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露跟着西辰走出了巡查队驻地的小楼，在阿福“请上车”的手势指引下，季白露率先上了车。
西辰在上车前，用口音听上去有些奇怪的玄天语对看上去百无聊赖的车夫说了一句“辛苦了。”车夫先是一愣，然后对这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还没有上车的阿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西辰，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恭敬的站在车边。
“你刚刚和他说什么？”季白露问西辰，她用的是钧天的通用语。
西辰上了车，笑着用钧天语回她：“没什么，和他打声招呼，我记得这里的讲话是这个口音来着。”
季白露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却见阿福也是一低头跟着上了马车，坐到了他们的对面，便不再继续问下去了。等人开口，车夫甩出一个鞭花，拉车的马匹听到这一声响，马蹄发出哒哒的声音，车子向前行进着。
到了码头，二人跟着阿福换乘了渡船。这是一艘属于格里家的私人船，船型并不大，但是装饰却十分细巧用心。
“把金钱用在这种东西上，他们家的人通常不会用这种船只远行吧。”
季白露摸着船舷的围栏上红褐色木质的金盏花雕花，很是不屑的摇头。
“这是贵族的排场。”西辰站在她身边，曲起一根手指敲了敲船舷的木头，发出带着金属回响的嗡嗡声。“这围栏还是龙血木的，一方龙血木大概三百金多币，用来做船围栏可真是了不得的大手笔。”
“如果真的是有钱人，多少应该在他那件贵族礼服上多花花心思。”季白露很是不屑的撇嘴。
“嗯，怎么说？”
“啊这个嘛，他那件衣服，材料质地倒是还不错，但是估计那都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了吧。”
“唔……”用曲起的手指关节敲打着木雕护栏，西辰思考着。
“在想什么？”季白露问。
“他的行为不太合理。”
“你之前说了。”
“用这么好的船，不至于衣着的品味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差。”
“谁知道呢，可能这里比较偏僻？”
“偏僻？”西辰指着刚刚他们的渡船离开的港口，“你看，现在这个时间，港口就有五六艘看上去体积相当大的普通货船了，还有两艘货运陆栖艇停靠。这里的人靠出售嗜好品为生，他们不缺钱财。除了粮食，他们可以买很多东西。外来的奢侈品虽然对普通人家并不是必需品，但是对于这里的领主来说，几身时兴的好衣服，难道还置办不起吗？”
“所以呢？”
“本来看他那副滑稽的打扮，我以为他只不过是个落魄的贵族。格里家在凡俗中，是有爵位的，他们的本家是玄天四位大公爵之一。凡俗依赖御灵师庇护，所以给了不少财富和名誉上的好处。五大家族也是这样吧。”
“是的。”
“但是平津城不是格里家本家的封地。这里只是他们控制领域的一个边角。看这里的地形地势也能看的出来。那么这里是不被重视的分家子弟的‘流放’之地。既然本身不是御灵师，又被发配到这里，开发出了特产品打通了商路。对一个‘凡人’来说，他能追求的是什么？享受聚集的财富吗？如果他是想在汐族使者面前假装谦卑，就不必要用这种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船只接送。如果他是想示威，那之前的打扮也过于虚伪了。”
听西辰这么说，季白露也有点疑惑：“这么说，好像确实如此。”
“他有眼线一直盯着我们，对我们的动向应该很清楚，刚刚在城里转的时候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有尾巴一直跟着我们吧。”
“是啊，虽然我们在每个店铺里的行为都很高调，但是走在街上的时候，其实还算是收敛，也只是在进出奢侈品店的时候有一些当地居民好奇看两眼。他的随从几乎是前后脚找到我们。说真的，我虽然感知到了有人跟着，不过还以为是些下水道的小老鼠，想要偷些金币呢。”
因为有琈灵在的关系，御灵师就算没有把能力外放出来，五感都会比普通人的感知范围更广泛更敏锐。虽然根据琈灵的特性不同，也存在感知强化有多有少的情况，不过只要是觉醒成为御灵者，在这方面的素质都会比凡人要强。有些时候，这些过于敏锐的感知也会让他们苦恼，不过随着修炼日深，他们可以很巧妙的调整自己的感知强度，以适应周遭的环境。不然，随着年龄的增大，光是几百米范围内细小声音尽收耳内一点，就要让他们昼夜难眠了。
