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夫人容貌并不出众,她的身材在女性中也算是比较瘦削娇小的,和还在成长期的西辰相比,只到肩膀而已。但灵夫人不施脂粉的素淡脸孔,和一双能看透人心一样的眼睛,让她自有一种特殊的凛冽气质。
就比如此刻,她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扫过西辰,但是那一瞬间,西辰可以完全忽略两个人身形上的差距。在气场上,灵夫人可以说是完全压倒性的,让人不会小瞧了她。西辰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施加了灵力的威压,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夫人在西辰的严重才更加不可轻视。
西辰连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溟湮湖君墨枢门下,西辰,见过夫人。”
灵夫人见他行礼,一抬手,西辰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托他起身。西辰的耳边响起了灵夫人冷冷淡淡的声音。
“我喜欢懂礼数的孩子。你们先坐,事情我们快些讲完,午课的时间就快到了。”
西辰听她如此说,看向了肖弘治,肖弘治冲他点点头,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座的位置。下人们很快端来了两盏香茶。
肖弘治随手端起,杯盖一掀,一股清冷淡雅,混着花香的茶香飘了满室。
“哦,是冷香茶吗?这香味……”肖弘治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心醒神,是难得的上品冷香啊。西辰啊,这茶可了不得,不是我夸口,恐怕你师父也难得有这样的好茶饮。冷香灵茶,清心养魂的功效是难得的,虽然比素飁季家的紫箴漱魂香效果还是要差一些。不过我还是喜欢这茶一些,季家弄的那些香料,熏的一股子烟火气,未必就比这茶香好。”
西辰不说话,他的行旅囊里,现在还躺着之前陶鵺交给他的,季白露的那只香囊呢。
说着话,肖弘治饮了一口,盖上杯盖,咂摸了两下嘴,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当年,也是我那二侄女婿有本事啊,能研究出这么个制茶的方法。只是可惜啊,每年这种上等的灵茶,我们山下的人可没这个福气饮哦。”
“二长老这话说的,您是玄弥宗的长老,只要您开口,什么东西要不到?”
肖弘治正眉开眼笑的想要接上几句。就见灵夫人拿起自己的茶盏,撇着茶叶沫子,抿了一小口,放下茶盏转了话头,又说:“您不开口,是您作为老辈的人尊重,不跟我们这些小辈争东西。”
“哈哈,那是,那是。”听灵夫人这话,肖弘治不知道怎么的转了语气,说道:“我也知道禄安他做这个也不容易,自然是要紧着本宗内门的供应。不单是我,其他旁支的长老们,也是没有的。”
西辰寻思,这个叫“禄安”的应该就是灵夫人的夫君了,只是不知道姓什么。
“您理解就好。”灵夫人徐徐的点了点头,说:“您是长辈,又是灵儿的亲叔父,一家子亲人就应该常走动,别的不说,只要您来,这上等的冷香灵茶,在我的梅园自然是有您这一杯的。”
肖弘治面色有些尴尬的应着“好”,不再接话了。西辰看他们言语来回,觉得有些好笑。
想来,这位肖二爷这趟上山,送他是其次,想要从侄女侄儿们那里捞点特别的好处才是主要目的吧。只是这位灵夫人看来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肖弘治显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仍然不死心的想要来尝试。结果这次看来似乎又碰了一鼻子灰。
西辰低头,学着之前肖弘治的样子,端起茶盏,掀开了杯盖,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果然觉得一股清冷的甜香从鼻腔直冲脑门,然后通达四肢百骸。西辰的身体虽然年轻,而且平时并不缺乏锻炼,所以之前登山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多疲惫,但是长时间运动之后,肌肉的紧张还是存在的,这股香气入体,西辰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在饮一小口茶,西辰感觉到从喉头到胃中有一股绵柔的清凉感,茶水明明是温热的,入口之后感觉到的却是清凉,让他有一种小时候在暑夏,一个人跳到及腰的溪流里摸鱼戏水,清凉的溪水冲刷过身体的感觉,整个人都感到一种冲击到灵魂的舒爽。
但是这样的反应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就消失了。西辰细细想来,这茶既然叫灵茶,显然是在制作过程中融入了灵气的缘故,自己刚刚的感觉,也确实很像微量的灵气进入体内。只是自己如今是灵脉受损的状态,这样弱小的灵力根本无法留存住,很快就消散了。
“你叫西辰是吧?觉得我的茶怎样?”
