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来自玄弥宗的回信终于送到了君墨枢的案头。其中提到了一条交换条件，就是明年玄弥宗本家子侄参与天枢御览，不入夑灵府。
君墨枢摇摇头，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信笺开始写回复。
其实这也已经是每届的定例了。虽然在最后选入的供职哪个司，个人意见占很大成分，不过也有特别适合某些部门的特殊人才，被各司直接点名，这种时候一般是以个司主事者的意见为准。
写完，墨迹未干，就那样放在书案上。君墨枢从烛台上拔下烧了半截的蜡烛，放在了玻璃提灯里，自己控制着轮椅向房间外驶去。
三天后。
“西辰，我刚刚说的，你有在听吗？”
一艘开往玄天堺西方的陆栖艇上，一名面容方正的男子看向坐在他对岸少年。
“抱歉，方成大哥，刚刚我有点跑神。”西辰从走神的状态拉回了思绪，冲着对方抱歉的一笑。
西辰还处在少年与青年交接的年龄，容貌上天然带了些孩子气的淳朴，当他用这样的脸孔对别人微笑的时候，是十分容易获得对方好感的。
这不，负责护送他去往玄弥宗的方成，此刻很是有些无奈的摇头苦笑：“你啊……刚刚和你讲的，你还记得多少？”
“是说肖家的事情吧。”西辰被别的事情搅了思路，如今收敛心神开始回忆刚刚方成和他讲的事情。
“正是，我正在跟你说这次去肖家，可能会遇到的人呢。他们家的人可是相当的排外，到时候我都只能把你送到他们宗门山下，你可是要自己去的。”
方成是方海的弟弟，如今在溟湮湖的戍卫队独自带领一支小队。和他哥哥杀伐果断的性格不同，为人细致又爱操心，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让他负责溟湮湖的安全也让人放心。这一次除了护送西辰，君墨枢还有其他的任务给他，特意放了他十天的假。
西辰也没有用想到，一个月内，他需要乘坐两次陆栖艇。自打上次不算愉快的乘坐体验之后，他对这种交通工具的安全性十分存疑。民间的御灵师能乘坐公共交通的，都是些没有什么背景的小门小户或者为大势力服务的存在。进入失感期或者干脆没到服役期的少年占了九成九，陆栖艇自身基本全靠凡人维护安全，不到失感期末期，或者确实实力不济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没有人会来陆栖艇上做安保的。有时候，乘坐的乘客或许比维护秩序的治安队的人实力还高，就比如西辰眼前的方成。
不过，如果不考虑这种公共交通工具的安全问题，这一次乘坐了头等舱的西辰二人，对陆栖艇上的服务，还是相当满意的。单就这特供头等舱的茶品，香味清新，口感甘滑，就已经不比西辰在君墨枢那里喝过的差了。
“您不必太过担心。”西辰安抚对方，“既然师尊已经交涉好了，就算态度上冷淡些，总不会在治疗方面多做刁难。毕竟如果治疗效果不如人意，传出去，对肖家的名声不太好听。您不是也说肖家当家的老爷子肖弘文是个相当好面子的人吗？”
“确实如此。”方成点头。“你这次去，他应该不会让肖家下一任家主候选人的儿子来为你治疗，或许会让他的女儿们，又或者孙辈的人来接手。”
“这些人我都记得了。肖家长女肖济风，之后还有济灵、济玉、济秀四女，到第五个孩子肖济恒才是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孙辈里如今也都是女孩，还没有一个男孩出生。”
“正是，所以肖老爷子对唯一的这个儿子十分看重，大概不会让他接手你的治疗。”说到这里，方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对方成能有这样的反应，西辰很是诧异，转而一想，大概是觉得对方会有意怠慢，而为西辰不平。
西辰无奈的摇摇头：“大家族的继承人总尊贵些。他们和溟湮湖的关系不算融洽，我啊，只要能早点恢复状态就行。谁能治好我，我就记谁的好处就是了。”
方成听了西辰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很是赞许的笑了起来。一人之恩和一族分的清楚，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既然两人说了起来，西辰就提出了疑惑：“可是我就不明白了，肖家老爷子是怎么回事？重男轻女？也不像吧，不是说他的女儿们都不许外嫁一定要招赘的。如果只重视男丁，为什么还不放自己的女儿走。”