西辰是物琈灵，所以各项感知比较平均，也因为平均，所以其实他的感知范围，是要比季白露弱一些的。而妖狐琈灵的季白露，则和狐族一样，听觉和嗅觉十分灵敏。
“感觉上，他想要传达什么。但是我现在还捉不到头绪。”西辰苦思。
“既然还找不准方向，索性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对了，你的玄天语说的怎么样。”
“你觉得呢？”季白露马上用标准的玄天语问了西辰一句。
“如果是这样，我们两个讲话的时候，你最好还是用玄天语和我说话。”西辰叮嘱。
“为什么？”
“因为这是在玄天。虽然御灵师们都使用钧天通用语，但是我已经给你编了一个玄天家的身份，我的话……不管是你的小跟班还是什么理应也是玄天的人。说实在话，我在汐鳞族里，互相和人沟通都说玄天标准语。”
季白露想了想，说：“我明白了，那我刚刚在那个随从面前，和你用钧天语讲话，没关系吗？”
西辰摇摇头：“两个玄天人在自己家乡讲通用语，在凡人仆从眼里倒是没什么。御灵师都很清高是他们早就有的印象了，在他们面前讲两句钧天语，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是有话不想让他们听懂。”
“不对啊，那个城主，之前和你讲话，用的不也是钧天通用语吗？”
“他啊。”西辰又敲了敲浮雕的护栏，“这就是另外一个我没搞懂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
“暂时就不说了吧，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季白露撅起了花瓣一样的小嘴，有些不满。
“这不是还不确定呢么？”西辰见她这副样子，摇头笑道。
下了船，又有马车来接。西辰和季白露坐上了马车，到了卡库斯的庄园。泪之岛是一个西面高，东面低的坡型的岛，西面最高的地方是一个悬崖，被当地人叫做泪之岬。在渡船上，西辰和季白露就看到了泪之岬上有一座小小的塔楼，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塔楼向东，是一片杂木林，再而东，是葡萄种植园和酿酒庄。
泪之岛的码头在东面河滩上，在码头左近有一些平民的房屋，大概是为了庄园服务的仆人们的居所。西辰看到了一些年龄不大的孩子，在这些房屋前嬉戏。
穿过了平民区，就能看到用青石围墙挡住的区域，这个区域就是卡库斯的庄园，位于葡萄酒庄和平民区之间的位置，占了这座岛大约五分之一的面积。因为地势整体向上，进了庄园的大门，就可以看到一桩三层的青石建筑，大门正对着码头，想必住在这里的人，可以每天早晨，从窗口看到东面太阳从河谷之中升起来的景象。房屋左右有巨大的乔木，夏日可以遮阴。这幢建筑年代或许也有些久远，藤蔓植物恣意攀附生长，已经探到了二层的窗台，在那里开出了一些或粉色，或白色的小花。
屋前是大片草坪，夏季正是绿草如茵的时节。草坪的正中，有一座壮美的喷水池，西辰认得那喷水池正中央的雕塑，是玄天堺很常见的水神“墨枢”的雕像。这是一个有着汐鳞族鲛人外形男子，通常情况下，雕塑里，他都会一手拿着权杖，一手提着一只壶。这座喷水池里的水，就是从水神的壶里流淌下来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西辰见过的所有墨枢的雕像，虽然面容俊美，但都是一副愁苦的表情，似乎全天下的不幸都聚集在了这一个人身上——当然，做这些雕塑的雕刻家们可能会告诉他，这种表情叫做怜悯。据说这是玄天堺最初的守护神，也是天司伊路斯的弟子之一。玄天堺的人相信，这位慈悲的神可以给他们带来庇佑，于是城镇里或者像卡库斯这样的贵族庄园里，都会有墨枢的雕像。就是平民家中，很多也供奉着墨枢的小像。
“这是你师尊？”季白露指着那个雕像，小声的用钧天语问。
西辰笑着摇摇头。
他以前也问过师尊，玄天堺这么多人供奉墨枢，那不是相当于供奉师尊？
但是师尊的解释是，并不同。虽然根据护堺一族的传承，墨枢的传承是在汐鳞水族，但是水族的传承者从来没有狂妄的认为自己就是墨枢本人——虽然他们在传承的过程中，都能拥有初代和自己之前墨枢的全部记忆。
“拥有一个人记忆，你也不是那个人。虽然知道他和他们的过去，拥有了他们的知识和责任，但是‘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需要怀疑的。如果因为知道那些先人的记忆就认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人，那就是一种傲慢。”
当时，西辰记得君墨枢是十分严肃这样教导自己的。所以，不管别人如何想，在西辰的眼里，他的师尊是君墨枢，和被玄天堺崇拜的水神墨枢是两个人。