灵夫人从西辰端起茶盏就开始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见他此刻放下了茶盏,这才问道。
“回夫人的话,这确实是我饮过最好的茶,只是香气就让我觉得浑身轻松了。只是这茶中蕴养灵气的效果,因为我这身体不怎么争气,无福消受,恐怕要辜负这杯好茶了。”西辰想了想,这样回答道。
灵夫人面上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听了西辰的话表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看不出来对这样的回答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灵夫人一手探入袖中,拿出了一封信,西辰看的清楚,信封上有代表汐族的鲛人印记。她将信平放在身边的茶几上,曲起两根手指在上面敲了敲,说道:“家父已经和我说过了,溟湮湖那边送来的信我也看了。信上关于你的大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但是我这个人做事,喜欢自己看,自己分析。你的伤势到底如何,我还要亲自看过之后才能定下如何治疗。这一点,你明白吗?”
西辰连忙站起身来,向对方施礼道:“是,有劳夫人费心了。”
灵夫人看向了门外的梅园,眼神有些放空,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道:“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
说着,外面传来一声飘飘荡荡的钟声,灵夫人收回视线,起身,道:“到了午课的时间了,二长老,恕我失陪。您是打算留在梅园用过午膳再下山,还是……”
“不必了。”肖弘治断然的拒绝,不知道为什么,西辰听起来,像是他生怕灵夫人真会强留他用膳一样,“山下那里还有溟湮湖来的其他客人,我已经准备好家宴要招待对方了。”
说着,肖弘治还拿出之前那个在山道上拿出来过的时计,走到有阳光的地方看了看,说道:“现在下山时间刚好,回去也过不了未时,用午膳刚刚好。”
西辰听的心里直翻白眼,从来没听过未时用午膳是刚刚好的。不过一个鬼扯的理直气壮,另一个似乎也接受了这番理由。
“既然二长老还有事,那我就不强留了。”灵夫人自顾向肖弘治行了一礼,出门去了,还留下了一句话,“敏儿,送送二长老。”
西辰看着之前给他们端茶的那个十七八岁的凡人小姑娘从外面进来,笑嘻嘻的对着肖弘治福了福礼,说:“二长老,敏儿送送您。”
“我自己认得路!”见灵夫人已经出了梅园,肖弘治有些气恼的对着小丫头回了一句,背着手出了会客的房间。
西辰见那个叫敏儿的丫头也不恼,往肖弘治手里塞了一个巴掌大,用麻绳绑着,方方正正的纸包。肖弘治拿在手里,似乎想要摔回去。但是那个敏儿不知道说了什么,肖弘治犹豫了一下,又把纸包揣回自己袖里。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表情很是不甘,扭过头来,还狠狠瞪了一眼正站在房门外,打量他们这边的西辰,扭头走了。他那一瞪,看的西辰莫名其妙。
这时候,旁边凑过来一个看上去和敏儿差不多年级的小厮,到西辰跟前,客客气气的对他说:“西公子,小人名叫宫实。您的事情,夫人已经安排好了。咱们玄弥宗内门弟子房还有些空的,您在这里期间,就在那边寻一间喜欢的房子住下。玄弥宗的规矩,卯时到辰时二刻,午时到未时二刻,还有酉时二刻到亥时末的时间,都是各位大人闭关的时候。所以您的事情,会在早上和下午的两段空闲时间进行。”
西辰点点头,表示明白。
“每天会由小人提前带您到夫人指定的地方候着。夫人也让我提醒公子,玄弥宗里可没有看的这么无害,整个宗门内部是有很多戒备别有用心之人的机关的,如果误触,恐怕会伤了性命。所以,请公子在无事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在玄弥宗内乱逛,不然有个什么万一,玄弥宗的人也不好对令师交代。”
西辰听着,知道这绝不是虚言。玄弥宗本身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玄弥宗的宗主坚持自己不纳妾,女儿们的夫婿也只能入赘,外出历练的子孙到了年龄也必须回归宗门,有一些特别的机关来防止外人对玄弥宗的窥探,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师尊,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难题啊……