“你真当他留下女儿是因为舍不得她们远嫁？”方成问。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肖家自有一套传说的乐谱，可是谁也没见过。就算肖家人到了年龄，不得不加入惑天军或者天枢塔，也从来没有使用过那种能力。但是我想，他们起码是族长这一支，肯定是研习过的。轻易不拿出来用，恐怕也是怕通晓音律的人偷学了去吧。这样，你还觉得肖家女儿不远嫁是因为家里舍不得吗？要知道，联姻这种事，各大家族、势力中那是司空见惯的。实力相当的家族互相会嫁女，但你很少听说有入赘的吧。肖家想要招赘，肯定是从小家族或者干脆平民子弟中挑选人选。要我说，肖家再这么敝帚自珍下去，就算传承没丢，早晚族脉也会衰弱的吧。”
确实，西辰也听说过，强大的家族联姻，除了利益联盟，也是因为强大的御灵师之间更容易诞生寄子，而等到寄子觉醒转化成御灵者的时候，资质也会更好。不过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官方的研究依据流传出来，关于寄子诞生几率的问题，现在也还让肄法司六司的人头疼吧。比起确凿的依据，这种说法倒更像是某种，大家都默认了其正确性的坊间传言一样。
如此说来，肖家完全不在乎旁人信与不信，把子息的事情放在了家族传承之后来考虑。但如今的当家，又奇妙的十分重视男丁的继承，这份别扭的感觉让西辰心下摇头。
对比之下，作为新晋的上五宗之一的季家，倒是有魄力的多。听说之前就已经出过以为女性的族长，就是季白露的曾奶奶。而到了她这一代，怕是要再出一位女族长了。
想到这里，西辰随口说了一句：“说起来，季家倒是想的开。”
方成听西辰突然这样感叹了一句，先是一愣，然后摇头笑道：“哪里是想得开，季家是在最近一百多年才兴盛的家族，没有那些老派家族僵化的执拗是一点。靠着制香术兴家，季家那位老祖宗就是女性，族长的位置有能者据之，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当不过的认知，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季家现在这位小少主，如果日后并不突出，怕是家主的位置，他的两位庶兄有心想争也不是没有机会。”
两个人一路交谈，方成的细心在搜集情报方面也体现出了特有的天赋。直到下午时分到了距离玄弥宗宗门所在的青曲山最近的一座城市，青曲城的中转站，西辰已经听了许多关于九堺之中，各种宗门的奇闻异事。
西辰觉得，师尊这次有意让方成来送自己，恐怕也是看中了他这种特质吧。
自己之前对于九堺之中某些可以被认为是“常识”的御灵师界的逸闻嫌少打听。虽然从书本上了解过御灵师界的发展史和一些大家族的历史源流，但是书本这种东西，在记录历史的时候总是捡重要的，且“正统”的内容记录，用词用语几近简约之能事。让看的人总有种隔着屏障雾里看花的感觉。但是从方成这里听到的信息，显然就要生动有趣的多，时不时的他还会夹杂些个人的看法，与西辰讨论一番。
到了青曲城，方成带着西辰拜访了玄弥宗在这里的一处府邸。这里居住的都是玄弥宗旁支的人，平日里大多负责玄弥宗与外界的接触工作。
接待他们的很难得是一个老者，年龄看上去有六七十，看上去身体硬朗，面上带着一副商贾式的热情笑容。根据他自己的介绍，名叫肖弘治。
西辰一听这名字，就回过神来，这位和现任的肖家家主肖弘文，应该是兄弟关系。
肖弘治应该是早就得到了山上的消息，对西辰一行人的到来早有准备，询问了他们的状况，得知只有西辰上山，方成把人送到就要离开青曲城。肖弘治表示当晚要在青曲城的肖府中摆一桌家宴，为西辰二人接风。说什么也要让他们两人在分家这里住上一夜之后，再遣人送西辰上山。
西辰和方成被他的热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最后还是由年长的方成客套道：“虽然说肖二爷您如此热情，我们盛情难却，只是不知肖家本家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安排。如果让山上的人等，恐怕就不太好了。”
