉法,滥用阶级权力,不分青红皂地帮助苏昉救人。
国婿或许太过极端,但在这异世界的大陈国,他可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
一番挣扎,也终是抿了抿嘴,对国婿道:“或许你说得对吧。”
只是心中还是不免担心苏昉所求之事。
门外清脆的虫鸣奏响天籁,更夫的梆子声远远地传来,留仙眼看着如墨的夜空,和国婿一言不发地站成屋内的两棵树。
国婿房内的下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院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一样,将那大门无声地关上。
老奴在耳边轻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公主殿下和国婿早点就寝吧!”
这声呼唤把留仙的思维扯了回来,她几乎忘了国婿是个早睡早起的养生党,自己想着通宵,的确不方便在他这里待下去了。
她假装没看到那关闭的大门,和下人们殷切期待的目光,对国婿道:“我就不留了,你早点休息吧!”
这话出口,下人们都暗暗皱起眉头,那老奴急道:“这……殿下不留下吗?”
“你想去苏昉那?”国婿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留仙苦笑道:“我去他那做什么?我帮不了他,又怕他对我寄予厚望,躲都来不及。”
国婿便赞许地点头道:“晾着他也好,你放心,若当真清白,我保证他兄长一点苦也不会吃。”
他既然刚才对苏昉保证了修书给王刺史,让他秉公执法,定会信守承诺。留仙也不再多说,与国婿告别后,便离去了。
一个使女将她送出了院门,在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她隐约听见那老奴问国婿道:“为何不留着殿下?”她脚步未停,随着院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闭,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既然公主已经大张旗鼓地放下勒克,在其他人眼中,这的确是与国婿关系缓和的大好机会。
但也仅限于此。
她不知道国婿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但她的答案很明确——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心里真正承认的男子,就只有一个。
留仙长叹一口气,向着宁枢的院子走去。
宁枢果然睡得很晚,房内燃着的烛火微微跳动,在漆黑的夜晚格外瞩目。她轻手轻脚地移动到了门口,制止要通报的奴仆,又小步挪到房内。
宁枢正坐在桌前看一本书,烟青色的罩袍被随意地披在身后。烛火在他的背影上描画出一道暖黄的轮廓,他的一举一动都承载着温暖,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爱慕烛火的飞蛾,不自觉地一步步靠过去,终于在宁枢的背后站定,偷偷打量他桌上的书籍、纸笔,以及各种摆件,露出因窥探而得意的微笑。
宁枢的房间比国婿的规格差了不少,而且看上去他并不想让自己的房间多么象征身份。那一叠叠账本和名册摆在左手边,批示的小字密密麻麻又工整有方,反而十分适合他。
留仙约摸站了有一分多钟,眼睛一直滴溜溜地打量着宁枢的房间摆设。在她的目光中,宁枢起初还正襟危坐,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殿下……想站多久呢?”
留仙吃了一惊:“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宁枢也不解释,摘下后背上披着的罩袍,站起身来,将她迎到书桌前的太师椅上。
“公主睡得愈发迟了。今晚来找我,是想玩耍,还是想就寝呢?”
感觉到宁枢打量的目光,留仙头一回觉得有点不自在。她本来是想通个宵的,但如今来了这里,想起宁枢已经陪着她不眠不休几个晚上,眼底都泛着淡淡的青色,终是于心不忍。
加上宁枢的脸就在眼前,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在与自己对视,这个距离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扑到自己脸上,一切都足以让她心旌动摇。
她试探性地抬起下颌,宁枢便凑过来,双手环住她的双肩,与她唇舌交缠。此夜此景无觅处,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一吻下,她的所有计划都抛诸脑后,抱住他的脖颈,企图索要更多的温柔。
宁枢却从她的怀抱中抬起脸,声音里带着微微沙哑:“公主最近总是找我。”
“你不喜欢?”
宁枢笑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留仙从刚才迷离的遐思中稍微回神,从她一进门,宁枢一连问了她两个问题,都带有对她行为的质疑。
宁枢平日里最得公主宠爱,莫非是他怀疑什么了?
正在思索,宁枢的吻又落了下来,他口中含糊道:“别多想……殿下这样,我很喜欢……”
这场面也容不得她多想,留仙早已沉溺在对方的温柔港中,宁枢似乎也很动情。抬手正欲将烛火挥灭,却听到一声不合时宜的通报:
“启禀官人……苏公子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房内亲吻的二人闻声马上停止了动作。
留仙心中不免一跳。苏昉?他又来了?
在国婿处碰了壁,难不成他又想来找宁枢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