西辰心中想着,脸上保持着淳朴的笑容,甚至还伸出手,挠了挠他那一头羊毛卷一样的头发,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和对方保证说:“我是来求夫人帮忙的,夫人的安排,我当然是要遵守的。宫大哥,您现在就带我去落脚的地方吧。”
听这个少年叫自己的大哥,宫实微微一怔,然后之前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上带出了一丝笑模样,说道:“这倒是不着急。夫人说了,你难得来一趟,留你用过午膳,之后带你在梅园里逛逛。别的夫人和大爷的园子虽然不能让您随便闯,不过在梅园逛一下还是可以的。而且弟子房那边距离梅园也要走半个时辰,一来一回的来回折腾,不如这次就在梅园等夫人回来。”
西辰听了,觉得灵夫人这个人性格实在有些古怪。之前看她挤兑肖弘治,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咸不淡的,本来觉得会是那种闲人勿近的人物。如今居然可以容许他这么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在自家园子里逗留,似乎又并不像他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一切但凭夫人安排了。”西辰这么答道。
西辰也很好奇,听这位叫宫实的小厮的话,灵夫人应该是备了饭的,既然有他的份,没道理没有肖弘治的。肖弘治就算要扯谎也要饿着肚子急急的离开,到底是为什么呢?
既然主人不在,自然也不用摆席。宫实带着西辰直接到了梅园后厨的一个房间,这里餐桌椅俱全,一看就是梅园的仆从们平日里吃饭的地方。西辰入座,饭菜上桌,饭是晶莹喷香的白米,还有五菜一汤,并一小碟细细切过的腌渍小菜。
看着这桌菜,西辰知道了肖弘治一定要落荒而逃的理由了。和昨天晚上肖府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的一桌比起来,灵夫人这里的饭菜,虽然看上去色香味俱全,但是清一色的是菜蔬,唯一的肉腥是一盘豆角炒肉末。这一桌看上去,可比肖府里的寡淡的多了。
西辰心中摇头暗笑,拿起碗筷开始用餐。宫实侍立在门边,一方面是等着西辰有没有别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在观察这个玄弥宗的客人。见西辰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这一餐饭用的很是自然。直到西辰让他多添了两碗饭,一个人吃掉了大半的菜,宫实这才确认,这个少年之前的乖顺并不是做做样子的。
用完午膳,西辰被宫实带着,在梅园里参观,权做消食了。
“西公子也别怨咱们招待不周。小的也是这两三年才调到梅园的,听老人们说,从小姐没了之后,梅园就一直是这样的饮食。您今天见的饭菜,还带点荤腥的,夫人自己的饭食那是一点荤腥都不沾的。”见西辰确实乖巧,宫实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哦……来的路上,听肖老前辈说过灵夫人家小姐的事情。”西辰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宫实很不屑的撇撇嘴:“二长老的话,您听听就罢了了,信,也就能信三成。每次来有事没事就跑梅园,谁都知道为什么来的。”
看来这两家的关系,确实不怎么好啊,西辰心下想着,没有接话。
宫实却很是嫌弃的接了一句:“您也瞧见了,今天走的时候,夫人让敏儿姑娘给他包了一包茶叶,还嫌少呢。”
西辰想起来敏儿给肖弘治的那个巴掌大的纸包,可不是少么,那么一个纸包里,茶叶估计都没有二两重。拿吧,真的少,不拿,这二两也没有了。
西辰觉得这灵夫人真是妙人,挤兑起肖弘治这种心里都是算计的老家伙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是多大仇,能让一个晚辈对长辈这样不客气。
两个人正走这,花园小径的尽头,有一个极小的石塔,倚墙而立,一个不过一人高的佛龛一样的木质建筑搭在石塔上,为它遮风挡雨。
“这是……?”西辰指了一下远处的哪出古怪的建筑,问宫实。
宫实顺着西辰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小小姐的灵塔了。”