“这点方大人和西辰公子都不用担心，本家那边早就交代老朽了。因为溟湮湖距离青曲实在不算近，二位如果来的晚了，就由老朽招待一番，待到第二日玄弥宗的早课之后再送西辰小公子上山去。”肖弘治一副热情的样子，笑眯眯的说，“其实也不瞒二位说，山上的规矩，那可大着呢。早中晚都有严苛的修炼要求，上从我大哥，下到他的孙辈都是如此，如今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他们晚课的时候了。哎呀，我是从分家开始，没有再按着本家的修炼方法修行了。不过二位看，就我这性子，也是耐不住那样的苦修的，倒是不如在这山下城里，做个儿孙绕膝的富贵闲人好啊。”
西辰和方成被他说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能礼貌的赔笑，说着一切但凭肖二爷安排这样的话。
晚间的宴席上，说是家宴，但是其实也只有肖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在。交谈中才知道，肖家二爷和大爷不同，只有一双儿女，如今女儿远嫁不在身边，不过每年他寿辰的时候，都会带着儿女回来看望。儿子如今在惑天军中，已经过了退役期，但是因为服役期间表现突出，又因为本身实力到达六星，并且没有进入失感的迹象，去年还小小的突破了一个小阶段，所以现在是高级将领了。他的两个孙子如今拜在玄天堺有名的御灵师门下修行，明年也要参加天枢御览的。
谈话间，两人从肖家二爷的话里，听到了不含掩饰的骄傲，和一丝微妙的……炫耀。
饭后，回到房间里，方成向西辰最后交代一些在肖家的主意事项的时候，西辰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方成笑道：“他也就只能这样在外人面前炫耀了。肖家的人，男不纳妾，但偏偏又重男丁。所以这个家族一直以来，子息都显得单薄。当年的肖老太爷就两个儿子，大儿子继承肖家，小儿子成年之后就送到山下来了。听说兄弟俩这么多年了都还一直较着劲呢。”
西辰诧异：“就因为当年没有能继承家主？可是，这继承人的事，在这种家族，恐怕是出生就定下了的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做弟弟的觉得不公平，也是有的。”方成道，“既然自己继承不了家主，那在别的事情上，总要气一气自己的哥哥才能找回些平衡吧。说来也怪了，二爷这支，虽然第二代只有一子一女，但是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第三代里，女儿那边有外孙，儿子这边也有两个孙儿。对比肖大爷一连生了五个才生出儿子，到孙子辈又是一水的女公子，是在是……”
西辰听的也直摇头：“这还真是怪事，他们两个兄弟，这不都是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吗？”
“谁说不是呢。”方成说：“以前还听过一个传闻，肖家大爷的小儿子那房，第一个孩子是个姑娘，原本少夫人那边没两年又怀了一个孩子的，但是意外掉了。结果肖二爷年节的时候去拜会，聊到这个事。还说，说不准掉了的孩子就是个男孩呢。听说当时肖大爷气的脸都黑了，直接把人赶下了山去，连年节的贺礼都从山道上直接给扔下去了。”
“这么夸张？”
“都是传闻，真假谁知道呢。”方成耸耸肩，手一摊说道，“不过既然有这种传闻，也就说明了肖家大爷实脾气实在也是不好惹。你又是小辈，还是从溟湮湖去的，估计就更不会给你好脸色。这点，你可千万要心里有个数。”
“我知道了，方大哥你就别担心了。总没有我特意去招惹这位老先生的道理，他安排谁给我治疗，我就只见那位，和对方小心应对就好。”西辰说道。
“你是这样的想法，那就最好了。”方成说，“虽然汐主大人没交代我，不过既然你叫我大哥，那大哥也劝你，治好伤之后早日回到溟湮湖来。肖家的人，性子古怪，你还是少打交道的好些。”
“知道了。”西辰应着，看上去一副十分乖顺的样子。
可是方成哪里知道，他还有一个伺机探查玄弥宗秘谱的任务呢。到时候若是不小心被发现，那位很不好惹的肖家大爷，恐怕是不想会也不得不会一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