“真奇怪，明明也有很多人忌讳异人，但是对这种明显不是人类神倒是供奉了起来。”季白露看着雕像渐渐消失在车尾，收回了视线，嘟囔了一句。
“因为护堺神不是异人，而是灵族啊。虽然看上去很像异人，但是其实是和伊路斯一个层次的存在。而且现在的九堺，灵族什么的，已经基本上没有人见到过了，就算护堺族是半灵的异人，也有几百年没有见过他们的老祖宗了吧。看不到的传说，总会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威胁性，甚至带着美好幻想对他们有敬仰倾慕之情。但是如果是明明白白出现在自己眼前，就不知道要怎么畏惧了。如果不是护堺族的特殊身份，和确实在实力上比普通人强，估计早就被排除了吧，就像……”
“鬼族。”季白露接口。
两个少年男女同时想到了之前在陆栖艇上见到的那位鬼族女子。
和之前一样，坐在他们对面陪同引路的阿福，仍旧是一言不发的坐着，垂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当别人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马车到了庄园主楼的门前。阿福十分敏捷利落的抬头，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放好脚凳，伸出手去，接引季白露下马车。
两个人进了主楼的大门，华美的雕花木质楼梯，自前厅蜿蜒而上，直达三层。门厅处立着人物的雕像、花瓶等装饰，墙上挂着花纹繁复的羊毛毯，窗前垂着的事天鹅绒的窗帘。
“这布置，可不比大世家差了啊。”季白露环顾了一周，说道：“不过虽然价值都不菲，但是这样的摆放，该说是暴发户吗？”
西辰听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因为两个人用的是钧天语，所以大门两侧六位侍立迎接的男女仆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作为卡库斯贴身随从的那位阿福，显然是能够听的懂一些钧天语的，引路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季白露，表情还是和之前一样缺乏表情变化。
“请先跟我来，在用餐之前城主想要见见您二位。”阿福这样说着，继续引路。
季白露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和西辰对视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了她大世家小姐的派头，跟在了阿福身后。
阿福没有问他们随身行李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两人都御灵师，御灵师的随身行李，就是小小的行旅囊。那东西也就巴掌大，不管里面塞了多少东西，体积和重量都被缩小的情况下，实在算不上负担。而且，也没有一个御灵师会把自己的行旅囊交给别人。
来到了一层一间像是会客室的房间里，进门一座看上去很宽敞的舒适的沙发横在窗前，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而在长沙发的两侧，主座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黑袍的领口和袖口有银线秀制的纹样，因为有这样的纹样，这身黑袍穿在这个男人身上，才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因为这个人看向正对面客座上的卡库斯的眼神，冷沉肃杀。即使是夏天，被这样的眼神的盯着，也会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温度都降低了些。
坐在对面的卡库斯，手里攥着他那方已经揉的皱巴巴的手帕，显然是被阿福开门的声音吓到，整个人身上的肥肉都颤了两颤，才转过头来，看向门口，脸上带着想要发怒的表情。但是看到是阿福带着西辰和季白露来了，马上又像是泄气了一样，瘫回了扶手沙发里。
他的表现被西辰尽收眼底，西辰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人，眨了眨眼。
可是还没有等他或者季白露说些什么，之前坐在长沙发上的年轻人就先开了口。
“我说叔祖父，这是谁，您的孙子和孙女吗？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